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當代田園題材山水畫研究

邱譯萱

一、田園題材山水畫的發展與演變

中國人對“田園”和田園美的認識在文學作品中很早就有了體現，在《詩經》中就有很多關于農事、鄉村和自然景色的描寫。如《周頌·豐年》中的“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捉浴?，表達了勞動人民對農事的重視以及祈禱谷物豐收的愿望，這也凸顯了人們對田園的關注。到了南北朝時期，田園詩又在樂府民歌中大放異彩，《陌上桑》《西洲曲》都是千古絕唱。在此之前，田園詩都是單純的民間創作，直到東晉，田園風光才正式進入文人的視野，這始于文學家陶淵明，他的一首《歸園田居》膾炙人口：“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陶淵明將遠離官場、歸隱山林的景象描述得十分動人，當時的文人騷客們也爭相吟詠田園詩，表達了對田園生活的向往，賦予了田園詩更多的內涵。隋唐統一全國，結束了三百多年的割據混亂，唐朝社會安定，百姓安居樂業，國家空前強大，這些都為唐詩的繁榮奠定了基礎。其代表詩人如王維、韋應物、孟浩然等，構成了田園詩發展的第二個高峰。

從大眾觀點來看，文學作品是早于視覺作品出現的，它指引著繪畫的進步和發展。最早出現的田園題材的山水畫是唐代王維所作《輞川圖》，畫面中描繪的是遠離皇家宮闕的地主莊園，王維并不是真正的隱居，而是在官場失意的情況下“吏隱”，因而寫下了《積雨輞川莊作》：“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菑。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庇纱丝梢娡蹙S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從王維開始，詩與畫的關系相輔相成，比以往更進一步。

田園題材的山水畫大多為村居、農耕等題材，畫家追求寧靜的意趣，常常借景抒情、情景交融，在現代通常表達為對故鄉的懷戀、對生態環境的關注。在這些方面，田園題材超越了傳統的大山大嶺。田園題材的山水畫自隋唐、五代時期萌芽，到趙令穰、惠崇、沈周、王翚等人得到發展。歷代畫家在田園題材上都有很大建樹。雖然前進的腳步略為緩慢，但進入現當代以后，田園山水畫得到了迅猛的發展。張正忠在《談山水畫的四大分支》中對當代田園題材的山水畫作了統計，“現當代六十年中出版發表的田園山水畫作品數量超過了之前一千余年所記載的同類作品的總和”。由此可見，人們對于生態意識有所增強，對于繪畫的審美也大大深化，他們關注“田園美”，用畫筆來表現田園風光。

二、現當代田園題材山水畫的表現方式

在古代，山水畫大都繼承傳統，如文人畫家皆崇尚“南宗”，董其昌認為“南宗之祖”為唐代王維，而后有繼承傳統畫法的元四家，他們追溯董源、巨然，到明清時期成為畫壇正宗的“四王”，他們的山水畫作品更是以“摹古”為繪畫主要面貌，在吸收董、巨的基礎上也學習“元四家”。到了近現代，受到西方思潮的影響，山水畫也出現了多種風格，如黃賓虹山水畫的“黑、密、厚、重”，傅抱石的“抱石皴”，關山月“折衷中西，融匯古今”的山水?，F當代田園題材的山水畫呈現出多元的面貌，有繼承傳統派、有中西融合派，也有抽象水墨派，這些多樣的形式和表現手法使田園風光具有了現代性。

（一）繼承傳統

山水畫是描繪山川河流、人類生活環境的繪畫形式，它與老莊思想有密不可分的關系，是中國文化精神的反映和折射。現代的許多畫家依然講求筆墨精神，選擇傳統的水墨工具作畫。如在對景寫生中，依然注重“以書入畫”的書法用筆，展現出傳統繪畫的筆墨意趣和“以線造型”的魅力，在描繪山石的質感時強調中鋒用筆。傳統的筆墨也體現在畫家們對田園風光的描繪上，如現當代畫家陳平、張仃、陸儼少、錢松喦等畫家的作品屬于繼承傳統型。

二十世紀的杰出畫家錢松喦，創作過大量田園題材的山水畫，如《常熟田》《錦繡江南魚米鄉》等。首先，在繪畫語言上，他在描繪田園風光時，用嚴謹古拙的線條，把“屋漏痕”的畫法發揮到了極致。其次，在選景布局上，將油菜花、運河、田地、村居等融入山水畫中，繼承了沈周大片田地占據畫面主要空間的布局，成為畫面主體。以《常熟田》為例，其是錢松喦為建國十五周年所作的國慶獻禮，他以自己最熟悉的家鄉田野為載體來表達對祖國的熱愛。在虞山上眺望，田野與尚湖連成一片，天然的田地在勞動者的努力下變成了方形，體現了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巨大變化。畫幅的左下角用寫意的手法畫一巨石，表現了作者所處的位置。湖泊兩岸是平整的良田，由近及遠地蜿蜒而去，延伸至畫外，也把觀賞者的視野延伸到遠方。此幅作品尺寸不大，畫家將傳統的筆法與現代田園相結合，在咫尺中表現了祖國的壯美景色，可以說是田園風光山水畫的代表作。

例如北京畫家陳平，他非常重視傳統文化，詩書畫印俱佳?！爸袊L畫的傳統精華是在詩書畫印上，不光是繪畫技巧，傳統文化修養更重要。中國畫最不可缺少的是‘文心，‘文心修養就要通過詩詞，還有書法、篆刻等傳統文化進行體現，只掌握單一的繪畫技巧畫不出好畫來。”①這種獨步于當代畫壇的文學修養，使他的繪畫作品別具一格。他的作品繼承了傳統山水畫的精華，以簡樸深沉的筆墨和安寧淡泊的意境著稱。他的代表作品《費洼山莊》系列是對兒時的追憶，描繪童年記憶中的田園風光。畫面的構圖不拘成法，畫中的物象任意組合，樹木、村舍、人物的出現并不會使畫面變得突兀。濃黑的畫面中偶爾出現的光澤，令人感到既神秘又有趣。陳平的畫有種獨特的意境，并且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探索出了比較完整的筆墨語言，在現代田園題材的山水畫中獨樹一幟。

“傳統型”田園題材的山水畫在文化修養、工具材料和筆墨意趣方面繼承了傳統山水畫的基礎，強調筆墨意趣與現當代審美意趣的結合。雖然畫家們從不同的角度探索傳統繪畫在田園題材中的應用，但在整體上依然保留了傳統山水畫的基本面貌，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開拓創新。

（二）中西融合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出現了一大批將傳統美術與外來美術相融合的藝術家，他們吸收了西方美術的色彩、構圖和光影等元素，形成了傳統繪畫與西方美術相融合的藝術特色。與此同時，他們在繪畫技法上繼承了書法用筆中提、按、頓、挫的手法，作品的寫意性很強，這類畫家有林容生、李可染、劉懋善等，他們具有較深的傳統繪畫功底。

江蘇畫家劉懋善早年學習西洋畫，對歐洲古典大師的藝術作品和印象派繪畫有廣泛而深刻的研究，后來轉學中國畫，從事山水畫創作。他用傳統的中國畫工具作畫，以高超的造型能力與寫實技巧，結合西方繪畫明亮的色調、傳統中國畫中“超逸靈動”的書法用筆來描繪江南水鄉風光。其代表作品《江南秋色》，用富有韻律感的線條來表現江南水鄉特有的黑瓦白墻、小橋流水，屋頂的大面積色塊與白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屋前的花草樹木穿插在大面積的空間之中，色彩與線條構建出層次分明的空間感，畫面中的建筑雖多卻擺脫了呆板的感覺。劉懋善的山水畫酣厚綿邈，寫江南風光別具一格，并吸收了西洋畫的光、色處理方法以及構圖方式，為現代山水畫中的田園題材繪畫提供了新思路，增強了國畫的時代感。

近現代著名畫家李可染善畫山水，在山水方面他主張“可貴者膽，所要者魂”，使傳統的山水畫藝術獲得了新生命。李可染的山水畫注重意象凝聚，他的作品由之前的線性筆墨結構到后來的團塊性筆墨結構，以墨為主，濃重渾厚。他還善于把光引入畫面，表現山林晨霧間的逆光效果，使作品具有朦朧感。其代表作品《萬縣公園》畫出了蒼茫暮色中一層又一層山城的房子，豐富而又含蓄。運用團塊化的墨寫山、樹林，畫面的整體風格形成了渾厚、靜穆的特色。

中西融合型的田園題材山水畫根植于傳統山水畫的審美觀，賦予了傳統審美觀念強烈的時代性與民族性。其在形式上把傳統的山水畫繪畫語言與外來的藝術語言融合起來，在充分發揮水墨表現力的同時，運用西洋畫法中的光與色以及團塊表現法來描繪帶有田園風光的山水，為現代田園題材的山水畫帶來了新的表現方式。

（三）抽象水墨

在中國傳統水墨畫中，筆與墨的運用融合了畫家的藝術修養、思想情感和內在品格。但是在現代全球化的環境中，人們對藝術的理解也相應地發生了改變，他們不再滿足于傳統的皴擦點染。畫家們在突破傳統審美規范的同時，試圖尋求新的山水畫語言表達方式，當代山水畫的筆墨語言逐漸從打破傳統過渡到了現代水墨。

當代著名畫家吳冠中畫江南水鄉抽象彩墨畫以抽象水墨為主要表現形式，結合江南的自然環境，將繪畫語言歸納概括為點、線、面，在用色上把握點、線、面的造型規律，讓物象回歸原始的幾何形。用水墨色塊表現畫面的不同空間，將東方線條與西方色彩墨塊相結合，形成了一種帶有視覺意味的畫面。

在構圖方面，傳統山水畫大都離不開“三遠法”：“高遠”“深遠”“平遠”，即仰視、俯視和平視。在現當代，一些畫家引入西方透視方法，為山水畫的現實主義奠定了基礎，開始有意識地自由構圖，以吳冠中為例，主要趨向于平面化的二維空間。傳統山水畫注重表現真實的大自然，而當代的山水畫則開始追求非空間的平面表現。通過平面化的表現方式，山水畫在二維空間中變為意象景觀。例如吳冠中的《臨河人家》畫江南小巷，沒有用傳統的中國畫以線造型的方式，轉而把畫面中的形象平面化和幾何化，用團塊狀表現屋頂的大塊面積，位置精當。畫面中的幾點紅色和綠色像是傳統繪畫中的印章，起到了點醒畫面的作用。吳冠中的二維空間為當代國畫的發展創新探索出了一種新的樣式。

吳冠中的彩墨水鄉另一個特色是抽象化的裝飾效果。中國傳統繪畫大都注重以書入畫，以豐富繪畫的表現語言。吳冠中卻更注重筆墨在畫面中黑白的對比和造型的作用，他在表現畫面內容時，不用毛筆而用排刷，用大塊面的墨色來分割畫面，逐漸脫離了傳統，使畫面具有抽象意味。抽象化、平面化的圖式和大膽的色彩探索，構成了吳冠中田園題材繪畫的獨特裝飾性。

“現代水墨”田園題材的價值，在于“融合了中西藝術極致性探索，對新的樣式、風格的綜合與創造，對水墨材料新的可能性的實驗，對新的視覺經驗的求取”。這類畫家在對田園題材山水畫的探索中，多在形式技法、工具材料、視角圖式等方面展開創新，但又并未完全拋棄傳統繪畫的精神，與傳統山水畫依然不可分割。

三、結語

我國長期處于農業社會經濟環境中，有著平和的生活狀態和優美的自然環境。進入現代化社會以來，自然環境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致使許多畫家開始懷念記憶中的家鄉和田園，因而出現了各種不同的表現手法，以表達心中的“故鄉情節”。這些對于田園題材的表現手法與傳統山水畫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是對山水畫的拓展。

注釋

①中國畫從“文心”開始：對話中國畫學院院長陳平.中央美術學院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