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攻宋時期釣魚城的景觀考古分析

劉熠恒

合川釣魚城遺址是南宋時期著名的軍事要塞，位于重慶西北部，嘉陵江、涪江、渠江三江交匯處的半島上。該要塞周邊環境復雜，位置險要，對宋蒙戰爭的時局和地緣政治有較大的影響。與此同時，戰爭局勢復雜，整體形勢、戰線以及經濟情況都與釣魚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城墻本身的結構經過近些年的發掘也已經變得清晰明了，顯示出了釣魚城的諸多作用。

合川釣魚城遺址因著名的“釣魚城戰役”長期受到廣泛的關注，隨著重慶合川釣魚城范家堰南宋衙署遺址入選2018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這里吸引了考古學界更多的目光。實際上，從2006年到2020年，不斷有學者對釣魚城遺址及周邊地區進行考古發掘，近幾年來，不斷有關于該地區的考古發掘報告發表。目前，隨著此地諸多考古發掘成果的出現，很多學者從聚落考古角度對釣魚城進行研究，同時周邊區域的相關研究集中于區域史和歷史地理學方面，景觀考古研究較少。此前，張立志與戴彥兩位先生從GIS角度對該遺址進行了景觀考古研究。

合川釣魚城遺址地理環境及形制

合川釣魚城遺址位于釣魚城半島的釣魚山上，具體處于重慶市合川區嘉陵江對岸東北方向5千米處，海拔為391米，東西長2040米，南北寬946米，占地2.5平方公里。環島水岸線長度約20千米，沿江地帶有多處地勢平坦、土壤肥沃的臺地和自然形成的沖溝。城內地勢東北和西南方向較高而西北和東南方向稍低，山丘林立，臺地層疊。在東北部、西北部、西南部及中部有小山丘突出隆起，形成城內丘陵地形，如東北有插旗山、西北有馬鞍山、西南有薄刀嶺、中部有中巖。諸多山頭之間是一些低地和臺地，低地容易形成水池，如西面有大天池，臺地多為耕地。

釣魚城半島三面被嘉陵江包圍，東北部有部分屬于渠江沿岸，僅有東面與陸地相連。嘉陵江自北向南而流與自東北向西南方向而流的渠江在釣魚山北面匯流，沿釣魚山西北面繼續向西南方向而流，在釣魚山西面與涪江匯流而轉向東南，最終在重慶匯入長江。

放大來看，釣魚城半島位于嘉陵江、渠江和涪江的三江交匯處，是重要的水運樞紐。上游北至閬州、巴州的廣大地區想由水路進入長江主航道，必須經由此處。溯嘉陵江而下，則可以抵達兩江交匯的重慶，進入長江航道。可以說，這里是重慶北方最重要水運樞紐和節點。

將視野放大觀察釣魚城周邊地形，我們可以看出其周邊更大范圍的山川地貌。其東南側的地形地貌更是加強了釣魚城重要的樞紐地位。今天重慶市區的西北方向分布著龐大的華鎣山脈，山脈長三百余千米，山勢東緩西陡，海拔為700至2000米。山脈多喀斯特地貌，山體經雨水溶蝕后形成諸多狹長槽型山谷，其間有暗河、溶洞、峰叢分布，地勢復雜，難以通行。嘉陵江從山脈中段切割出河谷，由山脈西北直通東南側的重慶。可以說，該處陸上交通復雜，阻塞重重，難以通行;水運便利，軍事經濟意義都十分重大。從地理上看，釣魚城就是重慶西北最重要的門戶。

宋蒙戰爭背景及局勢

本文著重研究蒙哥攻宋時期的釣魚城遺址。一般認為，宋蒙之戰爆發始于1235年端平入洛，終于1279年崖山海戰，共歷時46年。蒙哥親征，全面攻宋年份為1258年至1259年。新元史記載：

二月（1258），陳日煚傳國于長子光昺，遣其陪臣阮學士來貢方物，兀良合臺送詣行在。旭烈兀平報達，獲哈里發木司塔辛，殺之，遣使來獻捷。帝獵于也里海牙之地，遂自將伐宋，命阿里不哥留守和林，阿蘭答兒輔之，命張柔從忽必烈攻鄂州，以趨臨安，塔察兒攻荊山以分兵力。又命兀良合臺自云南進兵，會于鄂州。

此時期蒙古在四川盆地周圍建立了較大的軍事優勢，寶祐三年（1255）春，蒙哥汗在忽必烈和兀良合臺完成對大理各部的控制后，決定令兀良合臺從長江南北兩岸夾擊巴蜀地區。在北方的關中平原，漢中盆地，以及南方的大理故地，云貴高原，蒙古軍隊都做到了軍事控制，對整個四川盆地形成南北夾逼之勢。

同時在東方，蒙古軍隊開辟了處于江淮和鄂州的戰場。西路由蒙哥親征攻四川，宗王塔察兒率東路軍攻荊山，以分宋兵力。1258年11月，由于塔察兒攻宋不利，蒙哥改命其弟、總領漠南漢地軍國庶事忽必烈統領東路軍。蒙哥的意圖是親征攻下四川之后，順長江東進，與攻下鄂州的忽必烈會師。之后順流而下，直取臨安，一舉攻下南宋。投降蒙軍的閬州守將楊大淵也曾建言“取吳必先取蜀，取蜀必先據夔”。此時期夔州府的管轄范圍包括了釣魚城和重慶，正是順長江東出四川盆地的咽喉要道。如果四川落入蒙軍手中，東部戰場的壓力將會急劇增大。

此外，在蒙哥攻宋之前，四川盆地北部邊緣以及西部已經多次經歷蒙軍的劫掠，經濟民生凋敝，人口銳減。有學者認為宋蒙戰爭開始以來四川盆地的人、財、物遭受了巨大損失，四川地區人口銳減。據國外學者研究，蒙古人的入侵，四川地區大約有二百萬戶慘遭荼毒或被迫遷移;四川地區戶數在全國的比例也大幅度下降，由原來的10%～20%下降到0.7%，人口密度由 27.2人/平方千米降為 2.17人/平方千米。同時，宋蒙戰爭爆發以來，四川盆地經濟受到嚴重破壞，產業也受到重大打擊。四川地區人口大量死亡、遷徙，出現了嚴重的人口經濟問題，主要表現為勞動人口的不足，對該地區傳統農業造成了極大破壞。社會購買力大幅度下降，四川地區的手工業和商業也趨于停滯，并最終走向衰落。

與此同時，南宋在四川地區也建立起了山城防御體系。該體系由余玠在13世紀40年代開始在四川盆地構建，在全四川內部選擇險要地形構筑山城，建設堡壘，并且考慮到了各個山城之間的聯防協助。

而到1260年，嘉陵江上游多處山城告破，此時期的山城主要集中在長江沿岸，戰略縱深大幅縮小。南宋控制的山城僅剩圖中所示的寥寥幾座。

與釣魚城相關的考古發掘成果

近年來，關于釣魚城城防設施遺址的考古研究成果豐富。釣魚城城防設施遺址主要由山頂環城、南一字城、北一字城墻及南、北水軍碼頭等部分組成，現存城墻總長度約七千五百米。經過考古發掘后的具體形制如圖4所示。

城防設施中，城墻具有非常明顯的特點，即充分適應地形，利用險要地形構建牢固的防御體系。釣魚城環山城墻南側鎮西門至薄刀嶺一段直接利用高度在30米以上的懸崖作為天然屏障，其余城墻依山勢而建。城墻外側緊貼山體，墻基均落在地質堅硬的山坡上。同時，釣魚城城墻吸取同時代城墻的建設經驗，充分利用天然險峻的地形，取得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此外，南一字城，北一字城墻也具有明顯的特點。釣魚城發現的一字城墻有三道。 其中，釣魚山北一道，自出奇門順山勢北下，繞經大、小龍潭后止于嘉陵江邊，全長約八百米;釣魚山南兩道，一道起筑于飛檐洞以東約四十米的峭壁之下，據山脊而下直至嘉陵江邊，全長約四百米，另一道自薄刀嶺襟帶閣西側約十米的山崖下，至釣魚山南二級山崖東折約一百六十米后綿延而下，向南與嘉陵江邊的南水軍碼頭相接，全長約四百七十米。

南北一字城墻直接溝通了內城和水軍碼頭，為釣魚城駐軍利用水路提供了便利的條件。不用冒開城行軍的風險，軍隊可以直接抵達碼頭進行作戰、守衛碼頭或者接受補給。同時，南一字城兩道城墻和上方山崖，下方河岸圈出了一片被保護的可利用土地，充分增加了釣魚城的戰略縱深和可利用土地面積。圖5為南一字城及水軍碼頭復原圖。

此外，釣魚城防御設施中還有很多關于城墻的精巧布置，如馬面等，此處不再一一贅述。而暗門這一設施比較特殊，因為其與主動出擊有關。暗門是城墻建設中建造的秘密通道，用于反擊或者是偷襲。

我們可以看出：釣魚城是一座難以攻克，防御能力極強的要塞，并且具有主動出擊、利用水路和反攻的能力。同時，該城能夠接受補給，城內也有諸多水井，能夠長期堅持，一定程度上自給自足。

關于釣魚城戰略作用的分析

前文提到過，釣魚城是重慶最重要的西北門戶。如果釣魚城丟失，重慶也會不保。形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有很多，我認為其中最重要的還是釣魚城的水陸交通樞紐地位。

蒙古軍隊在四川的補給和行軍非常依賴水路。《牧庵集》中有如下記載：

（至元十四年）詔以巴哈與公代為西川副樞，公兼王相，大軍既發，公留成都供億食。支半月，賦粟繼之，官船不足，括商民船千艘，日夜督運，其年復瀘州，十五年，重慶之圍再合，足俞月即下。

雖然文獻中的年代較晚，但還是可以看出元軍為了維持軍事補給，大規模征用民船。古代交通運輸中，水路比起陸路也有運量大、速度快、成本損耗低的特點。由此可見，在四川盆地控制水路用以行軍或補給非常重要，元軍也非常依賴水路交通。

我們可以從釣魚城城墻構造中看出，釣魚城除了固守的能力，還具備主動出擊和利用水路的能力。如果元軍選擇繞過釣魚城，直接進攻當時川東的政治經濟軍事人口中心重慶，有可能被主動出擊的釣魚城軍隊和重慶軍隊圍堵在重慶西北方狹長的河谷之中。

除了軍事風險，繞過釣魚城攻擊重慶還有補給線過長的問題。圖4、5顯示，嘉陵江上游及其支流的多處山城陷落于1258至1260年間。此前，這片廣大的區域都由南宋實際控制。蒙軍此時還沒有在四川盆地內部開始屯田，這意味著其補給線需從川北延伸來而，距離過長。一旦補給線被釣魚城軍隊截斷，再加上當時的農業人口大部分遷居山城內部，少有物資可供劫掠，蒙軍有斷糧的風險。因此，如果蒙軍想從西北方向進攻重慶，開啟通往長江中游兩湖地區的大門，就必須解除道路上的一切風險，拔掉釣魚城。

此時期重慶西南方的長江通道并不暢通。從圖5來看，即便到1260年，金沙江和岷江的交匯處宜賓以東仍有眾多山城未被攻占。西南側長江水道難以利用，蒙哥汗還是決定從釣魚城南下打入重慶。

多方面的考量最終使得蒙哥汗決定強攻釣魚城，最終也命喪此處。小小釣魚城憑借其獨特的優勢，成功保護了重慶，也使得中部戰場不面對腹背受敵的情況。

釣魚城遺址憑借特殊的地理位置，精巧的構造，在1258至1259年蒙哥親征南宋時期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并且改變了當時的軍事形勢。蒙哥喪命于此，釣魚城像是一根杠桿，撬動了整個人類歷史，改變了世界發展的進程。

作者單位：鄭州大學 歷史學院考古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