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唱著她的歌（三首）

流河

河流唱著她的歌

河流原本不抒情，只是

臨河而居之人，常常反復敘事

他們扛鋤頭，挑擔子，在草灘上放牧牛羊

他們穿著粗布衣服，腳上沾滿濕泥

從河東泅到河西去，又從河西

泅到河東來

每一個跨過河流的人

都像跨過另一個自己

每一次回來，又像遇見

等待許久的人

也不管她溫柔還是暴虐

也不管她干涸還是發洪水

村莊如故，或靜謐或喧嘩

村民如故，取水的，喊水的，

一個猛子扎進深潭的

來來往往，周而復始

她潺潺地唱她的歌

在河之洲

起先是舌尖的記憶

三角形的粽子，圓的松花蛋

竹篾籠子里，肉包子冒著熱氣

幾個稚嫩的孩子，跑到村頭的河洲

奔跑，打鬧，往深潭里扔石頭

累了就躺在淺灘上，看天上的白云

聽清脆的流水，不敢扎進五月的江心

直到現在，敬畏的事情與日俱增

有時，想到那些從坡上撬下的石頭

它們躺在水底，或者去了遠方

應該比陸地，有更為壯闊的歸路

有時，想起一些逝去的人

兩千年前的，一百年前的，幾十年前的

像記起流水一樣，聽得見綿長的回響

其實也就能記起這些

比如，在江南的晚照里

月亮提起一盞燈，把澄明掛到天上

也灑到了水底

幾個稚嫩的孩子，在河洲上躺著

與江水、巖石一起變白，變透亮

并聽著清脆的流水

水邊的石頭

流水不是我帶來的。秋風

也不是。我恐怕要被誤會了

可內心冰涼的不是我

熱得滾燙的，也不是我

晨鐘，是浪花在歌唱

暮鼓，可能是一片葉子的弦，斷了

石頭哪有什么柔腸百轉，連一根

會彈奏的水草，都不如

可這天地之間

必須要有旁觀者，只看著，不說話

才知道塵世的冷和熱，悲和喜

從來不是一蹴而就

他們一次次死去，不動聲色

一次次活來，也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