指揮蘑菇的人

1

阜平的鄉(xiāng)親們說，侯桂森神了！

2013年春天，柳樹芽芽剛露頭的時候，侯桂森一大早就來到阜平縣天生橋鎮(zhèn)紅草河村。不久前，他指導(dǎo)這里的鄉(xiāng)親建了八個香菇大棚。聽說侯教授來了，鄉(xiāng)親們都從棚里跑出來，一個個愁眉不展，圍著侯桂森你一言，我一語，還連比帶畫。侯桂森聽明白了。他們按時注水、通風、透氧，像照顧自家娃娃一樣精心，可香菇跟睡著了似的，就是不從菌棒上露頭。為種大棚他們都拉了饑荒，蘑菇睡著了他們就睡不著，很多人都起了一嘴水泡。

侯桂森聽完，走進棚里。溫度22℃，濕度86%，照度320lx，pH值5。不用看表，憑著皮膚的呼吸，侯桂森就準確估出蘑菇棚里的各種數(shù)值。嗯，一切正常。他心里有了譜兒。

別著急，鄉(xiāng)親們。侯桂森不緊不慢地說，看來香菇的確睡著了。我教大伙一個招兒——你們把鞋脫了，拿鞋底兒挨個兒拍菌棒，再不行就找根棍子敲，保準能把這些小家伙叫醒了。

啥？睡著了？鞋底子？叫醒了？大家聽了直撓頭，再看侯桂森，這個花甲老人一臉嚴肅，不像開玩笑。這能行？

能行。侯桂森說，不過別全敲，先敲一個棚的試試。

大家點點頭，心里卻犯嘀咕。這個老侯是在說胡話還是在講笑話？蘑菇能聽他的話？難不成他有特異功能？唉，死馬當活馬醫(yī)吧，敲就敲唄。

哪知道，敲完沒兩天，紅草河村就炸了窩——香菇真給敲醒了！眼見著菌棒上爭先恐后鉆出一層小蘑菇頭，菇農(nóng)們又驚又喜又慌張——敲的時候敲順了手，忘了侯桂森最后的叮囑，他們把八個大棚都敲了。這下可好，八個大棚的香菇像千千萬萬個嬰兒，一塊兒瘋長、一塊兒吵鬧、一塊兒成熟，搞得他們顧東顧不了西，摁下葫蘆又起了瓢。

從廊坊職技學院來的教授能指揮蘑菇！就算侯桂森再怎么解釋，說這叫“計劃性控制出菇法”，是科學，可他還是成了老百姓嘴里的傳奇。

侯桂森的眉頭沒有因此舒展。“不見兔子不撒鷹”，老百姓的哲學樸素又現(xiàn)實。八個大棚就是“八只兔子”，香菇這把“金傘”能不能在太行山腹地撐開，就看這“八只兔子”肥不肥了。

出了大棚，莽莽太行橫亙在面前。他的目光越過山巔，那里，一輪朝陽已噴薄而出，在他身后拉出一條長長的陰影。

2

他熟悉這朝陽，幾十年來，無數(shù)個清晨，都是這輪朝陽陪伴著他，從家走向?qū)嶒炇摇⒆呦蚰⒐脚铩⒆呦驈V袤的田野、走向一雙雙閃爍著渴盼目光的眼睛中。

他還清楚記得1984年的那個清晨，那時，他從廊坊農(nóng)校（廊坊職技學院前身）畢業(yè)留校任教沒幾年。也是這輪朝陽，伴著他走進學校。他看到辦公室屋地上散落著幾張稿紙，撿起來發(fā)現(xiàn)那是同事抄錄的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的一篇報告，關(guān)于食用菌的。這篇報告，他拿起來就再沒放下。彼時，在農(nóng)業(yè)領(lǐng)域，食用菌屬于“小雜門”，跟糧油棉果這些“傳統(tǒng)大族”根本沒得比，大家普遍認為搞這個沒前途，提醒他別“誤入歧途”。可是晚了，蘑菇已經(jīng)讓他魔怔了，一犁鏵豁下去，就深耕了三十多年。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他申請到一筆科研經(jīng)費，跑到村里建了實驗基地，家具鋪蓋鍋灶都搬了過去，整天挽著褲腿與農(nóng)民一起種蘑菇。剛開始他這個“專家”干不過老農(nóng)，把自己曬得又黑又瘦不算，還賠了三萬塊。妻子勸他別干了，他說，你就當我交學費行不行？為了能回籠資金把研究堅持下去，他得經(jīng)常起早，迎著那輪朝陽，騎著摩托車馱著一袋袋試驗種出來的蘑菇，到早市上去賣——甭說，他的香菇很受歡迎，一天不去還總有人念叨。

再“魔”的菇也架不住他用一輩子去“磨”。野慣了的蘑菇們漸漸馴服了，他成了蘑菇教授，蘑菇們呢，成了“侯氏蘑菇軍”，他讓蘑菇們啥時候長就啥時候長，讓啥時候睡就啥時候睡，讓長出八朵，第九朵就乖乖睡在菌棒里……養(yǎng)兵千日，該蘑菇軍大顯身手了，侯桂森躊躇滿志，帶著他的蘑菇軍開始了南征北戰(zhàn)。最初，是在市域內(nèi)“打游擊”，十幾個鄉(xiāng)鎮(zhèn)、四十多個村子、上萬戶的鄉(xiāng)親嘗到了蘑菇軍的甜頭。后來，蘑菇教授名氣越來越大，蘑菇軍也走出了廊坊，通州永樂店的樹林間、淶水的山腳下、易縣的大棚里，小小的香菇像一個個從天而降的小傘兵，為成千上萬的老百姓帶來了朝陽般的光輝。

可侯桂森總覺得，蘑菇軍攢足的勁兒還沒找到真正能爆發(fā)的點。

正是這個時候，侯桂森被推上阜平這個特殊的大舞臺。

阜平縣位于太行山腹地，是著名的革命老區(qū)，晉察冀軍區(qū)總部就設(shè)于此，華北第一個紅色政權(quán)也在這里建立。抗日戰(zhàn)爭時期，阜平全縣不足9萬人，卻有2萬多人參軍參戰(zhàn)、5000多人犧牲，還勒緊褲腰帶養(yǎng)育了9萬人民子弟兵。這是一片紅色的土地，英雄的阜平人民背靠八百里巍巍太行，鑄就了抵御敵寇的鋼鐵屏障;這又是一片貧瘠的土地，“九山半水半分田”讓阜平戴牢了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幾十年來，阜平人在擺脫貧窮的道路上苦苦跋涉，他們種過大棗核桃，養(yǎng)過牛和羊，可仍然沒有敲開好日子的大門。

一邊，是致富無門的阜平百姓，一邊，是憋著勁兒打大仗的蘑菇軍，所差的只剩一個小小的火花，一場金風玉露般的相逢就能觸發(fā)。

3

對于脫貧，心急的不只阜平的百姓。

沉沉寒夜籠罩著阜平天生橋鎮(zhèn)，唯有一間簡陋的宿舍內(nèi)透出微弱的燈光，像是黑暗中一只固執(zhí)的螢火蟲。省金融辦扶貧工作組組長坐在燈下，緊鎖著眉頭，翻看著辦公桌上攤開的筆記本。

易縣，香菇，大棚，侯桂森……

幾個書寫潦草的關(guān)鍵詞突然跳了出來。他想起去年到易縣出差，結(jié)識了一個長得像老農(nóng)民的教授——高個頭兒、黑皮膚、雙手粗糙而有力，滿臉雕刻著歲月的印痕，笑起來仿佛每道溝壑里都散發(fā)出朝陽的光輝。

宿舍的燈好像一下子亮了很多。

幾天后，侯桂森應(yīng)邀趕到天生橋鎮(zhèn)。阜平苦難輝煌的歷史、老區(qū)低矮破舊的平房，特別是鄉(xiāng)親們一雙雙對致富渴望而迷茫的眼睛，讓侯桂森心里燃起了一團火，他覺得必須得做點什么。而這里地處太行山深山區(qū)，晝夜溫差大，更有利于蘑菇生長;沒有整塊的好地，雖然不適合種植傳統(tǒng)農(nóng)作物，卻不會對蘑菇產(chǎn)生影響。可以說，阜平就是蘑菇夢想中的伊甸園。

他知道，自己來對了地方。

就這樣，“八只兔子”誕生了。

秋天算總賬，膘肥體壯的“八只兔子”產(chǎn)值超過160萬元，刨去成本，一只“兔子”凈利潤4萬元。

紅草河村種出了“金蘑菇”！這消息就像老鄉(xiāng)眼睛里放出來的光，想藏也藏不住。大臺鄉(xiāng)大連地村、城南莊鎮(zhèn)馬蘭村等幾個村子里，有些膽大的農(nóng)民捕捉到透露出的風聲，跑到易縣買回了菌棒照葫蘆畫瓢種了起來。侯桂森聽說后，也不見外，主動過去做技術(shù)指導(dǎo)。一兩年的工夫，香菇大棚就像春日晴空的云朵，這一片、那一縷的，在阜平的山溝溝里冒了出來。

阜平縣委、縣政府也注意到了。難道這就是一直苦苦尋覓的“短平快”富民項目？前些年，種這養(yǎng)那，錢沒少投，勁沒少費，人也沒少動員，折騰一圈下來，卻還是像猴子撈月亮，甚至連老百姓的信任都要透支了。小香菇在阜平到底行不行？他們不敢再大意，請來了專家會診把脈。可這些從大城市來的專家，幾句話就涼了他們抱著的火罐子——

在山溝溝里搞香菇？小打小鬧還湊合，想發(fā)展成支柱產(chǎn)業(yè)，沒技術(shù)、沒資金、沒基礎(chǔ)，老百姓吃都沒吃過，你們憑啥？

一棍子掄下來，縣里的領(lǐng)導(dǎo)有點蒙，雖然心里有些不服氣，卻也沒敢再冒進。

不過，蘑菇孢子已經(jīng)飄進了心里，它們在等待合適的水分、溫度和時機。

2015年春天，縣委郝書記到大臺鄉(xiāng)調(diào)研，聽說有個姓侯的蘑菇教授正在大連地村做技術(shù)指導(dǎo)，立即趕到村里。

原本只是打算簡單認識一下，卻一談就是一個多小時。

阜平到底能不能發(fā)展香菇？

侯桂森話不多說，把這兩年在太行山區(qū)搞香菇積累下的第一手資料攤在桌子上，每個字都散發(fā)著菇香和菌棒微微的腐質(zhì)氣息。

郝書記好像被吸進了一個神奇的蘑菇圈，再也不想走出來了。

2015年9月28日，阜平召開全縣食用菌產(chǎn)業(yè)發(fā)展誓師大會，侯桂森的蘑菇軍正式從游擊隊升級成主力軍，開始了在這個大戰(zhàn)場上的征戰(zhàn)。

4

采蘑菇的小姑娘

背著一個大竹筐

清早光著小腳丫

走遍樹林和山岡

她采的蘑菇最多

多得像那星星數(shù)不清

……

《采蘑菇的小姑娘》的詞作者陳曉光，就出生在阜平。不過，蘑菇好采菌難栽，當初在阜平，種香菇的過程可不像兒歌那樣詩意和輕松。

在蘑菇棚里種香菇，這事對阜平的老鄉(xiāng)來說，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什么時候透水，什么時候放風，溫度咋掌握，光照咋控制，老鄉(xiāng)們沒經(jīng)驗，就算像伺候姑奶奶一樣加著小心，還是免不了出差池。

那天，伴隨日頭出來的，是一聲從胸腔中硬擠出來的嗚咽。這嗚咽由于有著老年人粗糲渾濁的質(zhì)地而更顯驚心。史家寨鄉(xiāng)下莊村被這嗚咽驚動了，鄉(xiāng)親們循聲找來。溝邊，一個叫王衛(wèi)青的四十多歲漢子，推著裝滿菌棒的小車，正要往溝里傾倒，而他的老爹死死拽著他。

爹啊，你就別跟著添亂了！再不扔，所有菌棒就都感染了！王衛(wèi)青用力一掙，甩掉王老漢的手，一小車菌棒呼啦啦全倒進了溝。

王老漢蹲在地上，捂住臉，嗚嗚地哭，淚水從皴裂的手指間滲出來。這這這……都是錢啊！全倒了……咱貸的十萬塊……可咋還啊……

王衛(wèi)青緊攥著小車把手，呆呆望著溝底幾大堆小山似的菌棒，一動不動。父子倆身邊已經(jīng)圍了一圈人，有的搖頭嘆息，有的對著溝底指指點點。

一個人突然小心翼翼滑下溝，撿起一根菌棒仔細看起來。那上面本該生著白色的菌絲，卻長了一層紅毛。

是侯教授！有人認出了侯桂森，誰也沒注意他啥時候進的村。自從誓師大會之后，侯桂森就再沒閑住，不是泡在蘑菇棚里，就是在趕往蘑菇棚的路上。盤山路、羊腸道，翻山越嶺，穿林過溪，村村寨寨，甭管遠近，沒有跑不到的地兒。

侯桂森從溝底爬上來說，這菌棒不用扔。

王老漢的哭聲戛然而止。王衛(wèi)青瞪大眼睛，啥！？我上網(wǎng)查了，也問縣里的技術(shù)員了，不把被惡性菌感染的菌棒及時扔掉，整個大棚可就絕收了！你……你不是蒙我吧？

菌棒感染的是紅毛菌，這種雜菌是速生的，只要按照我的囑咐，處理得當就不會造成太大影響。聽我的，把這些菌棒都拉回棚里吧。

見侯桂森這么篤定，王衛(wèi)青眼睛冒出了光，隨即又遲疑起來。

侯桂森交待完，剛想上車趕往下一個點，王衛(wèi)青忽然咕咚一下躺在汽車前。侯教授你先別走！你說沒問題，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要是有問題咋辦？我不求賺錢，只要能保本就行……

侯桂森把王衛(wèi)青拉起來，拍拍他身上的土說，放心，賠不了，如果賠了，全算我的。

到了年底，王衛(wèi)青一算賬，不但沒賠，還賺了三萬多。

5

蘑菇軍的征途豈止技術(shù)問題這種小障礙。前些年縣里號召種這養(yǎng)那的，最后都是頭發(fā)絲穿豆腐——提不起來，這回又推廣這種吃都沒吃過的香菇，甭說老百姓不敢信了，就連基層干部心里也犯嘀咕，這新鮮玩意兒咱老農(nóng)民能種好？建棚投資錢從哪來？這么大范圍推，技術(shù)力量能跟得上？種出來真能賣得出去？一旦賠了老百姓能經(jīng)得起？再加上時不時還有這個專家那個學者的質(zhì)疑嘲諷“踢場子”，蘑菇軍似乎陷入了十面埋伏。那段時間，侯桂森心力交瘁，一度累倒住了院。

躺在病床上，侯桂森腦子沒閑著。試點的成功經(jīng)驗不能簡單復(fù)制到大規(guī)模推廣上，這是兩股勁兒，僅靠蘑菇軍“單兵沖鋒”不行，得把政府、企業(yè)、金融等各方力量整合起來“集團作戰(zhàn)”。侯桂森想明白了，沒等病好利索，他就急吼吼出了院，見領(lǐng)導(dǎo)、找企業(yè)、會專家、組團隊，在總結(jié)各方面意見的基礎(chǔ)上，他找到了突圍之計——推廣“政府+企業(yè)+金融+科技+基地+農(nóng)戶”的“六位一體”和統(tǒng)一建棚、統(tǒng)一采購原輔材料、統(tǒng)一引進并制備菌種、統(tǒng)一生產(chǎn)菌棒、統(tǒng)一技術(shù)指導(dǎo)服務(wù)、統(tǒng)一產(chǎn)品回收銷售，以農(nóng)戶為單元獨立經(jīng)營管理的“六統(tǒng)一分”運營模式。

“六位一體”和“六統(tǒng)一分”意味著什么呢？打個比方，好比是在阜平開了一家大飯店，盤店裝修、辦證辦照、采購廚具餐具和食材、打廣告招食客、送外賣培訓員工，所有事都辦得妥妥當當?shù)模睫r(nóng)就是廚師，啥事也不用操心不用顧慮，只需一心一意顛大勺，保證“飯菜”質(zhì)量就OK了。

一下就柳暗花明了。

駱駝灣村的村主任為了帶動大伙種蘑菇，自己先包了六個棚，沒承想，村里事多得忙不過來，根本顧不得管理。采摘香菇要提前準備好，得讓人等蘑菇;他忙昏了頭，蘑菇等了人，耽誤了采摘時機，本來圓圓厚厚的一級光白面菇長成了八級的大片菇，價格掉到了一斤八毛錢。不過，由于“六位一體”體系，有保險兜著底，村主任最后不賠不賺落了個白忙活。本來這個榜樣是樹歪了，可歪打正著，老百姓一琢磨，種成這德行都沒賠，咱要是鉚足勁兒照看，那還不真長出“小金傘”來！

駱駝灣村的陳素花，婆婆常年有病，兩口子想進城打工都拔不出腿，光靠幾畝邊邊角角的瘦地土里刨食，日子越過越恓惶。見能在家門口種香菇，風險小利潤穩(wěn)，還不耽誤照顧婆婆，就試著承包了一個大棚，沒想到當年就回了本。陳素花一發(fā)不可收拾，拽著“小金傘”越飛越高，每年都能賺個十五六萬。后來婆婆去世，她也再不提外出打工的事。駱駝灣村脫貧的路子越走越寬，發(fā)展了旅游業(yè)，陳素花干脆把老房子改造成民宿，自己則在縣城買了樓房，每天坐著公交車回村繼續(xù)種香菇。

突圍的路就這樣在腳下延伸開來，一直通進了兩扇大門里，兩邊門框上各寫著兩個大字：脫貧、致富。

6

2021年還沒出正月，迎著早春初升的太陽，侯桂森走進阜平縣食用菌核心區(qū)的一個香菇大棚里。撲面而來的是混合著濃濃菇香和微微腐質(zhì)味兒的熟悉氣息。侯桂森深吸一口，感到一種微醺般的興奮。一排排高大的鐵架子上，整齊地橫臥著一截截灰色、白色、褐色斑駁的菌棒，那是蘑菇們夢開始的地方。一朵朵淺棕色的香菇頂著肥厚圓潤的傘蓋，似乎在探著頭跟他打招呼。侯桂森露出慈祥的笑容，伸手輕輕摸摸小香菇，指尖似乎感受到了輕微的脈動。

他的視線有點模糊了，一時間覺得之前吃的所有苦都變甜了。他記得2014年剛退休時，學院領(lǐng)導(dǎo)跟他談話，許諾可以返聘。他知道返聘的機會不是人人都有，可他還是婉言謝絕了。他不想困在狹窄的象牙塔里，在黑板上種莊稼。作為一名農(nóng)業(yè)技術(shù)人員，太行山腹地的大棚、田埂才是更能展現(xiàn)價值的舞臺。這里有他的根、他的夢、他的魂。

呀！侯教授您回來啦！

思緒被打斷。從鐵架子后面轉(zhuǎn)過一個人，見是侯桂森，高興地嚷嚷起來。侯桂森認識，是這兒的種菇狀元王祚祥，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現(xiàn)在是阜平的“土專家”，被推薦到了龍頭企業(yè)工作，一個月拿著五六千元的工資。

侯教授，我還以為您不回來了呢！王祚祥興奮地拉住侯桂森的手。

咋能呢，這是我的家啊。

話是這么說，可咱阜平摘了貧困縣的帽子，您也到人民大會堂領(lǐng)回了個金燦燦的大獎?wù)拢猩睹麃碇颗秾Γ珖撠毠韵冗M個人，天大的榮譽啊！大家伙都擔心你功成身退了呢！

哈哈，祚祥啊，你得轉(zhuǎn)告鄉(xiāng)親們，革命尚未成功，我老侯仍得努力呢！脫貧可不是目的，咱們得把蘑菇這個產(chǎn)業(yè)繼續(xù)做大做強，要讓太行山上都撐起“小金傘”。王祚祥也笑了。兩個人聊著走出大棚，一起登上旁邊的小山崗。

早春中的太行山雖然略顯蒼莽蕭瑟，卻仍能感覺到草木山石下暗暗涌動的春潮。山坳坳里是成片成片覆蓋著黑膜的蘑菇棚，在朝陽的照耀下，泛起黑寶石般的光芒。

（文浩，本名李文浩，廊坊人，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回首蕭瑟處——探尋宋詞背后的歷史塵煙》《江河萬古流——觸摸唐詩背后的文化溫度》等歷史文化隨筆集，另有長篇兒童故事出版發(fā)行。）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