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禹彤
(東北師范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吉林 長春 130117)
根據我國《企業內部控制基本規范》的要求,董事會在企業內部控制的建立和實施過程中承擔著主要責任,這表明董事會對完善企業內部控制建設和保障內部控制有效實施具有關鍵作用。[1]明確董事會特征對內部控制質量的影響有助于保障企業經營管理合法合規、財務報告真實完整,幫助企業維護資產安全、提高經營效率,最終能高效助推企業發展。
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爆發以來,隨著我國宏觀經濟環境的變化,非金融企業普遍出現了增加金融投資減少實業投資的“金融化”趨勢,金融資產在實體企業價值創造中的影響不斷增強。[2]“金融化”在改變非金融企業的財務管理模式、業務范圍和風險水平,影響其長期價值和發展戰略的同時,也對非金融企業內部控制建設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作為內部控制的最終責任人,具有金融背景,即金融機構從業經歷的董事是否具備高效識別和防范“金融化”潛在風險的能力,是否能提升內部控制質量,確保企業內部控制目標的順利實施,對于企業的發展至關重要。[3]
學者們集中探討了董事會特征、董事的年齡、性別和學識水平等對企業內部控制的影響,在董事金融背景的分析中則主要關注了高管,特別是CEO的金融從業經驗對企業投融資行為的影響,但相關董事金融背景對企業內部控制質量影響的研究還不夠深入。因此,本文將金融背景、董事特征與內部控制質量相結合,希望通過深入分析金融背景董事對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豐富和完善關于董事金融背景和內部控制的研究。
Hambrick和Mason指出,高管的心理結構是影響企業戰略決策和發展績效的關鍵因素,其中心理結構主要包括認知能力、感知能力和價值觀。[4]以這一理論為基礎,同時考慮到數據的可觀測性,學者們經常以年齡、任期、職業和教育等背景特征代表高管的認知能力,分析管理者的背景特征、過度自信和管理者異質性與公司治理和經營績效的關系。根據我國《上市公司章程指引》,董事處于內部控制框架的核心位置,具有保障企業實現其目標的主要職責,對企業權力中心的影響最大。因此,金融背景賦予了董事對收益和風險的明確認知,這一認知能力和價值判斷會影響企業的內部控制決策,并最終對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產生影響。
金融行業具有“高風險,高收益”的典型特征,與實體經濟運作模式的差別十分顯著,在金融行業的從業經歷會對個體隨后的行為產生持久的影響。[5]首先,具有金融背景的董事,在金融實踐中獲得的工作經驗有助于其了解資金的運作模式,同時會產生與這一模式相匹配的知識技能,這些知識技能會影響企業未來金融投資決策的偏好。在企業“去實向虛”的大背景下,對金融信息強大的篩選、處理能力和資本運作能力使董事能夠快速甄別和把握投資機會,尋找最優的投資組合及金融資產的最優配置,從而降低企業“過度”的金融化風險;其次,對金融風險更清晰的認知使具有金融從業經歷的董事能夠更及時地識別和應對投資風險,在保證公司獲取高收益的同時將投資風險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圍內,間接地提升了企業對財務風險的承受能力;最后,具有金融背景的董事更了解金融機構的信息需求,有助于緩解企業與金融機構的信息不對稱問題、改善企業的現金持有環境[6]、破解企業的融資約束,從而提高企業的運行效率,確保其長期發展戰略順利實施,最終實現內部控制的主要目標。
綜上所述,本文認為金融從業經歷提升了董事對資本運作、收益和風險的認知,這種認知在企業的決策過程中會影響企業內部控制目標的達成度。具有金融背景的董事主要分為具有銀行背景的董事和具有非銀金融背景的董事,他們在社會資本和資源獲取等方面存在顯著差異:與銀行背景董事相比,非銀金融背景董事接觸的金融業務范圍更廣、復雜程度更高,所以對風險與投資的認知和尋求最優投資配置的能力均強于銀行背景董事。[6-7]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兩條假設:
H1:具有金融背景的董事可以利用自身的從業經驗幫助企業化解潛在的財務風險,從而更高效地達成內部控制目標;
H2:與銀行背景董事相比,非銀金融背景董事對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的提升作用更顯著。
本文將通過模型(1)檢驗H1,即董事的金融背景對內部控制質量的影響;通過模型(2)對比具有銀行背景的董事和非銀金融背景的董事對內部控制質量影響的異同。模型(1)和模型(2)的具體形式如下:
ICQit=β0+β1EXPERIENCEit+βCVsit+ΣIndustryfe+ΣYearfe+εit
(1)
ICQit= β0+β1BANKit+β2NBANKit+βCVsit+ΣIndustryfe+ΣYearfe+εit
(2)
其中,ICQit表示i企業在第t年的內部控制質量,EXPERIENCEit表示i企業第t年董事的金融背景,BANKit和NBANKit則分別代表t年度i企業具有銀行背景的董事和非銀金融背景的董事在董事會中所占的比例。
DIB內部控制信息指數從戰略目標、運營目標、報告目標和合規目標四個層面衡量了企業的內部控制水平,符合COSO綜合內部控制框架和企業內部控制基本規范。[8-10]因此,本文同樣采用DIB內部控制指數代表企業內部控制質量。同時將DIB指數/1000,使其分布在[0,1]之間,以剔除量綱的影響,該指數越大,企業內部控制質量越高。
參照鄧建平[11]和杜勇等[12]的定義,本文將曾在政策性銀行、商業銀行、投資銀行、金融監管部門、基金管理企業、保險企業、交易所、證券企業、證券登記結算企業、期貨企業、信托企業、投資管理企業和其他金融機構擔任過職位的董事記為1,無相關經歷的董事記為0,金融背景董事占董事會的比重即為董事金融背景(EXPERIENCE)。本文進一步區分了銀行背景董事和非銀金融背景董事:當具有銀行類金融機構從業經歷的董事占比高于非銀金融背景董事占比時,BANK=1,表示銀行背景董事占主導;反之,則非銀金融背景董事的影響程度更大,此時,非銀金融背景NBANK=1。各變量的詳細說明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說明
2012 年 12 月證監會發布的《上市公司監管指引第2 號——上市公司募集資金管理和使用的監管要求》引起了企業金融化程度的顯著提升,[13]同時,考慮到2018年會計準則的調整,本文選取了國泰安財經數據庫2013~2017年的年度數據構建金融背景和控制變量,以保障數據的代表性和可比性;內部控制數據來自DIB數據庫;參照杜勇等[12]和張成思[13]的研究,剔除了金融和房地產企業、*ST企業和缺失值后,共整理出1798家上市公司的年度數據,其中,制造業公司1326家,占比約為74%。各變量的具體描述性統計如表2所示。

表2 各變量描述性統計
從表2中可以看出,在選取的這些樣本企業中,具有金融背景的董事會成員平均占比約為11%,各個企業間的差距相對較大。在26%的企業中,具有銀行背景的董事占主導地位,36%的樣本企業的董事會成員更多來自證券、投資等非銀金融機構;企業內部控制水平整體較高,但也存在明顯的差異。在控制變量中,企業杠桿率的均值為107,方差為4024,這表明2013~2017年實體企業整體杠桿率偏高且杠桿率出現了明顯的波動,營業利潤增長率呈現出明顯的差異;董事會規模、獨立董事比例、董事的性別特征、教育背景和平均任職年限則相對穩定。為保證回歸結果的準確性,本文對Profit和LEV進行了縮尾(Winsorize)處理,以剔除極端值的影響。表3初步列示了被解釋變量(內部控制質量)與各主要解釋變量之間的相關性,從中可以看出董事的金融背景與內部控制質量正相關,其中銀行背景董事對于內部控制質量的提升作用最顯著。

表3 內部控制質量與董事會成員金融背景的相關性
考慮到面板數據的特征,表4和表5中的F檢驗證明了模型中存在個體特征,Hausman 檢驗的結果拒絕了個體效應與解釋變量無關的假設,因此本文采用隨機效應模型。(1)式的具體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在控制了年份和行業的影響后,在5%的顯著性水平下,具有金融背景的董事占比每提升1個單位會使企業內部控制質量增加0.04個單位;在控制了董事會特征和企業特征后,這一正向影響依然顯著,且R2值顯著提升,驗證了H1的假設;表4的回歸結果也驗證了企業利潤增長率和董事平均任職年限與內部控制質量的正相關性,以及董事長和總經理兩職合一對于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的負沖擊,企業杠桿率、獨立董事比例以及董事的性別和學歷特征對內部控制質量的影響并不顯著。

表4 董事會成員金融背景回歸結果

表5 董事會成員銀行背景回歸結果
根據表5,F檢驗和Hausman檢驗結果仍支持個體固定效應,(2)式的回歸結果驗證了假設H2,具有非銀金融背景的董事主要來自于投行、金融監管部門、證券和期貨信托企業,更熟悉金融投資的運作,對收益和風險的認知更明確,能夠及時準確地識別投資風險,減少企業發生財務風險的機率,從而保障財務報告真實完整,并最終實現企業的內部控制目標。此外,企業營業利潤增長率和董事平均任期與企業內部控制質量依然顯著相關。在區分了董事的銀行和非銀金融背景后,企業規模和女性董事占比的提升都會顯著改善企業的內部控制質量。
本文采用杜勇等(2017)[12]提出的交易性金融資產、衍生金融資產、發放貸款及墊款凈額、可供出售金融資產凈額、持有到期投資凈額、投資性房地產凈額等金融資產占企業總資產的比重表示企業的金融化程度。同時通過中介變量“企業金融化”和模型(3)~(5)進一步驗證董事金融背景對內部控制質量的作用機制。
ICQit=α0+α1EXPERIENCE+αCVs+εit
(3)
FINANCEit=δ0+δ1EXPERIENCE+δCVs+εit
(4)
ICQit=φ0+φ1EXPERIENCE+φ2financeit+φCVs+εit
(5)
“金融化”意味著非金融企業越來越多地參與金融領域的實踐,逐漸被金融業務所主導。我國實體企業的“金融化”主要是由市場套利動機驅動的,金融資產配置活動不僅“擠出”了企業的研發投入和資本投資,也顯著降低了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這導致了企業更多地追求短期利潤而偏離了長期發展戰略,忽視了財務戰略對組織生產力、質量、創新、就業或長期競爭力的影響,阻礙了其長期價值的提升。[2]基于這一原理,本文認為:首先,實體企業“金融化”導致企業“過度”配置金融資產,使金融資產獲利在企業利潤中的占比越來越高,這加劇了企業出現財務風險的可能性,并頻繁引起財務舞弊現象,既降低了財務報告的真實性和完整性,又損害了企業資產安全;其次,為了獲取更高的收益,管理層更傾向于改變金融投資在企業經營決策中的順序,將生產經營領域的資金用于優先配置大量金融資產。這抑制了企業提高產品質量和加強技術研發的積極性,使企業背離了其主營業務,并影響了企業經營效率的提升和長期發展戰略的推進。而作為企業內部控制的最終責任人,具有金融背景特別是非銀金融背景的董事更熟悉金融行業的運作,對收益和風險的認知更明確,能高效為企業財務決策提供“專家咨詢”,在一定程度上化解“金融化”帶來的潛在風險。同時,金融背景董事也可以通過建立更嚴格的財務審查和決策程序,及時了解公司的經營管理狀況,防范實體企業的“過度金融化”。
由于本文主要目標是驗證金融背景董事對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的作用機制,因此在中介效應模型中忽視了行業和時間的差異。如表6所示,模型(3)~(5)的結果證明,具有金融背景的董事能夠通過抑制“過度”金融化的行為提升企業的內部控制質量。bootstrap檢驗的結果介于0.01和0.03之間,證明這種部分中介效應具有穩健性。這驗證了本文的分析,即以市場套利為主要目標的實體企業“金融化”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企業內控目標失效的可能性,而金融背景的董事可以利用自身的專業技能幫助管理層明確金融收益與風險,并能通過履行監督職能,防范和化解“過度”金融化帶來的風險,確保企業高效達成各項內控目標。

表6 實體企業金融化的中介效應檢驗
本文通過2013~2017年我國1798家上市企業的4993組年度數據,驗證了董事會成員的金融背景對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的正向影響。在控制了企業規模、杠桿率和營業收入等企業特征,以及董事會規模、獨立董事比例、董事年齡、教育背景等特征的影響后,這一影響依然顯著。通過區分董事的不同類別金融背景,本文發現:與銀行背景董事相比,具有證券、信托等非銀金融機構從業經歷的董事對金融行業運作的理解更全面,對風險和收益的認知更準確,能更有效地對管理層的金融投資行為進行指導和監督,對提升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的貢獻度更高。
本文同時以金融資產占比刻畫企業的“金融化”程度,并將其作為中介變量探討了董事金融背景對內部控制質量的提升作用。回歸結果表明,近年來以投機套利為主要驅動力的實體企業“金融化”現象導致了企業大量配置金融資產,并對企業傳統的生產經營投資產生了“擠出”效應。這不僅增加了企業潛在的財務風險,也使企業逐漸偏離了經營業務和長期戰略,阻礙了企業的長期價值創造活動,最終導致企業內部控制活動目標失效。而具有金融背景的董事可以通過其專業的金融知識和豐富的實踐經驗,更有效地發揮監督職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企業的“過度”金融化現象;同時也能為實體企業的金融投資活動提供咨詢,幫助管理層明確金融投資活動的收益和風險,從而有效化解“金融化”帶來的潛在風險。
綜上,具有金融背景的董事能夠通過監督和咨詢職能,實現防范企業“過度金融化”現象和化解“金融化”潛在風險的目標,并最終保障企業財務報告的準確性、提高企業經營效率、維護企業資產安全,使企業在合法合規的經營活動中高效推進其長期發展戰略、確保內部控制的有效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