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國際的英格蘭足壇性丑聞

俞飛

3月17日，英國足壇性侵報告出爐。這份由英足總委托皇家大律師謝爾登歷經4年多馬拉松式調查，長達710頁，包含692名受害人，240名犯罪嫌疑人，311家俱樂部的報告堪稱“遲到的正義”，總算給了外界一個交代。

謝爾登報告稱：由于缺乏兒童保護政策，無知和天真，幾代英國年輕足球運動員遭受可怕的性侵。英足總遲遲未引入保護措施，這是“制度上的失敗，沒有任何借口可以為之辯解。”

報告一出，英足總、英超聯賽和各大俱樂部紛紛道歉。烏云罩頂，這樁驚天丑聞再度引發世界輿論關注......

“他瞄準的是軟弱的男孩！”

2016年歐洲杯16強賽，老牌勁旅英格蘭隊表現失常，1：2不敵弱旅冰島遺憾出局。媒體報道英國足壇是抑郁癥的高發區，數百名球員遭受抑郁癥困擾，外界多以為職業壓力和傷病所致。

2016年11月退役球員伍德沃德向《衛報》爆料，他從11歲起就在俱樂部被教練班內爾性侵。丑聞一路延燒，多名英國退役球員現身說法，小時候曾遭足球圈內人士性侵。

“我只是想踢球。爸爸媽媽說，無論我走到哪里都會抱著足球，克魯隊就是我夢開始的地方。”伍德沃德回憶：“就這樣遇到班內爾。”

勇敢站出來的他，接受記者采訪：“自己的一輩子都毀了，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像我一樣，那些被班內爾毀掉的孩子年齡已經不小了，但時至今日還要活在當年的陰影當中，我現在43歲才長舒一口氣，卸下了包袱。我把克魯俱樂部視為自己職業生涯的起點，但是我的性格比較軟弱，這樣的孩子就容易被班內爾盯上。”

加入克魯隊沒多久， 11歲的他去了教練家中。“那里就像一座寶庫，孩子都會喜歡。有果汁機，臺球桌，他在那養了小猴子，兩只狗和一只貓，班內爾給我拿了很多甜食。我真的非常信任他，他是全國最好的青訓教練，我相信他會實現我職業球員的夢。”

“當性侵真正開始的時候，他轉而使用威脅，告訴我他是我的主人。他讓我舉著一張白紙，一拳把紙打破，然后告訴我，你看到我的力量了嗎？你知道我有多強大了？別想和我作對。為了確保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他有時會拿出雙節棍。如果你告訴別人或是不服從我，我馬上讓你從球隊里滾蛋，你的夢想全都泡湯。他知道我們最愛的就是足球，就以夢想要挾。他酷愛性格柔和、深色頭發的男孩，絕對不止我一個人受害。”

“在我14歲時，他開始和我16歲的姐姐約會，他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他和我說如果能夠什么都不說，就讓我免費踢球，他有機會還會來我家里吃飯，和我父母一起說笑，我只能什么都不說。”伍德沃德表示。

1991年班內爾和伍德沃德的姐姐結婚，當年性侵自己的人居然搖身一變，成為了姐夫，讓人情何以堪？伍德沃德被迫出席婚禮，看著這荒唐的一切。

（圖片來源：CFP）

職業生涯受過很多傷，但心病才是最難治愈的。午夜夢回，痛苦的性侵記憶折磨著他。難以想象這對一個十幾歲的男孩來說是怎樣的精神創傷。

1995年班內爾東窗事發，伍德沃德只有24歲，處于職業生涯巔峰，加盟謝菲爾德聯隊。

外人無法看到的時，他多次心理崩潰，無法比賽。十次自殺未遂，甚至在樹林中上吊。長時間的抗抑郁治療，讓他最終只在謝菲爾德聯隊首發踢了3場，29歲宣布掛靴。

“我的生活被毀了，”伍德沃德說，“可是還有多少人呢？我說的是本內爾精心挑選的幾百個孩子，他們現在已經長大成人，可能還生活在那種可怕的恐懼之中。我希望現在有更多的性侵受害者能夠站出來！”

他說：“直到現在，我覺得我可以沒有那個秘密和那個巨大的、可怕的負擔活下去。我想把它發泄出來，給其他人一個機會也這樣做。我想給人們力量。我活下來了。我失去了我的事業，這對我來說意義重大，但我還在這里。我穿過了另一邊。其他人也可以擁有這種力量。”

性侵者何許人

班內爾究竟是何方神圣，性侵三位數的花季少年，居然長期逍遙法外？

此人地位不高，權力卻不小。身為克魯隊的青訓教練兼球探，廣泛招納英格蘭9-14歲的小球員，曾被英媒評為“英國足壇造星者”。他人脈極廣，長袖善舞，把一個又一個小球員送入英超頂級聯賽，幫他們圓夢成功。

對于這位能人，各大足球俱樂部主教練和老板青睞有加——“他是全國最好的青年教練！”小球員和家長更是總想博得他的賞識和好感。

在伍德沃德的帶動下，一個接一個克魯隊的青訓隊員站了出來，指控班內爾曾性侵自己。

足球評論員阿克萊表示在1979-1983年間班貝內爾性侵100余次。球員沃爾特斯、恩斯沃斯和鄧福德回憶，班內爾給他們看恐怖片，讓孩子們嚇得擠在臥室床上，然后輪流進行強奸。

忙不迭撇清責任，克魯隊主席表示對此毫不知情：“一方面，他確實是優秀的青訓教練。但這一切就像馬戲團一樣，我只看到了華麗的工作成果，并沒看到背后的黑暗虐待。”在班內爾未入獄之前，克魯隊甚至沒有解雇他，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班內爾先生做過這些事。”

克魯隊老教練格拉迪在采訪中表示：“我不認為把手伸進別人褲子里是侵犯”，這引起了廣泛的憤慨。格拉迪認為這只是“小動作”，謝爾登嚴正警告：“這是性侵犯！”

令俱樂部老板和主教練失望的是，班內爾的性侵罪行鐵證如山。對犯罪事實的數次抵賴，最終沒能敵過一個又一個球員的舉證。截止至2018年，敢于站出來指控班內爾的球員達到86人，其中28人提供了可定罪的證據。一名當事人向《泰晤士報》表示，真正的受害者數目一定上百。

“你為什么要這樣？”法庭上，球員克里夫直視著性侵過自己數百次的教練，問出了這句話。班內爾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這些受害者中，有人數次自殺，有人沉溺于酒精與毒品，有人至今被重度抑郁癥和焦慮癥困擾。在法官講出了這些事實之后，班內爾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在承認了23項針對6名9至15歲男孩的性犯罪后，1998年班內爾被法院判處6年有期徒刑。法官戈德斯通痛斥：“你以為你是他們的神，實際上，你是魔鬼的化身。你偷走了他們的童年，滿足自己變態的欲望。”語罷，法庭上罕見的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出獄后班內爾惡習不改，又因為同樣的罪行兩次受到監禁，其中一次發生在美國，最近一次是在2015年，這次被判了兩年。警方透露，班內爾對小男孩的胃口根本難以滿足，他自己都坦誠是個“魔鬼”。

俱樂部掩蓋真相

伍德沃德爆料后，民眾壓力排山倒海而來。英國警方不得不展開調查，英足總邀請大律師謝爾登組織專門調查。

52歲的前英格蘭隊球員斯蒂沃特站了出來，先后效力于布萊克浦、曼城、利物浦和熱刺的他透露，當年也曾遭到一名教練連續四年的性侵。

49歲的前曼城前鋒懷特透露，在上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期間，同樣遭到了班內爾的性侵。還有多名前球員也打破沉默，曝光當年自己遭到性侵的經歷。

英國體育大臣克勞奇說，這些退役球員能夠站出來揭露足球圈內的丑惡，表現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勇氣”。

英格蘭足總主席克拉克與伍德沃德會面，會談之后，伍德沃德說：“我所考慮的不是回首往事，而是想想我們現在該怎么辦，該采取哪些措施保護現在的孩子不再受到侵害。”克拉克說，已經給英格蘭數千家職業和業余俱樂部寫信，目的是“承認問題是存在的，并且一定要面對這些問題。”

2017年4月英警方公布數據：受害者增至560位，并指認出252名嫌犯。受害者中96%為男性，受害年紀在4歲到20歲間。英國311個足球俱樂部，包括職業和業余，都被指出涉嫌性侵。

最新謝爾登調查報告指出，1995年夏季至2000年5月間，英國頻頻曝出有關性侵兒童的指控，引發輿論關注。這本該引起英格蘭足球總會重視，但他們的“行動太慢了”，沒有采取適當和充分的措施，以確保相關人員足夠重視對年輕球員的保護。英國政府也并沒有將保護兒童視作當務之急而提上議事日程。英格蘭足球總會依然允許最早被曝光性侵兒童的兩人混跡于足球界。“這些都是重大的體制性失敗，沒有任何借口。”

調查發現1970年至2005年間在英格蘭的各大俱樂部中至少有240名犯罪嫌疑人涉嫌性侵兒童，而受害者多達692名。鑒于主動上報性侵事件的受害者較少，實際的犯罪嫌疑人和受害者人數可能更多。

更讓人憤怒的是，當接到有關性侵兒童的投訴時，足球俱樂部置之不理。包括切爾西、曼城、紐卡斯爾在內的8家俱樂部，因沒有及時回應和處理相關投訴而被點名。

以曼城為例，當得知為俱樂部挖到極具天賦的年輕球員的班內爾被指控性侵年輕球員時，俱樂部老板擔心的竟然不是孩子們的安危，而是俱樂部的聲譽，以及失去班內爾可能導致的損失。

1997年紐卡斯爾俱樂部從球員貝爾那里得知，兒時曾被青年隊助理奧蒙德侵犯。俱樂部不僅知情不報，甚至依然允許奧蒙德參與球隊培訓，且根本沒有采取任何保障措施。切爾西俱樂部高層為了保住星探希思，向受害者暗示稱投訴對其前途不利，并不惜謊稱受害者父母不想將性侵事件鬧大。

“受害者向我描述了他們自殺未遂、酗酒或吸毒、抑郁等其他精神疾病、與伴侶和孩子的關系糟糕，他們將這些都歸因于孩童時代遭受的性侵。”謝爾登說道。

英足總還開始調查當年聞名世界的92班年輕球員受辱事件。球迷怎么也想不到，他們曾經的偶像年輕時竟然遭受如此令人發指的“折磨”。

著名球星貝克漢姆接受記者采訪說道，當時他在更衣室被老隊員逼迫對著一個名叫克雷頓·布萊克摩爾的老隊員照片做出不可描述的舉動。加里·內維爾也有過同樣的經歷，如果拒絕，就會被人用毛巾包裹住的足球擊打頭部。越來越多的受害者控訴顯示，當時的英格蘭球隊中確實存在著這種令人發指的“江湖規矩”，小隊員為了留在球隊中往往是敢怒不敢言。

前切爾西球員加里·約翰遜表示，自己在1970年代遭切爾西總球探希思性侵，此后俱樂部為掩蓋此事，付給了他5萬英鎊的封口費。約翰遜認為自己現在不能再保持沉默，“全世界關注切爾西的球迷以百萬計，他們是世界史最大、最富有的俱樂部之一。所有切爾西球迷都應該知道真相。”

謝爾登調查出來的嫌疑人鮑勃·希金斯，其受害者名單多達百人。他在1974-1989年間長期供職于南安普敦青訓系統，起初是俱樂部球探與當地代表，而后升遷，在1980-1989年間擔任青訓發展官員。當時工作人員間有傳聞稱，希金斯為男孩們提供“肥皂水按摩”;1989年2月，青訓學院揭發希金斯性侵惡行，隨后希金斯離開球隊，而俱樂部直到6月才將此事告知警方。

司法究責 路在前方

2017年4月10日凱爾特人男孩俱樂部創始人托貝特被指控性侵兒童。被判入獄6年。

2018年7月3日曾在上世紀90年代效力于紐卡斯爾聯隊青年教練奧蒙德被判犯有一系列長達25年的性侵罪。

2019年1月7日卡森在彼得伯勒刑事法庭接受性侵審判的第一天死于車禍。他否認了與11名16歲以下男孩有關的性侵指控。他曾在諾維奇、彼得伯勒聯隊和劍橋聯隊工作過。

2019年5月14日凱爾特人青年隊教練麥卡弗蒂在承認一系列兒童性侵犯罪后，被判入獄。他是第四名與凱爾特或凱爾特男孩俱樂部有關的人。

2019年5月23日希金斯被判犯有45項針對十幾歲男孩的猥褻罪。

對于如何在今后避免年輕球員遭遇性侵，調查報告提出了13項建議，包括要求業余球隊出臺保護政策、增強抽查力度、設置專員保障孩子們的安全、提供安全培訓等。“你所經歷的事情太可怕了。”英格蘭足球總會首席執行官布林漢姆在聲明中道歉，但是受害者的人生已難以挽回。

大曼城地區政府負責兒童和教育的赫曼先生憂心忡忡：”但愿我們不是過分憂慮，因為這不光是足球的事，橄欖球、游泳、網球、板球運動中是否也有相同的問題？我們不能試圖把這事最小化或假裝不知道。”

為什么英國會有這樣性侵兒童的文化？為什么是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劍橋大學教授西蒙強調：”陰暗的人性和個體在哪兒都有，但令人氣憤的是，當權者和管理層的失職讓這樣的人繼續擁有接近孩子的權利并持續實施暴力。英國足球性侵案所輻射的是整個兒童保護系統。比如，隱藏在教會里的教士性虐唱詩班兒童的情況可能更多，這絕不是體育或英國所獨有，只是現在媒體更發達了，才讓丑聞以足球的名義出現。”

對于受害者來說，他們等待徹查報告已經等得太久太久。并且，他們并不認為英國足球界的性侵兒童問題只發生在過去，更不認為報告提出的建議能有效保護年輕球員。

前球員阿克萊說，認為這些丑聞都發生在過去而非現在或未來，這簡直“太天真了”。“時至今日，仍有令人沮喪的案件發生。我們懇請英格蘭足球總會認識到，這樣的事件并沒有就此結束。過去已無法改變，只愿未來英國的年輕足球隊員們不會再有同樣的煩惱。“時間會證明這份報告是否足夠徹底。我們需要確保這不是終點，而是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