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里的殺手與真實的殺手

我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道路將通向何方，而這一次，確實是因為一條路讓我研究起了殺手，確切地說，是伯明翰附近的“意大利面路口”。我每天開車去伯明翰城市大學的路上，都會經過這個臭名昭著的M6公路6號路口。當我沿著公路出口的螺旋道路往下行駛時，能看到在這迷宮一樣盤旋交錯的眾多道路中間，樹立著一塊廣告牌，其地理位置保證了最大化的曝光率。2007年有好幾個月，這塊廣告牌上都在給一部叫作《殺手》的電影做宣傳，電影的主演是蒂莫西·奧利芬特。

因為每天都會經過“意大利面路口”，所以我日復一日地看著那張電影海報，但除此之外，我對這部電影一無所知，甚至都沒聽說過蒂莫西·奧利芬特這個名字。

我的好幾名學生都去看了這部電影，當我問起時，他們告訴我說，這部電影是根據一款同名的丹麥電子游戲改編的——他們中大部分人都因為是這款游戲的粉絲，才去看的電影。游戲和電影的主角都是殺手47，奧利芬特扮演的正是這個角色。他在影片中的人物形象在那塊廣告牌上十分顯眼。

正是這個形象引起了我的注意。它顯然是被故意夸大過的：殺手47穿著一件黑色西裝，戴著黑色的皮手套，穿著一件很正式的白襯衣，還戴著一條紅色領帶。這個角色是個禿頭（或者是把自己剃成了光頭），眼睛是藍色的，目光十分犀利。他戴著手套的雙手各拿著一把槍。這樣的設計讓他看起來既專業又充滿魅力——這個男人知道怎么做好自己的工作，而且風格獨特。

我忍不住懷疑，殺手們真是這樣的嗎？

他們真的像殺手47這樣專業而且受過訓練嗎？他們是否像電影里經常刻畫的那樣，負責替犯罪團伙——當然也可能是替政府機構——犯罪，冷酷無情地追殺自己的目標？他們是否像加拿大騎警一樣，總能“捕獲目標”？

畢竟，這種形象并不少見。殺手經常出現在犯罪電影、電視劇、流行小說和電子游戲中——簡直到處都有他們的身影。他們在煙霧繚繞、常有罪犯出沒的房間、酒吧和賭場里執行任務，和我們普通人的生活幾乎完全隔絕。我想知道現實與這種虛構的形象之間有多大出入，所以我開始在真實世界中尋找那些可以被雇用的殺手。

很快，我就遇到了一系列困難。

正如美國哲學家勞里·卡爾霍恩所說，殺手有“自己的秘密世界”，所以，如果有學者想要研究這類型的犯罪及其活動的環境，恐怕會遇到很多困難。也許正因為如此，關于殺手和雇兇殺人現象的學術研究相對較少。

但這并沒有讓我退縮。我知道這類型的謀殺一定存在。許多犯罪學家對英國集團犯罪的研究都表明，暴力現象——包括致死的暴力現象和非法交易網絡之間是有聯系的。話雖如此，我的任務確實十分艱巨。因此，我和自己在伯明翰城市大學的一些博士生及同事一起，開始探究雇兇殺人現象（現在警方稱之為“針對性攻擊”）在英國的現狀。

我們的第一個任務是定義“殺手”這個詞。在經過一番討論之后，我們認為，殺手是指那些接到命令去殺人的人，而且這些命令并非來自公眾認可的權力機構，因此不是“正當殺人”。

這個定義給我們免去了一場哲學上的辯論，我們不用去計較士兵和死刑執行者算不算殺手。這樣的辯論雖然有很重要的意義，但在這里會阻礙研究的進行。這個定義還表明了，被害者和兇手之間的關系比較遠——在普通的謀殺中則不是這樣的，大多數時候被害者和兇手都互相認識。

在研究中，我們在英國只發現了一位“女殺手”，所以盡管“殺手”這個詞字面上專指男性，我們還是決定繼續使用，不作更改。

在確定了定義之后，下一步就是翻閱報紙，找到那些被定義為“殺手”的人，那些受雇殺人并因此被定罪的人，或者那些企圖犯下這類罪行但未遂的人。最終，我們列出了一張清單，清單上是英國1974年到2013年間發生的27起雇兇殺人案，共涉及36名殺手（有些殺手有同伙）。

盡管這樣做學術研究也許會產生道德上的爭議，但我們還是利用了自己廣大的關系網，通過認識的罪犯、有前科的人、曾在刑事司法系統中工作過的人，來尋找那些對雇兇殺人有直接了解的人。我和這些線人進行了一系列非正式的采訪，以此來對我們收集到的信息進行三角校正。

我們的研究結果是基于那些被抓到過的殺手，對那些逍遙法外的兇手可能并不適用。還有一點必須記住，那就是我們的調查范圍僅限于英國內部，在別的國家，情形可能完全不同，殺手的類型、特點也可能完全不一樣。

如無特殊說明，以下的研究結果都只針對英國的案例，同時我們把北愛爾蘭排除在外。

我們在研究中遇到了很多困難，研究結果中也包含了許多“假如”和“但是”，但總而言之，整個研究過程非常激動人心。我們覺得自己仿佛是一群探險家，正在竭盡所能為一個尚未被發現的全新領域勾勒形狀。

我們還試圖找出這些謀殺背后的動機。然而，不論我們怎么仔細研究手頭的案例，仍然很難確定每件案子的動機。但在我們能確定的動機中，大部分似乎都是因為生意上的分歧，尤其是為了搞掉厲害的競爭對手。還有一些其他動機，包括：不同“犯罪組織網”（俗稱幫派）之間的分歧;為了提高自己在幫派里的地位;離婚夫婦之間的家庭糾紛;認錯了人;謀殺家庭成員以挽回家族榮譽的“榮譽謀殺”。當然了，殺手們基本上不會透露自己的雇主是誰，也不會說出自己被雇用的原因。

所以說，我們到底有什么新發現呢？

總體來說，媒體塑造的殺手形象是十分不真實的。他們并不會在煙霧繚繞、罪犯聚集的房間里下手，而是會選擇開闊的地方，比如人行道。他們有時候會趁著目標在遛狗或者購物的時候下手，部分行人目睹了整件事的發生，被嚇得目瞪口呆。案發的地點一般都是在城郊住宅區，而不是像虛構的故事里寫的那樣，在罪犯們的窩點里。大多數時候，殺手都和被害人住在同一片區域，事實上，缺乏流動性是導致殺手們被逮到的最主要原因。

（摘自民主與建設出版社《B面人生：走進重刑犯的隱秘世界》??? 作者：[英]戴維·威爾遜?? 譯者：張鹿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