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珵

低年級“占坑”才能順利進入高年級的培訓班,進了頭部教培機構的金牌班就等于拿到了民辦校面談的入場券,為了一個培訓班名額全家上陣“疏通”渠道……日前,熱播劇《小舍得》將補習班的劇場效應和“養娃難”展現得淋漓盡致。商業化、應試化、低幼化的課外補習,已經成了當前多少家庭面前繞不過去的大山,似乎孩子的校外教育途徑,就只剩下補習這一條路。
當無休止的“補課風”愈演愈烈,如何從困境中尋找突圍之道?如何理清校外教育的背后邏輯?家校社應該怎樣扮演好各自的角色?針對相關問題,首都師范大學學前教育學院院長康麗穎給出了自己的思考與建議。
治理賦能并行,尊重成長的差異化需求
《教育家》:校外教育是孩子成長的重要補充力量。但在選擇校外教育時,家長往往將目光集中在學業的補充上,造成孩子壓力過重,自己也深陷教育焦慮之中。家長對校外教育的認識存在哪些誤區?應該如何全面地理解校外教育的內涵和價值?
康麗穎:從教育的屬性來講,學校教育是正規教育,家庭教育是非正式教育,校外教育則是非正規教育。所謂非正規教育,是有組織、系統的,幫助孩子獲得學習機會和資源的一種教育。
從我國校外教育構成來講,主要包括四種類型。一類是完全由政府出資興建、屬于公益性質的校外教育機構,即少年宮,從1949年第一家少年宮建立,到現在走過了七十余年的歷程,在補充家庭教育不足、學校教育不夠方面,確實做出了很多貢獻。除了成建制的少年宮之外,還有一些社會教育機構,也承擔著兒童青少年校外教育的某些職能,比如圖書館、博物館、科技館。這些場館實際上是面向全體國民開放的社會教育機構,不過很多都開發了校外學習課程,而且是公益性的,也成為學校教育的有效補充。還有一類是校外教育服務機構,包括為各種少年兒童特殊群體或者問題群體提供相應服務的教育機構。在這些之外,就是令大家倍感困惑的校外補習機構。
在內容或者形式上,校外補習機構和學校教育具有高度相似性。很多職能部門不愿意把補習看作校外教育,但無論承認與否,它都是客觀存在的,通過市場化運作、采用各種方式吸引家長。為什么這樣講?因為孩子在未成年的時候,其教育選擇權實際上是家長的一種天賦權利。無論孩子成績好壞,家長都會有補習的訴求,其實反映了我們的文化傳統:對學業的重視,以及將教育視為社會上升的通道。這在東西方都是相同的,只是西方中產階級子女課外教育的形式是參加俱樂部、演講比賽以及各自興趣愛好的綜合性活動,同樣投入不菲,而我們的形式是學業補習。所以談“減負”,必須對家長進行引導,否則學校作業的負擔減輕了,家長還會選擇補習機構或自己留作業。同時,著力建設學校家庭社會協同育人的機制,改革學校評價體系也非常重要。
怎樣協同呢?我們說要同向、同行、同步,還有一個要點就是互補,即互相支持、互相補充、互相完善,最終的落腳點是育人。校外教育機構雖然是市場化運作,需要盈利,但還是要發揮育人的功能,不能見利忘義,這也是當前整治校外教培機構的必要性——對那些有悖育人功能的問題、不利于兒童青少年發展的機構進行治理。同時要思考的是,家庭教育的確有很多不足之處,學校教育也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那么由誰來補足或者提供支持呢?實際上,應該有專門的機構來解決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的問題。遺憾的是,現有的校外教育機構無法承擔起這個責任。所以能不能在治理的同時,也去調控校外教育機構,為其賦能呢?
在做協同育人機制建設的論證時,我們認為幾個主體的關系需要明確,即政府推動、學校主導、家庭參與、社會支持,這是機制建設的價值選擇。其中的“社會”既包括社區,也包括社會教育機構。而后者除了少年宮、社會教育場館,還有社會教育資源單位,比如所有的社會組織、高校科研院所等。消防隊員到學校講防火安全知識、高校實驗室向中小學開放等,都屬于社會教育資源單位發揮作用。涉及補習機構,如果要調整,能否從原來單一的補習職能,轉型為能夠給兒童青少年發展提供類似的支持補充體系,而非鼓動家庭都去報補習班?許多教育培訓機構都存在不實宣傳的情況,而且也不了解孩子個體學習的基礎情況,只是灌輸套路化的課程,這些做法都是不負責任的。
《教育家》:越是處于優勢的家庭,補課的力度往往越大,且愈發向“培優”方向發展。這種情況可能產生哪些矛盾?解決的關鍵是什么?
康麗穎:一個突出矛盾就是,當前的校外教育客觀上影響了教育公平的實現。教育有兩個維度,即公平公正的維度和質量的維度,也是政府在決策中一并考量的出發點。從學校教育層面,政府通過種種努力保證教育的底線公平,比如就近入學、優質學校大手拉小手。在學校教育力求縮小不公平差距的同時,校外教育的不公平卻由于家庭的選擇而拉大了,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教育公平的實現困難重重。面對這種情況,校外教育機構在整治過程中,能否調整為給確實有困難的家庭提供一些公益性的支持和傾斜呢?其中倡導的是企業家精神——不完全是一種市場化運作,也從一定的公益性甚至從社會保障體系角度幫助政府、家庭、學校來解決這些問題。
最好的教育是幫助每個孩子都找到他自己的位置。學校教育關注的是發展的同一性,不會給每個人量身定制學習計劃,而人的發展由于遺傳環境和后天教育的影響,確實存在著客觀的差異。對于一些確實在學校“吃不飽”的孩子,可以通過校外教育來補足。如果有適合的機構或者教師能夠提供支持,將孩子的潛力挖掘出來,使其學有所長、對社會有所貢獻,這是無可厚非的。但現在的大多數校外培訓教育并非如此,不是幫助兒童成為更好的自己,而是幫助人忘掉自己——不管孩子的基礎情況如何,提供補習的內容都是一致的,不是學校教育的差異性互補,而成了不斷的覆蓋、加厚。因此在現有的評價體系逐步完善的過程中,政策需要思考怎樣解決校外補習的問題。校外教育機構的行業自律也是必要的,要做機構應該承擔的事情、合法合規的事情以及有利于兒童青少年健康成長的事情。此外,家庭教育的引導、學校發揮教育主陣地和協同育人的主導作用,也是需要強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