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杜娟 吳投文
摘 要:馬曉康的長詩《孫子》在廣闊的歷史視野下,嵌入詩人的生存沉思,探索人的生存本質。詩人通過對孫武形象的重構,力圖呈現孫武對自我選擇和人生價值的堅守,引導人們走出自我的生存困境。長詩采用內外牽連、古今對照的結構,將孫武的生存經歷置于立體空間內展現出來,從而啟發讀者對人類命運和自我生存狀態的反思。
關鍵詞:馬曉康 《孫子》 存在主義 生存本質
馬曉康的《孫子》是繼《晏子》之后對經典重新進行詩意解讀和深層表達的第二部歷史長詩。馬曉康認為詩歌是發自詩人靈魂內部的聲音,作品應該拓展人類精神追求的深度內涵。《孫子》正是遵循這樣的創作觀念結晶而成,展現了詩人對于戰亂中人民苦難的悲憫情懷。詩人巧妙地打通歷史和現實的關聯,在孫武的個體生存經歷中探尋人的生存本質,并且通過對孫武形象的重塑,反映了詩人對人類生存境況的認識,主張人應當通過自己的自由行動和選擇,積極尋找生命的意義和價值。現代作家王統照在《獻辭》中認為,詩歌的華麗辭藻之外,更需要強調詩歌與時代相統一的契合性,“任管時代怎么變更,到時他會以時代相合的姿態而浮現在時代面前”。馬曉康的《孫子》正是用歷史話語的新形式來闡發歷史人物生平與思想經歷的詩篇,并且通過歷史感和時代感的“沖突”、歷史文明同現代文明的對照,意圖引導人們走出自我的生存困境。
在存在主義看來,存在先于本質,“人像一粒種子,偶然地飄落到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本質可言,只有存在著,要想確立自己的本質必須通過自己的行動來證明”。孫武的人生經歷正是用行動不斷探索自己生存本質的真實寫照。孫武家族的姓氏經歷了從田氏到孫氏的變更,他自出生起就被迫卷入了姓氏斗爭的旋渦之中。在姓氏斗爭中,孫武明白自己無法獨善其身。“家族斗爭是命運中無法逃避的插曲/既然如此,就讓我到另一個世界重新來過吧!”孫武毅然選擇離開齊國。當他不用再考慮氏族強加的仇恨時,他認為吳國便是他實現理想抱負和使兵法驚鳴天下的場所。他表明自己“忠誠的不是君主,忠誠的是自己的生活”。孫武在自己人生道路面前充分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不接受命運的安排,在肯定人生存在的價值基礎之上,追求自我塑造和自我成就的多重可能,探求人之為人的存在意義和價值。馬曉康在書寫流血爭斗中孫武史詩般人生經歷的同時,尊重歷史人物的心理變化,熔鑄自己的生存體驗,對人的生存本質進行了具有自我內在反饋的思考。長詩的完成也預示著孫武生命境界的完成,既是詩人積淀著宏大歷史感的美學理想的完成,也是詩人對于生命存在本身的追問,其中包含著存在主義中人道主義的自覺意識。與此同時,在宏大的敘事視角內,馬曉康運用了許多具有表現力的細節,乃至孫武心理變化上的細枝末節,使孫武的真實鮮活而形象飽滿。
孫武的生存價值既是基于他對人生的基本理解,也是基于他自身做出的自由選擇。存在主義認為,人有自己的生存選擇和主觀生命規劃,并且人在明白自己本來面目的同時,要能夠承擔自己本應擔負的責任。兵法是孫武尋求實現自我價值可能性的實驗,他明白戰爭的不義性,主動擔負起自己的責任,想用兵法推動文明的進化,實現自我價值。在面對虛無和絕望的時候,孫武主動定義自身的存在,他不會就此陷入悲觀主義和虛無主義的消極情緒之中,而是順勢而為,在現實的風云變幻中始終有堅定的信仰。面對姓氏造成的矛盾和沖突,孫武毅然決然掙脫姓氏強加的枷鎖,出走吳國去實現自己的價值,推動了吳國在吳楚之戰中的勝利。孫武的戰爭觀是希冀“用最少的人數取得勝利/創造以少勝多的神話供后人敬仰/那并非幾個簡單的數字/而是用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冒險”。孫武的軍事觀是“善戰者,當以戰平天下,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他帶領吳國的軍隊走向勝利的時候,心中的宏圖大志是繼續輔佐自己的君主,“直至天下大統,直至天下再無戰事”。善戰的孫武心中裝的是不戰的和平。他對普通民眾充滿關懷,希望能夠以戰止戰,最終走向和平。孫武有相當清醒的意識,他是從更高的層面去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可以幫助我們從更多的角度去理解人生存在的真正意義。
長詩分為三個層次,開篇寫孫武的家族起源;中間部分與《孫子兵法》十三篇對應與結合,展現孫武的戰爭思想和人生觀念;尾聲部分寫孫武隱退山林,與世長辭。在長詩的最后,詩人借“孫武的心聲”表露自己的希望,“兵法,只是后人眼中深睡在土里的古物”。詩人利用《孫子兵法》十三篇的作戰謀略鋪陳出孫武的心路歷程,具有結構上的完整性。孫武幫助吳王一步步走向勝利,建立了大國基業,但是吳王在大勝中迷失自我的初衷,霸業由盛轉衰,他看到了吳王道義盡失,這使孫武又到了重新選擇的時刻,他沒有迷戀功名富貴,而是離開朝堂,隱居山林修正兵書。伍子胥被吳王賜死后,對孫武而言,更無留戀吳國的理由。孫武一生中的重大選擇都包含對正義的追求和實現人生價值的熱望,他都在尋求人之為人的存在的本質,積極應對生命中的各種危機,自覺擔負起以戰止戰的救世責任。孫武隱居于山林時,繼續修正兵法,期待老百姓能夠安居樂業,沒有戰事的騷擾。馬曉康在書寫戰爭和歷史的時候,他并不是簡單地對歷史材料進行羅列與堆砌,而是在對歷史事件的敘述中融入了豐富的想象,嵌入了自己的生命體驗,尤其是把古今中外的戰爭勾連起來,注入了豐富的哲思,對重構歷史人物孫武起到了多方面的襯托作用,也有力地深化了長詩的主題。
長詩《孫子》的結構安排別具匠心,采用了“時間軸”層層遞進的方式,向讀者多側面地展示了孫武的人生征程。“時間軸”下加入“孫武的心聲”,具有彼此呼應的對話性質,起到了孫武、詩人、讀者三者之間對話與交流的作用。這樣的結構方式,更有利于詩人站在孫武的角度,對他的人生進行審視和剖析,讀者也會在孫武的人生經歷中反思自己的生存狀態。馬曉康跨越時空界限與孫武對話,詢問孫武將用兵之計和行軍之法寫入《孫子兵法》之時,可曾料想到“在后世,有人將它用于商業詭詐/為了特殊的目的,延伸出各種片面的解讀”。長詩在古今對照中,呈現了歷史的詭異之處,對所謂的“歷史真實”進行了質問和反諷,這里面包含著理解歷史復雜性的某種向度,有利于呈現出歷史人物的真實生存處境。同時,面對“后人們期待著更多現實的利益/試圖從中尋找并不存在的暗語和法門”的現象,詩人對社會生存的荒誕景象也進行了反思,發出了屬于詩人自己的聲音。在高速發展的商業文侵蝕下,利益至上的生存法則主導著人們的生命狀態,普遍浮躁的生存環境使人們陷入了孤獨和迷惘之中。 詩人告訴讀者,“兵法,何嘗不是另一種治國之道/而兵器的演化史何嘗不是文明的進化”。面對靈魂的荒蕪,生存并不是一場簡單的游戲,詩人希望人們洞察生存的荒誕實質,找尋真實的自我定位,擺脫社會的桎梏與自我的囚籠,實現自我價值。
在詩情與詩意的生成和處理上,詩人馬曉康可謂煞費苦心,長詩中的時間線索是縱向的,卻又有橫向的拓展與延伸,由此帶來了長詩在時空處理上的交匯效應,也帶來了詩情與詩意的彌漫與充盈。孫武人生歷程在長詩中轉換成了一幕幕的電影瞬間。這樣的立體空間使我們既能看到孫武一生的行動軌跡,也能感受到他作為生命個體在歷史大轉折過程中的無奈和無為,同時又為他的堅韌耐力和意志力所感動。伍子胥掘墳鞭尸,為孫武所不能容忍。詩人借孫武之口發問:“伍兄!在國家面前,個人的仇恨又算什么呢?打入郢都已經夠了,何苦再掘墳鞭尸。”人之所以自由,是因為“人的一切行動準則,一切是非善惡的區分都是都是由個人自己確定、自由選擇的,沒有什么客觀的倫理道德規范和準則”。人可以做自由選擇,但人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孫武實際上是一個孤獨的個體,他對人的生存本質有清醒的認識,他也發現了生命本身就是孤獨的,存在亦是艱難的,人必須葆有自己的生命意志,皈依某種恒久的價值懷抱。對孫武來說,這就是以戰止戰的愿景,為天下的和平而籌劃。長詩以孫武為書寫對象,把這個內心灼熱的戰神處理為一個冷靜的和平主義者,實際上是當代戰爭觀的某種輻射,其中也包含著中國古代的戰爭智慧。在存在主義的視野下,我們似乎亦不難發現,詩中蘊含著對人的生存本質的思考,處處可見詩中哲思的光彩。
對于帶有敘事性的詩歌,人物的塑造、細節的鋪展、故事情節的安排都是不可或缺的環節。《孫子》在人物的塑造上,以孫武為中心展開,通過與其他人物的對比,塑造了一個具有悲憫情懷的軍事家形象;在細節的鋪排上,無論是描寫孫武的心靈波動,還是描繪宏大的戰爭場景,都歷歷畢現,恰如其分;在故事情節的安排上,往往跌宕起伏,時代的風云變幻寓于其中,歷史人物的浮沉都顯示了鮮明的時代色彩。《孫子》兼顧敘事性與抒情性,打上了詩人自身的抒情主體色彩,他將自己的性情氣質、審美取向與生存經驗融入了長詩中,共同構成了長詩的精神底蘊。《孫子》的語言具有強烈的歷史文化底色,節奏自然流暢,語句擲地有聲,卻又包含悲郁的成分。詩中的字符似乎浸透了歷史文化的汁液,詩人對于語詞的編碼著重于歷史感與時代感的交融。詩句本身沒有刻意去營造陌生感,而是在富有層次感的敘事中表露詩人對于時代真相的察識。長詩中古今對照書寫,顯示了詩人開闊的想象力。“如果真的是這樣,歷史的爭地又在哪里?”“二桃殺三士,孫武是否也位列其中?/如果救齊景工于大河中的田開疆,是孫武的化身/那么,被二桃殺死的三人,是否只是傳說?/陳武子、田開疆與孫武又有誰能分清?”詩人的想象融入了歷史的混沌感,同時也把讀者帶到了設身處地的想象情境中。在主題意蘊的表達上,詩人在描寫孫武人生歷程的同時,切入了探究人的生存本質這一維度,也提升了孫武對于自我價值實現的期許。詩人在描寫戰爭的同時,指向的是對于和平的訴求;詩人在描繪歷史情境的同時,展現的是對于現實生活的某種觀照。
長詩的結構安排所構成的對話形式與立體空間所形成的電影感,放大了長詩的主題意向,也促成了詩人對當代社會生活的反思,詩人對孫武不斷進取的人生態度表達了熱誠的期待,這也進一步強化了長詩的生命美學張力。隨著當代社會生活的變革,在快節奏的生活方式中,人們普遍變得浮躁。當面對來自各方面的巨大壓力時,人們很容易產生孤獨的情緒,很容易陷入悲觀主義和虛無主義的自我懷疑中。馬曉康從孫武的生存處境出發,向我們展示了中國古代天行健自強不息的人生態度,主張人生的自由選擇,以積極的行動來化解生命危機。即使在孫武的悲劇結局中,我們也能看到孫武對自己的選擇和自我價值的尋找所表現出來的堅定性。孫武對和平的向往以及他所做出的種種努力,也可以幫助我們以更為執著的態度去尋找人的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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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熊杜娟,湖南科技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吳投文,文學博士,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國新詩。
編 輯: 趙紅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