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麗 李 琳 傅 娟
20世紀以來,隨著科技進步和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人均壽命延長與生育意愿下降疊加,促成了世界整體的老齡化趨勢。2019年全球約有一半的國家65歲以上人口占比超過了7%,老齡化是人類再生產模式轉型和社會經濟發展的必然結果。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有效應對我國人口老齡化,事關國家發展全局,事關億萬百姓福祉:《我國養老產業發展白皮書》《社會養老服務體系建設規劃2011-2015年》《養老服務體系建設中央補助激勵支持實施辦法》《“十三五”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體系建設規劃》等相繼發布。2019年1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國家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中長期規劃》,更是將應對老齡化上升為國家戰略。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決定》指出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將老齡化治理作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內容。
1999年我國開始進入老齡化社會發展時期,最近10年,我國老年人口比例仍在上升。2010年至2019年,65歲以上、60歲以上老年人口占比分別從8.9%和13.3%上升至12.6%和18.1%,2020年,我國65歲以上的老年人口規模達1.8億,預計2025年突破2.1億,超過人口總數的15%。在世界上大多數國家,農村老齡化問題普遍比城鎮更為突出。尤其是在我國,更是有3/4的老年人居住在農村,且主要集中在中西部地區。也有學者通過Spectrum人口預測軟件將我國農村老齡化過程劃分為三個階段:其中前10年為快速發展階段,今年到2034年為農村老齡化的高速發展階段,是應對農村老齡化的關鍵時期。
2018年我國發布了《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其中既提出加快農業現代化的步伐、壯大鄉村產業等舉措,同時也包括保障和改善民生等領域的措施,如加強社會保障體系的建設、提升農村的養老服務等。農村人口的老齡化勢必會對農業發展、精準扶貧和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產生一定的影響,雖然這種影響既有積極的一面也有消極的一面,但是大多數學者的研究都認為是后者居多,因而分析農村老齡化的成因、挑戰及應對策略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1978年,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改革不僅提高了農村的生產力,實現了農業和經濟的快速增長,也使得農村的勞動力得到釋放進而促進了我國的城鎮化進程。2019年我國農民工總量為2.91億人,我國的城鎮化率達60.6%(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城鎮化對農村人口結構與農村老齡化的形成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的作用,一是早期進城農民年老回鄉。第一批農民工主要是50后、60后,而這批最早進入城市的農民工,由于受到城鄉二元體制的影響、戶籍制度的制約,難以在城市落戶生根,再加上這代人具有濃厚的鄉土情結,很多選擇在年老時返回農村,兩代老人疊加,就出現了農村的超高齡老齡化和老齡化并存的現象。二是新時期農二代、農三代扎根城市。在改革開放市場化經濟發展背景下成長起來的80后、90后等,受教育程度普遍較高,大多數人因讀書或者外出務工選擇了留在城市,而其父母由于房價高、養老保險異地轉移困難、城市養老壓力大等原因有的并沒有選擇跟隨兒女定居城市,使得農村人口結構失衡,在農村留守老人、空巢老人成了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

攝影/邵瑞
從人的生命周期角度看,步入老年階段后,個人的收入水平和身體健康程度普遍下降。西方發達國家以1萬美元為界限,當人均GDP達到這一界限時則宣布進入老齡社會,屬于“先富后老”;而我國是在人均GDP為840美元時就進入人口老齡化社會,是典型的“未富先老”。截至2020年我國的人均GDP已突破1萬美元,但人口老齡化的速度也在迅速提升,居世界第10位,與我國老齡化水平接近的國家,除俄羅斯外,均為歐美發達國家。這些國家2018年的人均GDP大多在4萬美元以上,其中美國超過了6萬美元,最高的甚至超過了11萬美元,可見我國經濟總體水平相比世界其他同等老齡化程度的國家而言差距還較大。同時,我國的“未富先老”又呈現出城鄉二元不同的結構特征, 2019年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42359元,我國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平均水平為16021元,前者是后者的2.64倍。而從老齡化的治理成本上看,我國公共社會養老開支占政府財政支出的比重相比世界發達國家仍然較低,并且在治理的過程中存在著轉型成本、試錯成本、沉沒成本。因而就農村的老齡化問題,經濟水平的制約和治理成本的增加使得老齡社會治理難度加大。
在社會發展進步的背景下,養老方式越來越多,如家庭養老(或居家養老)、社區養老、互聯網+養老、互助養老、機構養老、以房養老等,而農村的養老方式還是以傳統的家庭養老為主,新型養老方式如農村互助養老方式還不太普遍。
傳統的農村文化認為“養兒防老”“百善孝為先”等是大多數農村家庭應該遵循的鄉風民約,然而在經歷國家生育政策的變化后,這種單一的養老模式已經難以滿足現狀。20世紀60年代,我國育齡人群的總和生育率在6左右,而20世紀70年代推行計劃生育政策和80年代實行獨生子女生育政策之后,農村家庭出現了子女變少、家庭變小的情形。相比過去,家庭規模較大、子女多、多個子女共同贍養一位或者一對老人的情況而言,現在的子女經濟負擔和社會壓力更大。除此以外,在情感交流上也難以慰藉老人,部分農村老人面臨著經濟和情感的雙重缺失,幸福感大大降低。2008年河北省肥鄉縣的“互助幸福院”在全國得到推廣,但是這一模式并不理想,因為它具有多主體參與的特征,進而產生的多目標和多層次的委托代理,使得部分組織產生了協同惰性,難以實現有效養老,農村老人并沒有獲得幸福感。
從供給側來講,經濟的長期增長,由勞動、資本、技術決定。改革開放40多年來,農村人口為我國的經濟增長輸送了持續不斷的人口紅利,創造了經濟增長的奇跡。如今隨著農村老齡化趨勢的加速,農村勞動力大幅減少,經濟增長的人口紅利正在消失。通常一個經濟體中的生產性人口越多,儲蓄就越多,形成的資本就越多,每個勞動者資本占有量提高,可提高勞動生產率,使經濟更具活力。但是隨著進入人口老齡化階段,我國農村儲蓄率從1999年的最高峰值28.6%開始持續下滑,到2016年已經下滑到了18.07%。建設新農村需要發展農業現代化,而這要求以先進的科學技術作為導向,然而當前在農村種地的大都是老年人,他們的文化程度普遍較低,接受新生事物的能力有限,這將阻礙農業效率的提升。所以農村人口老齡化對供給側的勞動、資本和技術來說,都形成了制約。從需求側來看,經濟的增長主要依靠消費、投資和出口,其中刺激內需消費至關重要。但從總的趨勢來看,年齡越大的人對消費的貢獻就越小,尤其是在我國,農村的老年人年輕時積累的財富本來就很少,在年老之后的消費能力也一般只用于就醫、養老等特定用途,特殊性的消費需求將大大下降。
農村老齡化將對我國的農村養老保險制度和新型農村醫療保險制度提出挑戰,加重我國的支付負擔。近些年來,為了應對人口老齡化,我國大力推行新型農村養老保險制度,同時伴隨而來的是我國農村老齡化進程的加速,我國將會承擔前所未有的支付壓力。2003年我國農村開始試點新型農村合作醫療(以下簡稱新農合)制度,到2010年新農合基本覆蓋所有農村居民,而農村老齡化將對農村社會保障體系帶來一系列的挑戰。眾所周知,老齡化人口的患病率將更高,而農村老年人經歷了數十年的繁重體力勞動后,如果平時不注意保養,那么其患病率將遠高于城市老人,農村人口老齡化所引起的患病率上升將直接增加新農合費用的支出。
同時一些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影響,承受能力最差的往往是身體和經濟實力都相對較弱的農村老年人。2019年年底的新冠肺炎疫情暴發,相關研究表明全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患病率達31.2%,老年患者病亡率達81%。在疫情暴發后不久,國家就提出了相關醫療費用在扣除保險等多項支付后,由國家財政全額支付個人部分的明確之舉,給國民帶來了實質性的幫助,尤其是對于農村患病老人,給予了生存的希望。但是,我們仍然需要面對的現實是農村的醫療資源和水平還相對落后,尤其是在欠發達地區的農村,除高技術的人才和技術短缺外,連基本的醫療防護物資可能都不充足,如發放口罩、消毒用品這些措施可能并不能有效貫徹。
實現社會和諧、鄉村振興,農村的鄉風文明、生活富裕是關鍵,而農村的“空心村”、老齡化、留守兒童則是要重點關注和解決的問題。因而,農村老人、孩子的身心健康成為農村家庭的重中之重。其中,農村老齡化對農村和諧的影響主要體現在:農村家庭糾紛的增加和農村老人心理問題的加重。隨著市場化程度的加深,對部分年輕人而言,崇尚財富、個人成就的價值觀占據了主導地位,而對于沒有經濟實力的農村老年人來說,在家庭中處于附庸地位。因此虐待、不贍養老人的現象層出不窮,原本和諧的家庭關系失去平衡,由養老引發的家庭糾紛比比皆是。另外,隨著年輕勞動力的外流,農村的空巢老人、無子女老人和失獨老人越來越多,許多老人心理問題嚴重,孤獨、苦悶、郁悶甚至厭世等心理普遍存在。老年人自殺,尤其是農村老年人自殺已經成為一個突出的問題。
一是要繼續完善農村養老保險制度和醫療服務體系。國家允許農民自己交納城鎮居民養老保險,而農民由于沒有單位,需要自己全額交納,負擔較重。由于傳統思想觀念的問題,部分農民還是舍不得交養老保險,因此政策難以落到實處。要進一步完善農村養老保險制度,提高農村老年人的補助,并大力宣傳養老保險的意義,讓他們舍得交、舍得買;隨著醫療衛生體制改革的不斷深入,“看病難”“看病貴”等問題得到極大緩解,然而基層大病救治能力提升難度較大,在農村老年人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不治之癥的情況十分常見。為此,進一步完善農村基本醫療保險、大病保險、醫療救助、疾病應急救助、商業健康保險等多層次制度,讓農村老年人放下看病的“花錢”包袱;要加強鄉鎮衛生院診療能力建設,健全完善農村醫療服務體系,每年為老年人免費做健康體檢,定期回訪,跟進治療進度;要進一步構建互聯互通的信息系統,實現城市大醫院與基層醫療機構實時對接,避免重復花不必要的錢。
二是進一步深化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土地是農民的根本資本,農用地、宅基地確權制度的完成,“三項改革”的推行,農用地和宅基地“三權分置”的改革創新等舉措的根本目的都是為了保障農民的土地權益,實現農民增收,讓廣大農民享有更多獲得感。通過對農民個人或家庭土地權屬的劃分,在法律上賦予了農民土地權益的保障,并為農民更好地進行土地流轉實現規模經濟、長期投資、金融信貸等活動提供了便利,更為老年農民提供了一份永久的保障。
三是重視基層服務,逐步提升農村應對公共突發事件的能力。在農村面對突發事件時,有足夠的實力對所有農村居民群體給予應有的保障,尤其是對農村老年群體能夠保障到位。究其根源則需要對農村干部的重視和人才入村為官的激勵措施到位,同時在鄉村振興的大背景下也需要醫療、金融、財政等配套政策的落地,給予真正的實惠。部分省市已經開始重視農村組織的發展,如2021年2月,湖北省出臺《關于健全村級組織運轉經費保障機制促進鄉村治理的實施意見》,強化了對村干部的報酬激勵措施,同時對村級必要的支出如公共基礎設施運行維護、建立長效管護機制方面的資金及村內治安、公共衛生、防疫、環境保護等方面的開支做出了每村每年一般不低于5萬元的規定。
農村老年人的不幸福感,除經濟上的獲得少、無法保障基本的養老生活外,更為重要的是隨著年輕勞動力的外流,子女對其無暇照顧而產生的無助感、失落感、孤獨感。因此,要讓農村老年人過得幸福,關鍵是要讓他們有人照顧、有人關懷。老一輩的農村人仍然有很強的家族意識,他們更愿意在家中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即便有些婆媳不和、重男輕女等家庭矛盾也更傾向于家庭養老。因而在一代甚至幾代人的時間里,農村老年人的養老問題還是主要靠其子女解決,家庭養老的基礎地位還要長期堅持。在此基礎上,針對不同的對象,可以構建多級養老服務體系。
一是發展惠民工程,加大農村公共養老基礎設施的構建力度。在村級方面,如加大對農村基礎設施的建設、農村人居環境的整治(如廁所革命)、農村公共服務如醫療衛生服務的提升。而針對農村最為困難且最為弱勢的一類群體,如五保戶人員,可以通過農村五保供養服務機構,實行對五保戶的集中供養,解除五保戶的后顧之憂。
二是鼓勵各類社會資本建設農村養老機構,提供專業養老服務。農村老年人往往因住養老院沒有面子,或者擔心住養老院費用高、害怕被虐待等原因,選擇不去養老院。因此農村養老市場的需求還未被打開,農村商業養老機構的發展積極性不高。但這一觀念會隨著以家庭為單位的養老困境的嚴峻而逐步轉變,因而農村養老機構的發展有非常好的前景。各地政府可根據本地的養老產業發展程度出臺相應的優惠措施,鼓勵社會資本進入養老產業,加強養老機構專業能力評估,鼓勵醫養結合的建設模式,讓更多有養老需求的老年人盡早盡快享受到優質的養老服務。
三是發展農村居家養老服務。可以學習國內先進的居家養老服務體系,如成都市“一中心、多站點、重巡訪”的農村居家養老服務體系:以老年人口多且公共基礎設施相對較好的村或社區為中心,以部分寬敞方便的農家小院等地方為站點,對農村五保戶的老人或重點關注的老人采取多次巡訪和服務,以實現老人生活方便、身心健康等養老目標。
四是創辦村級老年組織。比如在村中建立“老年協會”“老年活動中心”等,為村里老年人提供集體的娛樂場所。隨著社會觀念的轉變,過去農村鄰里之間走街串巷的情形已經很少了,基本上都是待在各家各院,老人們也沒有好的去處。因此,為農村老年人提供一個交流的公共場所,在寂寞的時候能有個去處,跳廣場舞、打牌、聽地方戲、讀書看報等,讓老人們排解寂寞、忘記煩惱,生活變得更開心、更幸福。
金錢能夠給老年人提供更多的物質生活保障,完善的養老服務能給老年人提供更好的精神文化需求,但老年人安全感的獲得從根本上來自家庭的和諧,來自兒女的關懷和孝順。很多老年人不愿意住養老院,就是因為“養兒防老”的思想根深蒂固,再加上當前農村社會孝道觀念的弱化,覺得兒女送自己進養老院,就是兒女不孝順,怕兒女不管自己。另外,也怕村里人說閑話,戳自己的脊梁骨,毀壞家庭的名聲。為此,要從以下三個方面入手,提升老年人的安全感。
一是加強中華民族傳統美德“孝道”宣傳工作,努力營造“敬老、愛老”氛圍。父母要求的并不多,大多數的父母都是為子女考慮,盡可能減少子女的負擔,子女的一句關懷、一個微笑足以讓他們感到安心,在父母身邊的要多關懷父母,切不能把父母當作自己的負擔和拖累,對父母不敬,甚至虐待;不在父母身邊的子女平時要多打電話,指導父母學習各類現代化通信工具,增加與子女多渠道溝通的途徑。另外,也要加大農村法治工作的建設力度,對不盡贍養義務、虐待老人的案件,要依法處理,保證老年人的合法權益。
二是要糾正對農村老年人的認識誤區和偏差。當前社會對老齡化社會的擔憂加重,由此,老年人無用論的思想也比比皆是。其實在大多數農村家庭中,老年人除了要參與農業勞動,還要參與孫子孫女的撫育和日常的家務勞動,正是因為老年人的幫助,才能讓更多的年輕人在外無后顧之憂。因此,未來應把老年人對于家庭事務的社會經濟價值在國民經濟統計中得到反映,扭轉社會對老年人的“負擔論”。尤其是對于一些低齡老年人或者身體健康的老年人,要進一步挖掘他們的人力資本潛力,創造更多條件,讓這些老年人發揮自身的價值。
三是合理發展農村老齡產業,為其創造適當的商業環境。除從國家投入、社會支持、家庭子女包容入手外,也可以通過不斷發展農村老齡產業,逐步改變農村老齡人的觀念和行動。打造針對老齡化的產業,以高質量、精準需求、健康服務、非暴利的商業氛圍,使農村的老年人也形成多元的生產觀、消費觀、理財觀,在保障農村老年人基本生活水平的前提下,還能主動去享受生活,實現自我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