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黃亞洲：讓女兒的快樂多一種顏色

王長征

近日在央視1套黃金時段剛剛熱播的電視劇《中流擊水》，編劇黃亞洲是著名作家，曾出版《建黨偉業》《雷鋒》《日出東方》《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開天辟地》等數十部長篇小說，其中15部劇本被搬上電影銀幕，黃亞洲先后榮獲國家圖書獎、金雞獎最佳編劇獎、魯迅文學獎等百余個榮譽稱號。

黃亞洲的女兒黃瀾是金牌制片人，并擔任《非誠勿擾》嘉賓。近年來，她制作的電視劇《大丈夫》《虎媽貓爸》《女醫明妃傳》《我的前半生》《如懿傳》等，頻頻出現“爆款”?！痘屫埌帧分械摹蔼{子姥爺”，則完全照搬她父親的形象。黃瀾身為兩個孩子的單親媽媽，父親是她的榜樣，也是她的堅實后盾。

父愛“嚴苛”：女兒總讓人“驚喜”連連

2004年，25歲的黃瀾從俄羅斯莫斯科大學研究生畢業回國，黃亞洲去機場迎接女兒，看到她抱著已經一歲的外孫。

黃瀾本以為父親會吃驚，哪知他看到這情況，笑著說：“我們家從來就沒辦過婚禮，也沒有收過任何賀禮。這很好，你幫我們節約了好多精力。”

原本還有些忐忑的黃瀾一下子釋然了。

黃瀾出生在浙江省嘉興市，后隨父母遷到杭州，父親黃亞洲是著名作家、詩人和編劇。黃亞洲家教十分嚴格，從小給她定下很多規矩。

在女兒讀幼兒園、讀小學的每個暑假，他們都會帶女兒外出旅游，這樣山山水水地走過來，小黃瀾有了與其他孩子不一樣的勇氣和個性。

有一次爬黃山，黃亞洲反復警告，登上海拔近2000米的天都峰，必經之路中有一條危險狹窄的“鯽魚背”。小黃瀾在前面很快“啪啪啪”走了過去，又“啪啪啪”走了回來，邊走邊樂：“我不怕的！”嚇得黃亞洲汗毛直豎，連喊：“快走過去啊，別來回走啊！”

黃瀾剛上一年級，黃亞洲就對她提出了“記日記”的要求，每天至少寫幾句。開始幾天是她口述，父母代記，沒過多少日子，她就可以用剛剛學會的拼音自己記了。黃瀾正是愛玩的年紀，有時不知道一天下來要說什么，就隨便說一句：“我今天吃了滿滿一碗飯。”黃亞洲馬上說：“很好?！?/p>

黃瀾立馬在日記本上記下來。第二天晚上，她想了半天說：“我今天很乖?！秉S亞洲說：“可以?！彼竹R上記下來。久而久之，寫日記成了黃瀾的日常習慣。她日記越寫越長，敘述方式越來越多樣，而且根本不用父母催了，每晚臨睡前都要寫一篇日記。

上初中后，黃瀾就把自己寫的日記本鎖起來了，少女有了自己的小秘密。黃亞洲通過這一細節，知道女兒長大了，有了自己獨立的世界。

黃瀾一直保持著寫日記的習慣，上中學時因為寫了一篇環保題材的征文獲獎，參加了海峽兩岸文學夏令營，去了一趟臺灣。

黃亞洲還一直鼓勵女兒要有個性，加上從小天南海北地闖蕩，大大開闊了黃瀾的視野，鍛煉了膽量，在公眾場合，她一向表現得落落大方。有一次四百多名日本中學生參觀杭州學軍中學，黃瀾作為本校代表與對方交流，從容得體，受到一致贊賞。她回家興奮地對父親說：“爸爸，您經常說接待外國作家的時候，您說一句翻譯就翻一句。今天也是我說一句，翻譯就翻一句呢！”黃亞洲樂了。

黃瀾19歲考入上海外國語大學俄語專業。有一次，她乘火車順手就寫了一篇散文《火車上五個可愛的家伙》，試著投稿，一投就中！這下她高興了，打長途電話告訴父親：“爸爸，我的文章在上?！睹妊俊飞习l表了！是我自己投稿的，我可沒有說我是黃亞洲的女兒，我就是個普通大學生！”

就讀上海外國語大學時，黃瀾受邀去海南創作“博鰲會歌”，一反老爸寫歌詞時“文縐縐”的創作風格，說老爸寫的歌詞“不適合”：“什么《博鰲之歌》，面面俱到，太老套，我下筆就是一首《博鰲讓我親親你的臉》?！秉S瀾寫的這首歌馬上被譜曲演唱，在博鰲得以流行。黃亞洲此時倒是反過來向女兒學了一把：“哦，歌詞原來也可以寫得這么青春！”

大學畢業后，黃瀾考入莫斯科大學攻讀經濟管理專業研究生，她在班上獲得“數學皇后”的外號，因為她經常代數學老師用俄語給全班同學上課。在莫斯科大學深造期間，正值北京“申奧”，黃瀾和其他幾位中國姑娘穿上亮麗的大紅旗袍，在紅場為北京“申奧”造勢，莫斯科民眾發出陣陣驚嘆。

讓黃亞洲沒有想到的是，女兒不僅成績全優，而且找到了愛情，在莫斯科大使館領取了結婚證，畢業時還給他帶回了一個小外孫。

堅實后盾：“爆款”背后的父女情深

黃亞洲估摸著女兒回國后，可能會在上海應聘一個“世界五百強”的大企業，因為黃瀾學的專業畢竟是經濟管理，而且她一直說喜歡上海的城市氛圍。他根本沒想到女兒會干上另一個行當。

一個偶然的機會，黃瀾陪父親和來杭州的中央電視臺國際總公司一位導演吃飯，聽說國際總公司很需要又懂俄語又懂英語的人才，黃瀾選擇去北京應聘，筆試面試俱佳，被順利錄取。

女兒越來越有主見，這讓黃亞洲夫婦很欣喜。黃瀾在實習期間，便被央視國際總公司的七個部門主管爭著要她加盟本部門。而使人驚奇的是她敢于對公司發展“侃侃而談”。黃亞洲打電話給女兒說：“你到一個新單位，要謹言慎語，別‘哇啦哇啦?！?/p>

僅僅入門五個月后，黃瀾便打電話告訴父親，她被任命為企劃部副主任，這種提拔的速度在國企可是極為稀罕的，連當時身為浙江省作家協會黨組書記的黃亞洲也感到不可思議。

黃亞洲提醒女兒，到一個新單位，哪能五個月就提拔？黃瀾說：“爸爸，我看見提拔干部的公示都張貼出來了！”

后來，黃瀾又轉任國內部副主任。她能力強，對待工作充滿熱情，忙起來時，連父母都很難聯系上她，她有時在電話里用沙啞的嗓音說：“爸爸，我現在沒空，我到夜里會給你們電話的?！苯Y果父母等到半夜都沒等到電話，她忙忘了。

2008年5月12日汶川發生大地震，黃亞洲作為中國作家抗震救災采訪團副團長，跟隨高洪波團長與20位作家詩人一起，在震后第8天趕到都江堰、彭州、綿竹、什邡、北川等重災區采訪，軍民攜手抗震救災，深深地震撼了黃亞洲的心。他每天寫一篇戰地隨筆和三到四首詩歌，短短10天便寫成詩集《中國如此震動》。

從四川回到杭州，黃亞洲仍難以抑止激動的心情，念著自己寫的詩歌，常常不由得熱淚盈眶。

作家出版社想火速出版黃亞洲的這部詩集。黃瀾正好懷著二胎女兒，回杭州待產，她日夜為父親在電腦上整理詩作。6月10日，詩集正式出版。而就在這一天，黃瀾的女兒也在杭州出世。

幾年后，黃瀾突然做出“下?！钡臎Q定，父母有點措手不及，黃亞洲在電話里勸她慎重考慮。黃瀾說：“爸爸，我可不愿就這么安安逸逸一輩子，我想更好地干一把自己喜歡的事?！?/p>

黃瀾成了北京新麗集團的制片人，短短幾年成為副總裁。2014年，黃瀾制作了《假如生活欺騙了你》《辣媽正傳》《大丈夫》三部爆款電視劇?！都偃缟钇垓_了你》在第20屆上海電視節白玉蘭頒獎典禮上獲電視劇金獎，《大丈夫》在第十屆全國電視制片十佳頒獎儀式上獲優秀電視劇獎，《辣媽正傳》獲第九屆中美電影節“美國金天使獎優秀中國電視劇獎”“中國電視劇最佳編劇獎”。

有一次，黃亞洲在北京將《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由電視劇本改為長篇小說，在北京住了較長時間，每天去女兒家吃晚飯。黃瀾幾年前已經離婚，在北京獨自帶著兩個孩子。父女倆邊吃邊聊，黃瀾有一個拍攝家庭教育題材片的設想，聯想到自己從小受到的“嚴苛”家教，想讓父親寫個劇本。黃亞洲說自己忙，時間根本排不過來，黃瀾一聽只好作罷。

之后，黃瀾請青年編劇申捷撰寫《虎媽貓爸》的劇本。黃瀾也一度變成“虎媽”——孩子考試卷一拿回來，她就“仰天虎嘯”?；I備這個戲的時候，剛好她兒子面臨“小升初”，她也很焦慮。

這個電視劇拍好后，黃瀾找了個機會，正兒八經地告訴父親：“爸爸，有個事情我要先給您打個預防針。小時候您對我管教嚴厲，所以里面有個角色是以您為原型量身打造的，演員的發型、穿襯衣扣風紀扣的習慣都像您，您看了可不要生氣?！秉S亞洲聽完女兒的話就笑：“藝術就是要夸張啊，我倒要看看那個‘獅子姥爺像不像我？”

2015年5月3日，由趙薇、佟大為等主演的都市家庭輕喜劇《虎媽貓爸》在東方衛視、天津衛視首播。后來，黃亞洲在一篇文章中寫道：“這些天，我真是一頭陷進《虎媽貓爸》的情節里去了。不為別的，只為這部電視劇直面生活的勇氣。它離我們太‘近了，演繹的似乎就是我們自己的故事，想想我們孩子這十幾年來背上那沉重的書包，每天做不完的作業、熬不完的夜……我就想到兩個字——‘摧殘。虎媽貓爸的遭遇不是個案，而是典型，家長都快‘瘋了，同時也把很多孩子逼‘瘋了?！?/p>

通過這部劇，黃瀾也反省了自己的教育理念。

一抹煙火：讓快活多一種顏色

黃瀾工作繁忙，但她總牽掛著遠在杭州家里的父母。父親過生日，總會在當天收到蛋糕，母親過生日，總會在當天接到鮮花。黃瀾在外面發現了好吃的東西，也不忘往家里寄，所以黃亞洲經常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快遞驚喜。

黃瀾和父母還經常召開“視頻家庭會議”。小時候是黃亞洲指導女兒，現在則是黃瀾指導父母如何過好老年生活。不管是買大件商品、家中裝修，還是理財，黃瀾都要在“視頻家庭會議”上給予指點一番，有時甚至能開到下半夜。黃瀾的心理學派上了用場，幫助父母分析問題，總能夠一語中的。

黃瀾在北京獨自帶兩個孩子，讓黃亞洲很心疼。他特意在杭州的保姆介紹所為女兒選擇了一個保姆，當天上午聘請，當天中午就為保姆買了去北京的飛機票。這個保姆很能干，會做一手好吃的南方菜，很對黃瀾胃口，黃亞洲很滿意自己的眼光與選擇。這個保姆到了北京后，與黃瀾成了朋友。黃瀾還給保姆買了古箏，安排她去培訓班學習，保姆一手古箏已經彈得非常漂亮。

黃瀾成了金牌制片人。后來，她又制作了《我的前半生》《如懿傳》等爆款電視劇，還成了江蘇衛視《非誠勿擾》的合伙人和重要嘉賓。黃亞洲喜歡用文學手段描述重大歷史題材，而黃瀾則特別關注當代社會價值觀的矛盾沖突與各種社會熱點。黃亞洲在一篇文章中調侃道：“她跟作家、編劇們探討各類人物在劇本里的人生走向，然后就是簽約。她當然一直不跟我簽約，嫌我老套，只曉得主旋律，而且把主旋律也彈撥得音色單調，這當然使我慚愧……”

而在后來的一次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頒獎典禮上，巧合的是，黃亞洲參與創作的電視劇《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也是這一屆的獲獎作品。許久未見的父女倆，竟在上海頒獎晚會上得以相見。

2018年春節，黃瀾特地安排父母去臺灣過年，選擇臺灣中部的特色民宿住了幾天。2019年春節，黃瀾又將父母帶到東京過春節，選擇了孫中山當年在東京住過的溫泉賓館，有溫泉從室內流過，可以讓父母每天多泡幾次溫泉。黃亞洲和女兒、外孫外孫女團聚、暢談，而這些團聚的時光是那么珍貴。

2021年7月1日，是建黨100周年的日子，應中央廣播電視總臺的邀請，黃亞洲把自己的長篇小說《紅船》改編成電視連續劇《中流擊水》。5月，這部主旋律電視劇在央視1套黃金時段播出，收視率在同期熱播劇中名列前茅，還受到年輕人追捧。“這劇知識點、考點密集，我要回爐再造，好好學歷史！”“這劇真的太贊了，經常看到我淚流滿面！”

黃瀾看了父親的這部主旋律作品才真正折服，這部作品沒有口號化、概念化，而是體現了人性化、人格化，開辟了一種全新的寫作思路，每一個歷史人物都是那樣接地氣，一下子就打動了她。

最近兩個月，黃瀾的新劇《請叫我總監》在杭州開拍，黃亞洲去劇組現場看了幾次，黃瀾需要父親這個“老杭州人”給她聯系解決拍攝中的難題。

前些天拍片時，黃瀾腰疼病犯了，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她堅持在病床上每天開劇組會。母親及時趕過去做臨時“保姆”，攙扶女兒活動。過了幾天趁腰好了一些，黃瀾又急忙趕往南京錄制《非誠勿擾》，又抽空飛回北京，看望兩個回家過雙休日的孩子。

女兒這么辛苦，黃亞洲心里老大不忍。黃瀾經常會說：“爸爸媽媽，你們多來北京看看家里?！彼诒本ｉT給父母留著一間房子，有寫字桌、書櫥，有父親專用的電腦、父母專用的衣柜?？墒屈S亞洲在杭州也有繁重的創作任務與繁忙的社會活動，遺憾不能常聚在一起，牽掛與思念與日俱增。

黃亞洲在一篇文章里寄托著這種舐犢情深：

女兒說過，生活就是為了快活。我覺得，只要她自己快活就行了，她喉嚨沙啞著并快活著，這也是一種不壞的生活方式。

說實話，一個人，也就這么幾十年。

我當我的作家也很快活，老套并快活著。我按照自己的思路虛無縹緲地摸索著中國的歷史風云，盡管這一過程經常伴隨憂愁、驚愕、拍案，但也快活著。我愿意跟歷史簽約，用我逐漸老花的視力一句一句解讀它們。說到底，她快活了我也快活。我希望女兒能保持平常心，快活一生。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