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你還敢任性嗎

今世未央

1

結婚十周年那天是個周五，周穎特意請了半天假，到超市買了滿滿一購物車的菜。兩個鍋一起上了灶，她一邊煎炒烹炸燉，一邊瞟著時間，心里逐漸緊張起來。

七點過十分，門口終于有了動靜，她拿著鏟子就跑了過去。李文東開門進來，她往他身后看了兩眼，“人呢？”

李文東低頭換鞋，“我想了半天，還是覺得不合適，而且，結婚紀念日這種私事，咱自己慶祝一下就行了。”

周穎一聽就火了，她把鏟子往地上一扔，進了臥室，使勁關上門，“砰”的一聲巨響，砸得每個人心里都一哆嗦。

那天晚上，周穎沒吃飯，也沒給李文東開門。她第二天起來已經十點多了，家里靜悄悄的，李文東去公司加班了，還帶走了寶妹。

周穎到廚房看了看，昨天用過的鍋碗瓢盆都已經清洗干凈。她做的那些菜都分門別類進了冰箱，桌上還有給她留的湯。

她胃里堵堵的，什么也吃不下，坐在陽臺上曬太陽。

2

其實，發生昨晚那種事，周穎一點都不意外。沒有人比她更明白李文東，他就是那種性格，有點孤僻，不擅長跟人打交道。

以前，周穎并不覺得這是個缺點，他不用出去喝酒應酬，就會有更多的時間在家陪她和孩子。他倆平時上班，周末一起帶孩子爬爬山，看場電影，吃個飯，也沒啥不好的。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周穎覺得不對勁了？對，就是從他們買房子開始。

那會兒，他們從城東看到城西，看了好多樓盤，不是位置比較偏，就是價錢不合適。后來，李文東的同事請假，說要去辦購房網簽。他這才知道，同事剛剛買了房子，而且是和公司的好幾位同事一起，走的是團購價。

李文東回家把這事跟周穎說了，她就有點上火了，“你們是同一個公司的同事，有一個還坐在你旁邊，他們商量買房的時候，就沒問問你嗎？”

李文東平時很少和同事聊自己的私事，就算看到有人聚在一起聊天，他也很少湊過去。沒想到，這次錯過了這么好的機會。

后來，他們買了鄰近高鐵站的樓盤，位置有點偏，但好在小區里有幼兒園，聽說小學也即將開建，只有一墻之隔，以后寶妹上學的事不用操心了，周穎這才放下那個心結。

可這兩年多過去了，建小學的地方還荒著。業主委員會多次去交涉，得到回復說，那是個公立學校，具體規劃開建時間得由政府決定。協商的結果是，小區的孩子們可以去另外一所小學，也是公立的，但離家有點遠，而且生源大多是外來務工人員的孩子，學習環境可想而知。

周穎很不能接受，他們好不容易從農村奮斗到城里，她不想讓寶妹重新退回到他們當年的起跑線。

周穎苦思冥想，想出一個辦法。李文東頂頭上司的老婆，是市雙語學校的主任。她想來想去，怎么才能讓李文東邀請他領導攜帶家屬一起出來吃個飯，聯絡下感情，還不顯得太過突兀？

她想到了結婚紀念日這個托詞。其實，李文東請領導吃飯這件事，不管找什么借口都顯得太突兀，但周穎顧不得了，為了孩子，她怎么著也得試一下。

請人來家里吃個飯就這么難為他嗎？行不行的你怎么也得張回嘴啊。結果，明明只是一句話的事，卻讓李文東搞成了一團糟。

3

其實，李文東自己也能感覺出，他的不會來事，不懂人情世故，已經直接導致了他事業上的瓶頸。他原本是技術最好的，前幾年提拔中層的時候，領導還找他談過話，被他給拒絕了。部門中層需要大量的協調工作，那不是他擅長的。

后來，那個能力平平的“裝蒜先生”上了任，他每天都隨身攜帶一個小盒子，里面是剝好的蒜，就因為領導愛吃。居然真的有人會做這種事，他都震驚了，還給人家取了個外號：“裝蒜先生”。

現在，那人的薪資水平和福利待遇都遠遠和自己不一樣了，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職場前景也不一樣。進了管理層的人會更有安全感，發展的平臺也更廣闊。

都說人到中年混的是圈子，可是李文東不管是事業上還是生活上，一點圈子都沒有。他時常會迷茫，以后的路該怎么走？技術更新迭代得如此迅速，到了40歲被辭退的悲慘境遇，可不只是出現在電視劇里。

即便李文東已經意識到了問題，但當周穎提出讓他請上司老婆幫忙的時候，他還是退縮了。他找了很多理由，“雙語學校可是寄宿制，你真舍得讓寶妹這么小就去住校？進那個學校需要參加全市的招生考試，得靠她自己的成績，一個教務主任根本決定不了。”

周穎逼他，“你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行？就算她決定不了，以后寶妹考進去了，也能照顧一下啊。退一萬步說，請你領導吃頓飯，還能加深他對你的好感呢。李文東，我可跟你說好了，你自己愛咋樣咋樣，我也不管了，但你不能耽誤了我閨女的事。”

那些日子，李文東在辦公室里如坐針氈，他試過好幾次，都沒能鼓起勇氣說出邀請人家來家里吃飯的話。

4

因為這事，周穎開始和李文東冷戰。

最讓周穎鬧心的是，寶妹的性格很明顯隨了她爹，小的時候，一到人多的場合，她就大哭。到現在都六歲了，還是不愛說話，不愛往小朋友多的地方扎堆，經常一個人抱個繪本看老半天。李文東勸她，孩子還小，順其自然就行了。現在看來，她得加強干預，李文東已經無藥可救了，她絕不能讓寶妹走他的老路。

周穎給寶妹報了演講與口才的培訓班，還專門叮囑老師，多讓寶妹在班上發言。可每次上課，寶妹都躲在角落里，老師怎么鼓勵，她都不愿意到臺上去。老師也沒有辦法，就勸周穎慢慢來，逼得太緊了，孩子的精神反而更緊張。

周穎很惱火，靜下心來的時候，她也反省過，自己的基因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原本是個很叛逆的青年，大學時淑女風盛行，她故意剪成短短的板寸，燙成明黃色，拒絕條條框框的標準。工作后，人人學著成熟，事不關己絕不強出頭，只有她敢指出主管的錯誤，哪怕被穿小鞋，她也決不妥協。

很多前輩指點她，“周穎啊，你工作能力挺強的，要是再懂得圓滑一點就好了。”“咱就是個給人打工的，你那么較真干什么？”

只有李文東，一如既往地挺她，即使她因為性格耿直被迫辭職，他也從沒覺得她不對，“跟這種三觀不合的人，不用勉強共事。”

那個時候，她才覺得，他們兩個人雖然各有缺陷，卻是最般配的夫妻。

但自從當了媽媽后，寶妹一點點長大，周穎開始焦慮，怕因為自己對成人世界規則的怠慢，影響寶妹以后的發展。她自己的人生可以率性，但她很怕毀了孩子的人生。做了父母的人，應該學會妥協，適應這個世界的運轉規則，不能再任性了。

就是因為做了大人的覺悟，她折騰得李文東和寶妹生無可戀，也包括她自己。

5

那天，周穎病急亂投醫，去求助一位有名的治療青少年心理疾病的專家，滿懷期待地問人家，“我家孩子不愛說話，性格內向，怎么治？”

那老師語氣很平和，又很堅定，“性格內向又不是病，為什么要治？”

那一瞬間，周穎憋了很久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心里一下子釋然了。她決定任性一回，放松下來，不再逼李文東和寶妹，也不再逼自己了。

最終，寶妹沒考上雙語學校，只能去了那所并不理想的小學，后果并沒有周穎想象的那么可怕。

寶妹可能是繼承了她爸的智商，聽課很認真，字也寫得很好，第一次期中考試就得了雙百分，還成了管學習的小班長。

寶妹和同桌的小姑娘成了好朋友，她們在一起時，話也并不少。兩個人一路嘰嘰喳喳的，聽得她直想笑。

這幾年，周穎和李文東沒有憑借社會關系升職、賺大錢，卻也照樣把小日子過得還不錯。他們靠著自己的努力，買了房，有了車，生了女兒，有了一個幸福的小家庭。

哪一種性格都有缺陷，他們不能享受了清靜，又想要人際關系的紅利。

技術不斷更新迭代又如何，那他們就不斷加強學習，把握更前沿的技術就好了。畢竟，混人脈，進管理層也會面臨隨時被淘汰的危機。遇到渣領導也無須一味妥協，雖然只是個打工人，也不能退得沒了底線。這世上公司很多，有的是有能力更有職業道德的好領導。

只要自己有技術，有能力，能承擔后果，成年人也應該保有任性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