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念群
每一代人都會尋找時代印記的精神燈塔。20世紀八九十年代人追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千禧年后生人希冀“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20世紀六七十年代,銘記的是柳青那句“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我是成長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70年代生人,父輩的書架上,少不了柳青的《創業史》。
在電影《柳青》之前,與文學人物相關的創作,還要追溯到2014年許鞍華的《黃金時代》,那是大導與名家的一次電光火石。而這一次,是一位“80后”新晉導演對文壇前輩的一次跨輩“朝圣”。在此之前,田波剛以八集紀錄片的形式,“朝圣”過《路遙》,可見這位陜西后生對一方鄉土以及其前輩的摯愛。但凡有文學打底的作品,情懷在那里,底蘊也在那里,差不了。
然而,在文藝的路徑上用電影的方式“朝圣”文人前輩,并不是件簡單的事。相信想這么做的人不少,或止步于能力不及,或止步于資方卻步,而大多都是空想,付諸行動的已經是鳳毛麟角。這也無怪,想當初許鞍華掌鏡《黃金時代》,坐擁資本、明星和各路發行資源,外加幾乎是飽和打擊的媒體關注,最終票房勉強過五千萬階。現在的主流觀眾,知道路遙的已經越來越少,知道柳青的恐怕多在中文系掉書袋。
那么柳青是誰?用當代人傍大腿邏輯介紹,他是陳忠實的人生導師,路遙的文學教父,就好比葉問之于李小龍。用當下網絡化邏輯介紹,他是當年發行量“10萬+”的文壇“大V”,熱搜于他如私家飯堂。用時下經濟學邏輯介紹,他是當年“福布斯排行榜”居首的作家,1960年稿費高達一萬六(全部捐了)。然而這些都不是電影《柳青》展現和表達的方向,在田波導演質樸和豐沛的鏡頭故事里,我只看到了一個扎根農村深入土地14載,用生命在書寫中國農民和中國文學可能性的偉大作家。
反觀柳青和路遙缺席的中國當下文學,越發內卷和自娛,創作乏力而亂象橫亙。尤其大部頭的現實主義創作,似乎遭遇三體人的智子抑制。如今年輕人世界流通的文字,不是碎片文化就是山寨克隆,更有甚者借抄襲揚名立萬,竟也能風行近二十載。這時候重拾柳青,就好比在故紙堆里淘寶。中國文學需要一個高速熱中子去撞擊鈾原子,從而激發鏈式反應,挽救文學邊緣化和文壇沉寂化的命運。這恰是電影《柳青》的使命,它不是導演一個人的“朝圣”,而是一場關于后世文人寫作,以及文學人生的新風暴。
作為一部國產電影,《柳青》的影像拍出了那個年代的質感,風雨雷電自有天成,每一張面孔都躍然紙上。美學上更處處呈現著新一代年輕影人對時空語言的理解和把握。田波此前給張藝謀、袁和平、管虎等多部作品做過美術工作,但在美學上他有自己的一套。

故事以作家柳青為原型,截取了他《創業史》創作的始末,前半段是他追著創作的步調走,雖坎坷卻也順利完成《創業史》第一部的使命。后半段是命運對他創作的干預和人生的碾壓,你可以視其為《創業史》續篇難產、遲產和減產的原委,也可以靜靜體會命運背后那些不可抗逆的風雨雷電。影片在傳記的軌道上拍出了一代文壇匠人的風骨,而這種風骨,恰恰是中國傳統文人的風骨。
50年彈指一揮,柳青筆下的農人不再為溫飽掙扎,他也淡出世人的視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印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但時過境遷,并不意味著柳青的價值就此退出歷史舞臺。
(摘自《新民周刊》2021年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