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塵埃落定》自問世以來便受到評論界的廣泛關注,并摘得了第五屆茅盾文學獎的桂冠,大多數(shù)學者從民族、文化、生態(tài)等方面進行文本分析,但就其藝術手法而言,復調(diào)性構成了其獨有的敘事系統(tǒng),本文主要從人物語言、結構、文化三個方面分析這部小說的這一特性,以便能使讀者更深刻地理解這部小說。
關鍵詞:《塵埃落定》 復調(diào)性 語言 結構 文化
20世紀20年代,文藝理論家巴赫金在他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創(chuàng)作問題》一書中提出了“復調(diào)性理論”,他認為,陀氏小說的基本特征便是“復調(diào)性”,或者把這復調(diào)性也可以稱之為“多聲部”特性,所謂復調(diào)性就是把各種獨立的、不相混合、甚至相互矛盾的聲音(或者行為、意識、文化)填充到文本中,給讀者形成獨特的審美體驗,這也是復調(diào)小說寫作的基本特點。隨著時間的發(fā)展,復調(diào)性理論也越來越成熟。
阿來的《塵埃落定》具備復調(diào)小說的特點,評論界也對其做了很多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這些研究都是從小處著眼,細節(jié)出發(fā),沒有宏觀的分析介紹。現(xiàn)從大處入手,總結補充,全面分析這部作品的復調(diào)性,從而更深地理解這部小說。
一、人物語言上的對話性
在巴赫金的復調(diào)理論中,“復調(diào)”的理論基礎是“對白”,他認為“對白”是人們生活中最常見的現(xiàn)象,從對白中可以體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系以及矛盾沖突。他說:“復調(diào)小說整個就是對話的。”《塵埃落定》中便有很強的對話性,這種對話性首先體現(xiàn)在主人公與自己的對話上,其次還有主人公與作者、主人公與作品中其他人。
(一)主人公與自己的對話 在復調(diào)小說中的主人公具有極大的獨立性,這種獨立性的最大表現(xiàn)便是他在思想與語言上自成權威,是擁有完整思想觀念的創(chuàng)造者,主人公常常熱衷于在小說中為自己的行為與觀點辯護,在這種觀念成分極強的自我分析過程中,“自我意識”構成了小說中最主要的藝術成分。
《塵埃落定》中的主人公是一個傻子,是麥其土司家的二少爺,不僅是小說的主人公,還是敘述者。看似很傻,實則聰明,有著強烈的自我意識和驚人的預感,見證了土司制度興衰的歷史,總在最關鍵的時候做出正確的決定,最終取代了他聰明的哥哥成為最后一個麥其土司。傻子每天醒來,都會問兩個問題“我在哪里?”“我是誰?”這是小說中主人公典型的自我對話,這種敘述與描寫在小說中出現(xiàn)了多次,可以說主人公一直在和自己進行對話,探尋自身的價值,追求生活的真諦,正如黑格爾所言,就人類個體而言,重要的不是人在世界上是什么,而是世界在人的心目中是什么。
主人公除了自我對話,還以敘述人的視角進行思考講述來看待我們生活的外部世界,通過“我”的意識感受外部的聲音與現(xiàn)象,這種內(nèi)心獨白式的對話被巴赫金稱之為“自我對話”,在獨白構思中,主人公是封閉的。在小說的敘述語境中,主人公是土司醉酒后的產(chǎn)物,是與漢族女人生下的“傻兒子”,“一個月時堅決不笑”, “我一咧嘴,一汪涎水從嘴角掉了下來”,在小說的一開始便定下了主人公“傻”的基調(diào),整個故事與敘述語境都是在“我”這個傻子的描述中展開的。另外,傻子的敘述視角還是一種上帝式的全知全能視角,如在小說的描寫中,“我”可以預測重大事件的發(fā)生,可以預測父母甚至眾人的心理,甚至可以預知麥其土司家族的未來。
這種獨特的自我對話形式,獨特的敘述視角,是小說復調(diào)性的一大體現(xiàn)。
(二)主人公與作者的對話 主人公不僅是小說故事的敘述者,還是參與者。主人公在小說中,不是作者言論的客體,而是對自己和對世界的觀點看法和作者的觀點看法有著同樣平等的價值。主人公不是作者思想的傳達者,二者產(chǎn)生對話,針對一個事情進行辯論。
在《塵埃落定》中,傻子作為所有事件的參與者,他有著自己的想法,如傻子在描述他認為的傻子時,他把“笑容”作為這個人是否是傻子的重要指標,把笑時的肌肉、牙齒運動作為評判這個人是否傻的標準,可見,傻子在關于如何辨識傻的問題上有著自己的思想,沒有按照作者的傻而順勢進行,是與之辯論反抗的。
(三)主人公與他人的對話 《塵埃落定》中除了自我意識的對話,還充斥著大篇幅的他人話語,“自我對話”與“他人話語”構成了這部小說對話敘事的一大特點。據(jù)巴赫金闡釋,這是指社會語言,一種“社會聲音”,它們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主人公傻子除了與自己、作者對話之外,還與小說中的其他人物對話,這些對話使主人公的自我意識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在《塵埃落定》里,父母、哥哥、情人、管家、仆人、書記官等人的話語與傻子構成對話性。主人公與其他人的對話,交織出不同的聲音,尤為明顯的是對立的聲音。這種對立的聲音源于傻子二少爺和他聰明的哥哥。傻子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是誰,十三歲開始才有記憶,一直處于混沌的狀態(tài),沒有權力的欲望,被人欺辱,生于尊貴之家地位卻可有可無。然而,他總在一些關鍵性的事情上做出勇敢而又正確的決策,如在幾個土司就種糧食還是種罌粟的問題上、在邊境貿(mào)易的擴展與創(chuàng)建上、土司最后的存留與歸屬問題上,主人公——傻子——“我”都表現(xiàn)出了超乎于常人的睿智,在“我”的遠見卓識下,故事按“我”的預言發(fā)展下去。而“我”的哥哥在別人眼里是一個聰明人,對權力和女人都充滿著強烈的欲望,在戰(zhàn)爭中出盡風頭,被人尊崇為大英雄,以“準土司”自居,但在很多重要事情上,做出了錯誤的決定,最終沒有取得土司之位。正是這樣的一組鮮明對比,“聰明好還是傻好”的聲音在故事中穿梭。聰明與傻并不是絕對,我們希望自己變得聰明,但有的時候傻一點也很好,大智若愚。
二、文本結構的對位法
(一)人物的對位 在小說的主要人物中(如翁波意西與活佛,哥哥與“我”、侍女與公主),大多是通過對位的方式相互作用且共存,人物的相互對位構成了這部小說的基本框架,也成為文本結構的基本支柱。各個對位各司其職,闡釋出文本的意義。此外,麥其土司太太與麥其土司、侍女與牧羊女之間,這些對位結構都存在著對話性,從而也使這部小說的共時性文本結構的建構得以很好地建立。
(二)故事情節(jié)的對位 作者把故事共時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在這個橫向?qū)用嫔嫌窒嗷リP聯(lián),每個層面作為個體表達自己的觀點,又同時進行平等的對話交流。敘述者講述了“我”以前發(fā)生和正在經(jīng)歷的事情,實際上是在敘述“我”的自我意識,這些事件都成了自我意識的客體。許多情節(jié)的對位轉述有一些邏輯混亂,松散零碎,跨度大,體現(xiàn)了復調(diào)小說的特征,多種意識的對位融合。因此,在這些故事情節(jié)中,包含著“土司家族的興衰史”和“主人公的成長蛻變”雙重語境。如小說中講到“我”外出辦事,如何做出英明決策,幫助家族帶來財富,一邊講述家族的發(fā)展,一邊講述自我意識的成熟。
三、文化上的復調(diào)性
巴赫金認為,社會上所謂的多元領域,實質(zhì)上是不同的文化壁壘,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關系,實質(zhì)上是不同的文化背景之間的矛盾,這種多元性與矛盾性,歸根結底是由固有文化所決定的。在多元的社會中,到處充滿矛盾,這些矛盾表現(xiàn)為時代的發(fā)展特點?;谶@樣的觀點,作者阿來緊緊抓住了生活中的悖論,并把它融入小說創(chuàng)作中,在小說人物之間的對話與辯論中,傳達出一種更為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
阿來作為一名優(yōu)秀藏族作家的代表,他對于家鄉(xiāng)馬爾康藏區(qū)的記憶已深入骨髓,并時刻沖擊著他的內(nèi)心,馬爾康藏區(qū)的重大變化,無時無刻不沖擊著他的內(nèi)心。這部《塵埃落定》充滿了文化上的復調(diào)性,究其原因,在于作家阿來的思想藝術,在藏語與漢語、藏地與漢地的不同文化語境下穿梭培養(yǎng)出來的作家,注定會被塑造成具有精神和肉體上雙重文化影響的混血兒,也正因為如此,阿來的思想與感情比其他人更為復雜,更為冷靜,正是這種交融與沖突,產(chǎn)生了這部鮮有的曠世杰作。
這種雙重文化氣質(zhì)、多種文化語境中形成的思維方式,使阿來創(chuàng)作出了這部獨特的藏族漢語小說,他與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了同樣的藝術創(chuàng)作經(jīng)歷,這說明人類的藝術思維是相通的。在《塵埃落定》對話性的背后,顯現(xiàn)的是文化的深刻意蘊,是作者運用自己獨特的文化背景、藝術思維構建了自己的小說世界。對話不僅僅是小說中故事的對話,還是阿來建構的宗教對話、東方文化的對話、世界文化的對話。
四、結語
阿來的《塵埃落定》有著獨特的文本形式——復調(diào),它的復調(diào)性不僅體現(xiàn)在語言上的對話性、結構上的對位,還體現(xiàn)在文化上的復調(diào)。藏族作家阿來以自己特殊的藏族與漢族雙重文化背景為基礎,憑著自己別樹一幟的原始宗教思維藝術,完成了這部小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社會中的個體,如何做人、如何生活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們想做聰明人,也應該適當?shù)臅r候做一下傻子,大智若愚,保留一份純真。世界是多元的,文化是多樣的,是平等的,我們身處于不同文化之中,進行著平等的對話,交織出復雜而又奇妙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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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馬紅霞,太原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講師。
編 輯: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