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級非遺“南充婚嫁歌”紀要

劉梓歆 趙英杰

四川民族學院

一、歷史與文化背景

婚姻的締結維系著人類的生存與發展。在素有“文明古國”之美譽的中國，千百年來產生的婚俗文化多種多樣，其中最為隆重、正式的儀禮形式就是婚禮。四川的婚嫁禮儀源出周代“六禮”，即包含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等六個儀式。在民間，婚禮流程根據社會地位、種族文化等實際情況有所增減。據多地縣志、州志記載，四川漢族的婚嫁習俗隨著時代的變遷逐漸發生變化，在封建時期的婚嫁習俗中，婚嫁禮儀基本遵循六禮。受新思想和文化的影響，四川部分地區進行了“文明婚禮”的改革。典型范例如1990年的婚嫁歌再現川北，歌詞中新增了對新生活及對祖國的贊美。近世以降，隨著社會制度的變革，部分地區的婚嫁程序也出現了不坐花轎，不哭嫁，將儀仗隊改為秧歌隊等新形式。

南充地區的婚嫁歌大致分為男方的“陪郎歌”和女方的“嫁歌”：

1.陪郎歌

男方結婚時唱的陪郎歌又被稱為“賀新郎”“陪十兄弟”等，是一種帶恭賀意味的歌唱儀式。根據南充以及周邊廣安、渠縣等地縣志記載，過去陪郎歌有“陪郎歌”與說“四言八句”兩種形式。如今陪郎的婚俗已不再流行，傳唱的歌唱形式以“陪郎歌”為主，區域主要為綿陽市安州區。陪郎歌由“引郎”“陪郎”“送郎 ”三個部分為主，中間穿插了破陣歌和打岔歌，打岔歌用于連接時用。

2.嫁歌

女方的“嫁歌”又分“哭嫁歌”“坐歌堂”兩種形式。“哭嫁歌”流傳很廣，如遂寧市、南充市、廣安市等地區均有哭嫁歌的傳唱。哭嫁歌因其用哭唱的形式在女方出嫁時演唱得名，歌曲主要抒發女方內心的思緒。舊時婦女用這一方式傾訴對爹媽、對哥嫂、對媒人的憤憤不平。按各地風俗，哭嫁的時間有長有短，長則一個月的，短則三兩天。哭嫁從早上雞叫之前開始，中午哭、最后哭是在上花轎之前，共三個階段的哭唱。

“坐歌堂”又稱“坐花堂”“姊妹歌”等，多流傳于南充、達州、遂寧等地，是女方出嫁前夕進行的一種歌唱儀式，因演唱場景多在女方娘家的堂屋端坐，故被稱為“坐歌堂”。內容主要宣泄婚姻的不幸、對爹媽的抱怨及對媒人的斥責等。坐歌堂演唱的順序是：迎燈—開聲（起歌頭）—坐歌堂演唱（中間伴有撒歌堂儀式，也就是向賓客散發糖什、瓜子等）—撤歌堂。

二、藝術魅力

（一）樂曲特色

“坐歌堂”源于南充的一個民間傳說。舊時，坐歌堂是出嫁的女子用來發泄對爹媽的不滿、對于媒人與封建婚姻的不滿。新娘的姊妹用在團聚在一起時將當時民歌的曲調填上自己編的歌詞，再用類似哭泣的音調吟唱出來，便形成了早期的坐歌堂。姊妹團座拉歌也在之后的發展和流傳中保留了下來，并作為南充“坐歌堂”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存在。

“坐歌堂”在南充為首的川北地區留存較好，以南充的“坐歌堂”為例，它的演唱程序為：“迎燈”—“起歌頭”—“坐歌堂（正歌）”—“送歌堂”。“迎燈”是由兩位專門掌燈的迎燈姐唱迎燈歌將新娘從里屋迎出，其他姐妹跟隨而出。“起歌頭”是由姊妹中的一人率先演唱來引出其他姊妹的演唱，表示坐歌堂的正式開始，謂之“起歌頭”。“坐歌堂”是南充婚嫁歌的正式演唱，由新娘與眾姊妹輪流歌唱，曲目豐富，內容廣泛。“送歌堂 ” 由眾姊妹齊唱表示整個儀式的結束。

（二）歌詞內容

坐歌堂儀式當中的歌曲內容豐富、情節完整，從媒人介紹到回娘家的內容都包含其中。歌詞內容分為歡快型和憂怨型。歡快的坐歌堂有祝福新娘的歌曲，有贊揚新娘的歌曲，還有改革開放后新增的對于家鄉的歌頌。憂怨型的坐歌堂大都延續了傳統的歌唱對象及內容，歌詞大致有對于媒人夸張介紹的咒罵；對生活辛苦的傾訴；對婚后生活的描述等。坐歌堂中必不可少的歌詞是對父母養育之恩的感恩；歌詞內容多采用興比賦和反復重疊的寫作手法編寫，且歌詞里會加部分襯詞來連接歌詞。如《離爹娘》中“噻”和“唄”就是襯詞，是作為正詞以外的詞或句。襯詞在歌曲中不僅起到連接正詞的作用，還起到了襯托正詞的內容、烘托歌曲的氛圍以及平衡歌曲的結構的作用。

（三）曲調特色

坐歌堂是南充婚嫁歌的一種特有歌唱形式。因地區不同，坐歌堂的時間有所區別。早期的婚嫁歌多以“如泣如訴”的哭唱形式演唱，新娘與姊妹在演唱時雖未真哭，但似真哭。四川地廣，各地區的哭嫁歌形式不同，旋律多樣，唱法各異。歌堂調的曲調短小但善用調式調性的轉換與對比，獨特的方式使得哭唱雖音調相似但又增強了表現力。歌堂調在本身曲調的基礎上綜合了哭嫁歌的部分唱腔，如曲中襯詞的部分采用了哭嫁歌襯詞的唱法。又如將哭嫁的唱腔與歌堂調的唱法按一定的拍子交錯重疊，形成了二聲部復調。

三、南充婚嫁歌

南充婚嫁歌的省級非物質文化傳承人是蓬安縣的金許華，故以下中以蓬安地區的婚嫁歌——坐歌堂的內容為例，對南充地區的“坐歌堂”這一婚俗習慣進行介紹。南充地區的坐歌堂跟川北其他地區的坐歌堂的流程一樣，由起歌頭、坐歌堂、撤歌堂構成。在采訪金許華時，所收集到的資料不僅有婚禮上的坐歌堂，還有婚禮之前的媒人介紹、禮成之后回娘家等歌曲。以下的歌曲從媒人說媒開始、中間為坐歌堂的相關歌曲，最后為婚后的相關歌曲。

（一）媒人說媒

我在隔壁炒芝麻，芝麻芝麻你莫炸，你聽媒人到我家，他在我家說的啥，夸小家大田大，小家大田有好大，三窩秧子栽不下，一塊小家大土大，大土有好好大，三窩豌豆點不下，一塊小家房子大當不得我媽冬瓜架，一塊小家堂屋大，當張桌兒搭不下，小塊小家繡房大，壩個牙床壩不下。又說二天接人嘛，又有禮豬八百斤，又有雄雞十五斤，又有文官來管禮，又有清官攔轎門，能得今天起比老，有無禮豬八百斤，有無雄雞十五斤，有無清官攔轎門，又無文官來管禮，背時媒人夸起的。

（二）街上送期書

我爺門口白果樹，白果樹上站嗯歌（喜鵲），往天嗯歌催清早，今天嗯歌催我爺，催起我爺去趕場，上街轉了轉下街，碰到媒人送期單，媒人請爺進茶館，我爺請他進酒館，這個茶館我不坐，坐到茶館有話說。

（三）拜客歌（新媳婦出來坐歌堂需要唱拜客、拜天地、拜祖神的歌）

一拜天地快起云，二拜天地快吹風，三拜天地快落雨，落大雨落大雪，落到小家來不得。（來不得就是接媳婦那一家來不得，表示不想離開家。）

（四）出嫁前夜坐歌堂，拉歌

起歌頭：嘿，起呀茶呀唄，七朵哇啊花呀啊，七朵哇啊呀花呀。七個哇姑娘，七個哇姑娘，來賽呀茶呀，要賽呀茶呀。一賽的一呀唄，一賽呀一呀唄，團團啊轉啦啊，團團啦啊轉啦。二賽啊的二呀唄，二賽的二啦唄，起歌啊頭啊，起歌啊頭啊。齊起的歌頭，齊起的歌頭，哪方啊接呀，哪方啊接呀。齊起的歌哇頭，齊起的歌哇頭，四方啊接呀，四方啊接呀。四方啊接到，四方啊接到，好鬧啊熱呀，好鬧啊熱呀。今晚鬧熱，今晚呀鬧熱，娘嫁啊女呀，娘嫁呀女哇。明天啊鬧熱，明天啊鬧熱，寒心啦啊接呀，寒心啦啊接啊。寒聲啦心接，寒聲啦啊心接，不打呀啊緊啊，不打呀啊緊啊。娘家的女兒，娘家的女兒，好傷啊心啦，好傷啊心啦。

以下為拉歌的部分歌曲

老漢辦生（女方父親過壽）

（歌詞大意）天上落雨細細沙，手拿金盆接菊花，菊花落到金盆里，我爺慪氣在心里。一難慪氣難帶大，二難慪氣難打發，三難慪氣用銀錢。熱天抬的綾羅鍛，冬天抬的皮袍衫。火炮就是竹篙竄，十里路上我請客，五里路上放起來。請聲白客把禮拜，請聲我爺把壽拜，我爺說我能干人，小女不是能干人，我爺帶我好傷心。

唱媽的歌

歌詞大意：當女就不得起早，當媳婦就要起來得早。在屋里聽媽喊，隨時好久起來。當媳婦就是聽雞叫，聽到雞叫就要趕忙起床。相當女兒就是萬不能。還是懷念在媽媽身邊的時候。

哭訴生活不幸的歌

草母子開花酒紅色，我媽懷我九個月。正月里懷胎在娘心，水里浮漂沒定根。二月懷胎在娘心，水里浮漂才定根。三月懷胎在娘心，菜籽花兒也悶人。四月懷胎在娘心，栽秧蒿草忙得很，背時公婆罵死人。五月懷胎在娘心，桃母李果媽當頓。六月懷胎在娘心，手拿細麻不想人，才見公婆罵得很。七月懷胎在娘心，打谷忙忙得很，手拿燙泡不起身。八月懷胎在娘心，手端白飯不想吞。九月懷胎在娘心，小女下地哭三聲。公婆問爺生個啥，我爺答應是個小女，公婆喊爾給她，蔑起媽就哭溜溜的，老漢就把她撿起，三天媽稀飯都吃不成。只有后娘筍子林，只有筍子沒成林，只有小女沒成人，小女成人報娘恩，我媽生我好傷心。

離爹娘的歌。

二賽二唄團團轉，三賽三唄桃花紅，四賽四唄桃花開，五賽五唄五月花，七賽七唄七姊妹，八賽八唄八朵花，九賽九唄九九茶，白頭白少我不怕，只怕明早離爹媽，無論大小我離的，哪門離得我爹媽。

哭姐姐的歌

清早起來霧沉沉，快把小女嫁出門，十里路上撿柴燒，五里路上挑水吃，茅草好燒裂我手，手兒裂得血淋淋，刺柴好燒掛我頭，掛我頭發亂蓬蓬，掛我衣裳無衣領，手兒掛得血淋淋，掛我圍腰四條衿。掛我孩兒無后跟。五里路上去挑水。一挑挑到地壩邊，聽聲公婆在罵人。二挑挑到缸子邊，慢慢聽，慢慢騰，聽聲公婆還在罵。將將答應兩三句。罵我本身不答應，罵我爹媽要答應。將將答應兩三句，棍棍棒棒上了身，上身打的血捧心，下身打得柳里青。哪門等得雞開口，哪門等得大天明。隔壁有個表嬸嬸，請你表嬸快開門，借你房子安個身。表嬸門口當大路，幫我大姐帶個信，請聲我媽打人命。多帶錐子少帶人，多帶錐子九代人，你爹想你好傷心。

撤歌堂：天上啦啊打雷呀，響叮啦啊當啦啊。地下呀啊姊妹呀，撤歌啊堂啊，你撤呀啊歌堂啊，我不哇啊忙啊，姊妹呀啊陪我哇，大天那啊亮啊。你不哇啊陪我啊，大天那啊亮啊。你要哇啊陪我啊，到五更哇啊。月亮落老哇，有燈哇啊亮啊。燈要哇啊熄老哇，大天那啊亮啊。眾位姊妹呀，撤歌哇啊堂哇啊。你撤呀啊歌堂啊，等爹呀媽呀，姐姐呀啊出切啊，到小家呀啊家啊。

唱完大家就站起來往屋里走了。

（五）兄弟接（回娘家探親）

（歌詞大意：一開始她在堰塘里面洗衣服的時候，結果她娘屋的弟娃來接她，然后她很高興，飯都不吃，結果把衣服都穿好了，準備回去的時候，秋姑婆教喊她帶活路回去做，不管你耍幾天，回去時做一家人的衣裳。三斤半米棉花，三尺二丈的青布，和棉花方紡成線做完。她聽到這么惱火，就把衣服一脫，說我不回了，這個十天我也不去，那個十天我也不去。）

（六）娘家嫌貧愛富

正月里面是新年

（歌詞大意：她媽見得有錢的，見不得沒錢的。她就爭惡氣，回去。提起冰糖，她媽就說她是個能干人，是個爭氣的人。她回答，我不是個能干人，我是個有志氣的人。有錢的媳婦回來了，吃的好，睡得好，二女沒有錢，就這么去拜年，走去喊兩聲，無人答無人應。大姐有錢回來了，喊一聲，屋里大小喜洋洋的。大女吃飯，臘肉堆了三大碗，二女兒吃酸菜癟夸淡。所以二女兒回去買了把鋤頭，5斤半，回去爭惡氣，發財，開荒田，種莊稼，翻遍土地。只要你有志氣，就可以脫貧致富。拿去回去就喜歡她。大女兒回來喝菊花茶，二女兒回來就喝清水。）

四、結語

“現在傳統是過去的現代發展，現代發展是未來發展的過去傳統”。古老的中華傳統曲藝自悠遠的歷史深處走來，如今又在高度繁榮的現代文明中勾勒出一處處瑰麗多姿的獨特文化圖景。對以婚嫁歌為代表的系列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發展，須堅守其獨立性，弘揚其藝術性，保存其原生性，使之以肩負新時代文化自信與歷史擔當之覺悟，更好地服務于廣大人民群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