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手機等移動設備的發展和普及,很多原本只能線下完成的作業,正被逐步遷移至線上。“打卡”“美文分享”“攝影比賽”等諸多名目,家長和學生早已耳熟能詳,微信群、QQ群里老師的呼叫,家長也已經習以為常。甚至連不少紙質的作業,學校也要求由家長下載打印監督學生完成,讓不少家長連連叫苦,老師也忙于各類線上應用的在線批改,三方都要不斷處理越來越龐雜的線上信息。
另一方面,不斷涌現的教育類應用部分地代替了輔導者的角色,讓學生提高了獨自學習的效率,只要運用得當,也有利于學生自主學習。只是這一用途又引發了另一重擔憂:學生可能只滿足于獲得答案而不是自己做題,最后這些教育類應用也淪為查找答案的工具,而非真正獲得知識的渠道。加之一些在線應用可能有不當推廣、過度獲取用戶信息之嫌,也存在一定的風險。
教育類App的甄選和合理運用,并不僅僅關乎學校、家長和學生,也離不開外部的監管。
新一輪監管下,教育類App何去何從?
手機上的眾多應用,既是孩子的負擔,也讓家長和老師焦慮。
記者_張影??編輯_屈琦?設計_劉仕悅
2021年高考期間,湖北一考生將手機帶入考場并拍題上傳搜題App的新聞,一度登頂各大網站搜索榜首。由于高考這一熱度極高又十分敏感的話題,人們的目光也順著這條新聞,再度聚焦到搜題平臺和其他類似的教育類App上。
觀察這條新聞底下的評論,不乏“原來搜題還有VIP真人解答待遇”“現在的技術越來越先進”之類的驚訝,不少人感慨如今學生的學習方式已與自己當年大不相同。而除了這些驚奇外,更多的是家長和學生“現身說法”,表示使用這些教育類App也是有喜有憂,甚至不少已經成了沉重的負擔。
隨著教育部成立校外教育培訓監管司,K12教培行業監管再度升級,教育類App作為不少教育機構和企業的重要產品,也必將面臨新一輪的考驗。大浪淘沙后是黯然退場還是華麗轉身,學生和家長能不能在這方面“減負”,都將在未來幾年內見分曉。
教育應用“大禮包”
——每位家長的必修課
自從智能手機等移動終端普及開來,學生和家長就逐漸發現,要依靠手機完成的作業越來越多了,需要學習的東西也早就不限于課本的范疇。
不管是微信上的教育小程序、公眾號,還是需要單獨下載的App,每個應用都有看起來“不可替代”的功能,除了問卷投票、校園快訊、學校通訊錄、布置作業外,還有不少提供學生自主學習的渠道。不用詢問,只要看到手機桌面上的各類“美文”“搜題”“課堂”之類的應用,就能知道手機的主人至少有一個孩子在上學。而說到手機上這些小程序和應用,主要有兩個來源:學校要求和自主下載。
學校要求自不必說,一方面,“互聯網+教育”成為時代熱門,加之2020年以來新冠疫情的影響,在線教育被提上日程,不同階段的學校都在探索新的教育模式,借助網絡平臺開設公眾號、小程序,或是更進一步研發App。這樣既有助于提升教學效率,也能及時與家長、學生交流溝通學習進度。
另一方面,不少公眾號和App與作業密切相關。許多原本線下完成的作業如今已被遷移到線上,特別是寒暑假期間,“打卡”等要求屢見不鮮,往往還有嚴格的時間要求,程度大有成年人上班打卡的趨勢。對這一點,不管是老師還是家長都褒貶不一,盡管在線作業比傳統的作業看起來簡便,卻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加重了雙方的負擔。
在自主下載方面,學生和家長的積極性顯然更高。隨著“90后”逐漸成為家長主流,擁有平板電腦的家庭中,70%的12歲以下兒童都有使用平板電腦的經歷。在在線教育這個競爭日益激烈的市場上,K12及啟蒙類教育牢牢占據著優勢地位,4800多億元的“蛋糕”被其分去了一多半。中小學用戶是目前在線教育行業最大的受眾群體,自2015年起,我國K12教育用戶量以2.2%的增長率持續增加。
很顯然,不管是通過學校渠道開展合作,還是自主營銷宣傳,推廣自家的在線教育程序和App,都是一條值得嘗試的道路。近年來,資本大量涌入這片領域,無數新老教育企業競相入場,快速增長了幾年后,家長的手機上多了不少圖標,老師的案頭也不再只有紙質的作業本,問題開始隨著熱度不斷浮現。
變相“增負”遭遇不滿
根據教育部相關文件的定義,教育類App是以教職工、學生、家長為主要用戶,以教育、學習為主要應用場景,服務于學校教學與管理、學生學習與生活以及家校互動等方面的App。這一定義幾乎涵蓋了與學生生活息息相關的各個方面,這類應用正在對學生產生著難以估量的影響,一旦產生問題,必然引發社會的重點關注。
隨著微信群、QQ群逐漸成為家校聯系的主力平臺,教育類App也如雨后春筍般迅速冒頭,社交網絡上時常出現家長與老師的對話截圖,其中不乏矛盾沖突,甚至還有不慎發錯消息的“社會性死亡”時刻。不管是家長還是老師,都感覺家校之間的交流早就不限于學生最后的成績和學習情況總結,孩子學習的方方面面都全面互聯網化,就連平日里的作業也必須通過不止一個App完成。
這些App增加的負擔,主要集中在過于機械化和功能單一化、部分帶有強制性等幾個方面。首先,一些學校將社交功能從微信群等轉移到App上,并推出了“每日打卡”“成長印記”等名目繁多的任務,家長不僅要替孩子發布信息,還要主動與老師和其他家長社交,這種近似強制的分享與其說是記錄孩子的成長歷程,倒不如說是為App增加流量和日活度。原本家校交流的初心也在日復一日的“打卡”中消磨殆盡,最終家長仍然需要單獨與老師交流。
除此之外,許多地區不允許小學低年級布置書面作業,但一些轉移到線上的作業看似“寓教于樂”,實際上卻需要家長更多操作;到了高年級乃至初中,不少作業便更順理成章地遷移至線上,下載、打印、批改等工作逐步成了家長的負擔,同時老師也并未“減負”,需要不時在線查看作業完成情況,不斷提醒提交時間,較于傳統的提交作業模式,其實雙方付出的心力都更多了。家校教育之間的界限已不再明確,往往學生回了家老師也要繼續與其聯系,進了學校家長也還要持續關注學習進度。
功能單一化也是家長們手機里App越來越多的重要原因。形形色色的App,有的用來每日打卡,有的用來上傳英語口語錄音,有的則用來查成績……很多學校由于資金和技術手段不夠到位,只能借用外部平臺來進行教學管理,難以統一功能,最終只能將幾個App的工作范疇簡單地疊加,不少家長也反映,一些公眾號平臺和App只是偶爾發布信息,關注和注冊后并沒有太大效用。
如果說前面兩個缺點尚能理解,強制性下載和使用就激起了更多家長的反感。如《大眾日報》近期報道,湖南長沙的部分家長反映,有些學校推廣一款名為“教育+”的App,家長下載并注冊后,可以在該軟件上看到孩子每天的作業和課表、查詢考試成績、接收學校的各類通知等,前提是一次性交150元的年費或每月交15元月費。盡管學校沒有明確要求家長下載,但孩子的成績只能通過該軟件查詢。不允許公布成績的初衷變了味,學校通知等原本就該公開的信息成了收費對象,顯然不合常理。
這樣的現象并非個例,此前在安徽、河北、河南等地均有學生家長向媒體反映,學校推廣使用的一些App通過按年收費、按次數收費等方式提供成績查詢服務。即便不提收費問題,在流量為王的時代,讓家長統一下載某款App用以提交作業、查詢成績,本身就是有利可圖的生意,這引發了很多人對教育公益性質的質疑。
信息泄露也讓很多家長倍感不滿。由于其強制性,家長只能同意相關隱私條款方能正常使用,人臉識別信息、電話號碼等信息往往面臨泄露風險,不少App正是因此被“下架”。
2021年初,廣東省通信管理局公布,發現7款教育類App存在侵害用戶權益和安全隱患問題,典型表現包括未在隱私政策等公示文本中逐一列明App所集成第三方SDK收集使用個人信息的目的、方式和范圍;App在用戶未使用相關功能或服務時,提前申請開啟定位權限;以及未提供有效的注銷用戶賬號功能等。這些還只是冰山一角,面對眾多以“智慧教育”為名的教育類App,家長的抵抗往往是有心無力,只能聽之任之,以保證孩子的學習任務順利完成。
信息繁雜還需慧眼
如果說個人信息泄露還屬于家長可以獨自應對的范疇,那么魚龍混雜的市場上,各類App可能攜帶的廣告信息和有害內容則直接影響孩子的身心健康,而這往往是學校和家長難以追蹤和監管的部分。
在存在的所有問題中,廣告是最常見的一個。不少家長反映,安裝軟件的目的本是為了幫助孩子學習,但每次要打開課程或是接受通知,總要觀看時長不等的廣告,除了課程推廣外,還有不少游戲之類的與學習完全無關甚至背道而馳的內容,不僅煩心,還可能讓孩子分心。而實名注冊的使用方式,也讓廣告投放更加“精準”。
近年來在線教育的迅猛增長讓很多企業看到了商機,一些原本并非以教育為主營業務的企業也進入市場,為各類課程提供免費平臺,然而,后續的發展卻讓不少家長感覺“免費的才是最貴的”。原因無他,廣告才是一些平臺看中的目標。2020年6月,央視新聞點名批評虎牙、斗魚兩大平臺借免費網課向學生推廣網游,教育平臺“夾帶私貨”的狀況一直未能完全杜絕,面向青少年的K12教育更需要嚴格監管。
教育類App上隱藏的不良信息也讓家長憂心忡忡。早在2017年,央視就曝光部分教育類App上有涉黃內容,同行之間互相抹黑、登陸對方軟件發色情內容的指責也首次讓這類App的亂象浮出水面。
盡管進行了幾輪整治,與互聯網時代信息的更新速度相比,審核機制還是顯得有些滯后,相關信息的判定也沒有明確界限。2019年,有媒體對30家熱門在線教育類App進行測試,發現在“學習寶”“天天樂樂課”等軟件的社區板塊中仍然存在軟色情內 容。
在央視的相關采訪中,許多家長表示游戲和不健康內容是他們擔憂的重點。在教育類App中不乏對戰類的游戲,也有不少社交內容,由于帖子更新太快,家長也很難及時分辨其中的不良信息,只能盡量提醒孩子注 意。
如今,教育焦慮借著互聯網席卷各年齡段人群,本來就倍感壓力的學生和家長面對App的“圍追堵截”,又添一重負擔。在這種情況下,更為嚴格的監管勢在必行。
全面布局監管有力
轉型升級勢在必行
對于教育移動應用的監管,早在2019年其實就已開始。2019年1月,教育部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嚴禁有害App進入中小學校園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在這份文件里,教育部明確指出,各地要建立學習類App進校園備案審查制度,按照“凡進必審”“誰選用誰負責”“誰主管誰負責”的原則建立“雙審查”責任制,學校首先要把好選用關,對App的內容、鏈接、應用功能、信息安全等進行嚴格審查,并報上級教育主管部門備案審查同意。
此外,《通知》也明確要求,凡未經備案審查的學習類App一律禁止在校園內使用,不得在課外統一組織或要求、推薦學生使用未經備案審查的學習類App;學校和教師不得利用App發布學生成績、排名等信息。
同年9月初,教育部等八部門聯合印發了《關于引導規范教育移動互聯網應用有序健康發展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這是國家層面發布的第一個全面規范教育App的政策文件。在教育部解讀這一文件的新聞發布會上,教育部新聞發言人首先肯定,“互聯網+教育”對于發展更加公平、更有質量的教育發揮了重要作用,但隨即指出,教育移動互聯網應用,也就是俗稱的教育類App,在促進教育教學的同時,也帶來了傳播有害信息等不少新的問題,給師生家長帶來了困擾。
針對這些亂象,《意見》提出了比較詳細的規定。教育類App不得以默認、捆綁、停止安裝使用等手段變相強迫用戶授權,不得收集與其提供服務無關的個人信息,不得違反法律法規與用戶約定,不得泄露、非法出售或非法向他人提供個人信息;未經教育行政部門、學校集體決策選用的教育移動應用,不得要求學生使用;中小學學習類教育移動應用應當落實教育行政部門和學校的?“雙審核”制度;作為教學、管理工具要求統一使用的教育移動應用,不得向學生及家長收取任何費用,不得植入商業廣告和游戲;推薦使用的教育移動應用應當遵循自愿原則,不得與教學管理行為綁定,不得與學分、成績和評優掛鉤。
可以說,《意見》為后續的App審核提供了具體的依據。同年11月,教育部印發的《教育移動互聯網應用程序備案管理辦法》,要求各單位要在2019年12月1日至2020年1月31日前完成對現有教育移動應用的備案工作,2020年2月1日起,公共服務體系將向社會公眾提供備案信息查詢,接受社會監督。
2019年9月,廣東省教育廳率先推出了教育類App“白名單”,后續教育部又不斷推出通過備案的教育類App的名單,具體信息都可在教育部和各省市的官方網站上查詢。從這一階段開始,教育類App“野蠻生長”的現象得到遏制,家長向教育主管部門反映問題也更有依據。
各部門對于違反規定的App進行相關處罰的新聞持續出現在大眾視野內。2021年6月,工信部組織第三方檢測機構對手機應用軟件進行檢查,小盒課堂、作業精靈、作業互助組、唱唱啟蒙英語等多款教育類App存在超范圍、違規收集個人信息或強制用戶使用定向推送功能等問題。這些新聞一方面說明監管在不斷加強,另一方面也反映出這一領域仍然有待進一步整治。
2021年6月,教育部校外教育培訓監管司正式成立,宣告校外培訓將被納入到更為嚴格和具體的監管體系中,借著教育市場“東風”迅猛發展起來的諸多教育類App及其背后的教育機構和企業,要面臨一場重要的考驗。在這個過程中,能否抓住機遇實現新一輪升級,平衡好教育社會公益性和企業營利兩個方面,或許將成為教育類App脫穎而出的關鍵。
平衡各方要求
抓住“痛點”解決實際問題
對企業而言,如果能真正迎合家長和學生的實際需求,將學校課程和自主學習有機結合起來,推出友好度更高的應用,不失為一條不算容易,但長遠來看有利于多方的道路。
首先,針對目前家校聯動類App功能較為單一的現狀,能綜合學校通知、作業發布和提交、家校溝通功能的平臺顯然更能迎合家長的心意。在這方面,不少學校也推出了自行研發的平臺,但大部分學校苦于資金和技術問題,只能借助外來力量,從這一點來說,這片市場還稍顯空白。
其次,從教育類App的實際使用情況來說,調查顯示,家長在選擇在線教育網課產品時,平臺口碑、師資力量配置、平臺規模以及課程設計是他們最為看重的因素。如果僅滿足于讓用戶每日“打卡”上傳文章或背英語單詞,最終也難以避免被其他更有市場競爭力的App取而代之的命運。如果能推出相應的配套服務如定期測試等,并配以優秀的師資隊伍,為用戶解決陪伴輔導、自主學習等問題,才能具有更持久的生命力。
當然,解決教育類App的各種問題,僅依靠監管部門和企業也還不夠。這類App的火爆乃至濫用背后還有深層次的教育觀念問題,如學校為提高家長參與度采用不合理的排名方式,家長之間對各種作業成績的攀比等,都是各類“求點贊”“拉票”“家長代筆”現象出現的原因。拋開這些不合理的考核標準,消除教育中的形式主義和虛假繁榮,老師和家長本不應承受的負擔也能減輕不少。
說到底,App只是工具,教育實踐中的各方需要為提升教育質量一起發力,才能讓“互聯網+”教育成為真正的“智慧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