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奧德賽》中復仇計劃成功的緣由

⊙毛利文 ［湖南大學，長沙 410000］

《奧德賽》一共二十四卷，主要講述的是英雄奧德修斯的故事。以奧德修斯幸運歸返家鄉為轉折點，全詩內容可以分為兩個部分：前半部分主要講述了特洛伊戰爭勝利后，奧德修斯被迫漂泊數十年，遭遇種種挫折的艱苦經歷。后半部分則講述了奧德修斯返回家鄉后，在神明的指引下，依靠自己的智慧和他人的協助，最終完成復仇的故事。對于奧德修斯來說，復仇至關重要，這關乎統治權和家族榮譽，因此在順利返回家鄉后，他不遺余力地策劃著報復求婚人的計劃，并最終取得了勝利。報復求婚人的行動之所以能圓滿成功，除了神明的幫助之外，也包括以下三個方面的原因：

一、奧德修斯的機智與英勇

奧德修斯是復仇計劃的靈魂人物，他不僅是計劃的參與者、實施者，更是計劃的決策者、推動者。奧德修斯是通過何種手段來達到自己的復仇目的的？除了以少勝多的英勇之外，充滿智慧的語言是奧德修斯復仇成功的又一有力武器。

奧德修斯在歷經千辛萬苦回到伊塔卡之后，沒有立馬回到家中，而是在女神雅典娜的指示下化作流浪漢來到了牧豬奴的田莊，趁機了解家中情況并試探、拉攏牧豬奴。在與牧豬奴對話的過程中，奧德修斯無時無刻不在揣摩牧豬奴的心理，并試圖通過語言攻勢來獲得牧豬奴的信任與幫助。奧德修斯對牧豬奴發動的語言攻勢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層層遞進，一步步達到自己的目的。例如在歸鄉后與牧豬奴的第一次會面中，奧德修斯在確定了牧豬奴對自己絕對忠誠的態度之后，編造了一套說辭向牧豬奴講述了自己的身世與經歷。奧德修斯的這番說辭并非張口就來，而是根據牧豬奴的經歷做了縝密思考。因此牧豬奴在聽完這個流浪漢的自我介紹之后，立馬聯想到自己的身世，對流浪漢產生了憐憫與同情，這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二人之間的隔閡。又比如，奧德修斯在牧豬奴的帶領下來到了自己的宅邸，看著宮殿向牧豬奴感慨道：“這定是奧德修斯的華麗宮宅……雙扇院門，結實堅固，任何人都難以把它攻破。”奧德修斯看似是在夸贊宮宅的華麗與堅固，實際上是在夸贊宮宅主人奧德修斯的偉大與不可打敗。奧德修斯的這番感嘆顯然不是為了自我夸耀，他的真實目的是為了拉攏牧豬奴。在之前的相處過程中，奧德修斯已經證實了牧豬奴對主人的忠誠與崇拜，因此奧德修斯對其主人的這番夸贊，無形之中又一次拉近了與牧豬奴的距離。就像克奧特呂墨諾斯只因奧德修斯家族會在伊塔卡永遠興旺的一個預言，就改變了特勒馬科斯對他的態度一樣，奧德修斯的這番夸贊表明的是作為局外人的自己，相信奧德修斯家族會永遠為王的堅定立場。顯然，他的這種立場得到了牧豬奴的認可，于是當奧德修斯受到牧羊奴和求婚人的侮辱時，牧豬奴毫不猶豫地站出來幫助他。奧德修斯的言辭既為之后牧豬奴引薦奧德修斯面見佩涅羅佩，參與弓斧計奠定了基礎，也為即將到來的復仇行動找到了幫助人和見證者。

奧德修斯不僅依靠自己無懈可擊的語言藝術拉攏了牧豬奴，取得了牧豬奴的信任，還以此激怒、離間了部分求婚人，為之后復仇計劃的順利進行做了鋪墊。在與求婚人對話的過程中，奧德修斯抓住了部分求婚人傲慢、易怒的特點，以語言為武器，成功地激怒、離間了求婚人。在第十七卷中，扮作乞討者的奧德修斯按照計劃進入宮殿，向求婚者乞求恩賜。在牧羊奴墨蘭提奧斯的挑撥下，求婚人安提諾奧斯本就對扮作流浪漢的奧德修斯十分不屑，特勒馬科斯和牧豬奴對這個流浪漢的維護行為更是進一步加深了安提諾奧斯心中的怒火。就在安提諾奧斯即將爆發之際，奧德修斯看準時機，主動出擊。他走近安提諾奧斯，對他說：“我看你不像是阿開奧斯人中最卑劣之徒，而且是位顯貴，有國王的氣度，因此你賜給我面餅應該比其他人還要多。”這句話看似是在夸贊安提諾奧斯，實則是在諷刺他表里不一，雖空有一副好皮囊，內心卻十分卑劣。接著奧德修斯又講述了自己與同伴一起去埃及，心性狂傲的同伴在埃及燒殺搶掠、作惡多端，最終被埃及人活捉、殺死的故事。奧德修斯借自己的這段經歷警告求婚人不要自視力量強大就為非作歹，否則會像自己的同伴一樣自食惡果。奧德修斯話語中的諷刺與警告之意，安提諾奧斯豈能聽不出來。此時，奧德修斯又在言語上給了安提諾奧斯最后一擊：“天哪，你的內心和你的外表不相稱。”于是接下來就如奧德修斯所計劃的那樣，易怒的安提諾奧斯氣憤難忍，拿起擱腳凳擊中奧德修斯的右肩。雖然奧德修斯知道安提諾奧斯高傲且易怒，但他并沒有一開始就激怒安提諾奧斯，而是看準時機，一步一步加深言語上的諷刺，最終達到自己的目的。奧德修斯之所以這樣做，除了要激怒安提諾奧斯，他還要在眾人面前為自己塑造一個弱者的形象，以此來獲取包括牧豬奴在內的其他人的同情。如果奧德修斯從一進門就開始激怒安提諾奧斯，那他就成了矛盾的挑起者，也就不值得其他人同情了。顯然，奧德修斯的言語攻擊最終達到了很好的效果，一些勇敢的求婚人開始責備安提諾奧斯，為奧德修斯鳴不平。在激怒與離間求婚人的基礎上，奧德修斯最終憑借著強大的體魄和過人的武力，殺死了絕大多數的求婚人。

二、特勒馬科斯的成長與蛻變

在整個復仇行動中，雖然特勒馬科斯的所有行動幾乎都是在其父親的指引下完成的，但我們依然能明顯看出他在復仇計劃中產生的影響。外出尋父是特勒馬科斯變化的一個轉折點，外出尋父之前的特勒馬科斯可以說是不成熟的，此時的他不僅沒有能力與作惡的求婚人周旋，而且極度不信任跟自己處于同一戰線的母親。因此無論是佩涅羅佩還是求婚人都對特勒馬科斯的能力產生了質疑。但尋父歸來后的特勒馬科斯不僅用自己的行動有力地回擊了母親、仆人，甚至是敵人的質疑，而且在復仇計劃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在第二十一卷中，佩涅羅佩向求婚人宣布，如果誰能將奧德修斯的大弓安好弦并射穿十二把斧頭，她就改嫁給那位求婚人。母親一宣告完消息，特勒馬科斯立馬對眾人說：“我自己也想不妨在這里把弓弦試安，如果我能成功地安弦放矢穿鐵斧……因我能在這里舉起父親的精美武器繼承家業。”特勒馬科斯的這番言論首次確立了弓斧的重要意義，也激勵了求婚人積極參與競賽。說完之后特勒馬科斯挺身而出，決心用安弦穿斧來證明自己的實力和維護家族的榮譽。特勒馬科斯先是挖溝豎斧，讓眾人看到了他的實力。然后又三次試圖安好弓弦，然而都失敗了。到了第四次，眼看就要成功了，但看到奧德修斯示意后他立馬放棄了，并掩飾道：“看來我將是軟弱無能之輩……你們都比我力強氣盛，快來嘗試這張弓。”看到這里，首先，我們不得不感嘆奧德修斯與特勒馬科斯父子倆之間的默契，他們的這種配合顯然沒有經過事先商量，都是見機行事。其次，能否安好弓弦對特勒馬科斯維護家族榮譽和自身權力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因此從特勒馬科斯的放棄可以看出他在經歷了一系列的變故之后已經學會了隱忍和顧全大局。特勒馬科斯的“失敗”在隱藏了自己實力的同時，也給求婚人造成一種自己一定成功的錯覺。特勒馬科斯對敵人的刺激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求婚人勒奧得斯、安提諾奧斯等人在他的鼓動與刺激下紛紛接受挑戰，但又因錯誤地估計了形勢而紛紛失敗。

同樣在第二十一卷中，奧德修斯與求婚人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為了尋找幫手，他向牧豬奴和牧牛奴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為二人分配了任務。牧豬奴的任務是持弓穿過廳堂將其交到奧德修斯的手上，然后為眾女仆關閉門窗。牧豬奴確實按照奧德修斯的吩咐在行動，但走到大廳時，因為懼怕求婚人的恐嚇，他害怕地把彎弓放在了原地。見此情況，特勒馬科斯毫不猶豫，立即威脅牧豬奴說：“老人家，把弓送去，不可人人皆聽從，否則，我雖然年輕也要趕你去田間。”特勒馬科斯這短短的幾句話，既成功地震懾了牧豬奴，也使牧豬奴克服了對求婚人的恐懼，將弓箭送到了奧德修斯的手中。試想，如果特勒馬科斯沒有在關鍵時刻推動著牧豬奴走向奧德修斯，那么奧德修斯想在求婚人不起疑心的情況下用弓箭來懲處求婚人的計劃將難上加難。不僅如此，一旦牧豬奴被求婚人嚇倒，他的畏縮態度勢必會影響另一個仆人菲諾提奧斯的士氣，那么菲諾提奧斯在很大程度上也將無法完成將外院大門拴好的任務，這也就意味著部分求婚人在意識到奧德修斯的殺戮計劃后完全有機會逃跑，那么奧德修斯的復仇計劃將是不徹底的。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說，如果沒有特勒馬科斯，奧德修斯接下來的復仇行動將無法開展。由此可見，特勒馬科斯憑借自己的能力多次在復仇計劃中發揮了關鍵性的作用。

三、佩涅羅佩的堅貞與機敏

雖然復仇計劃的推動者與實施者是奧德修斯，但如果沒有佩涅羅佩，奧德修斯的復仇之路將更加艱難。佩涅羅佩對整個復仇行動的重要作用首先在于，她在丈夫離家、孩子年幼、求婚人逼迫這樣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憑一己之力成功地用織錦計牽制了求婚人。雖然織錦計最終以被求婚人識破而失敗，但佩涅羅佩的計策卻延遲了婚期，為奧德修斯的回鄉爭取了時間。不僅如此，在拖延婚期的這段時間里，佩涅羅佩還憑借自己的力量維護了家族政權與榮譽。試想，如果佩涅羅佩沒有堅守對丈夫和家族的承諾，而是在奧德修斯下落不明的情況下改嫁求婚人，那么奧德修斯家族將失去對整個伊塔卡地區的絕對掌控權，而之后返回家鄉的奧德修斯要想重新奪回家族統治權和榮譽將難上加難。

其次，佩涅羅佩弓斧計的提出為奧德修斯的復仇提供了一個良好的機會。織錦計失敗之后，求婚人進一步逼迫佩涅羅佩改嫁，此時丈夫奧德修斯依舊下落不明。不僅如此，部分求婚人還對尋父歸來的特勒馬科斯產生了殺機，形勢的危機迫使佩涅羅佩不得不想出另一個對策——弓斧計來對付求婚人。而對于奧德修斯來說，雖然他已經回到了家中，對求婚人的情況了如指掌，并且還通過語言激怒和離間了求婚人，但在一切已經準備就緒的情況下，奧德修斯要想在不引起求婚人警覺的情況下動用武力殺死所有的求婚人，他還缺乏一個合適的時機。而佩涅羅佩提出的弓斧計就為奧德修斯的復仇提供了這樣一個機會。佩涅羅佩提出的弓斧計的要求是：將奧德修斯的大弓安好弦，并穿過十二把斧頭。這樣的要求對奧德修斯來說有兩個方面的優勢：第一，能做到將大弓安弦穿斧的人只有奧德修斯。第二，弓斧計為奧德修斯提供了殺死求婚人的武器。因此，佩涅羅佩的弓斧計為奧德修斯接近求婚人提供了機會。

最后，佩涅羅佩在報復求婚人的計劃中發揮的重要作用還體現為，在奧德修斯殺死所有的求婚人之后，佩涅羅佩動用自己的智慧，巧妙地將奧德修斯的這種不義之舉變成了正義的行為。在第二十二卷，老奶媽歐律克勒婭在奧德修斯完成了復仇計劃之后欣喜地登上女主人的寢間，告訴她男主人奧德修斯已經回到家中，并且殺死了所有的求婚人。聽完老奶媽的稟報，佩涅羅佩并沒有像以往聽到奧德修斯的行蹤那樣表現得很激動、很欣喜，相反，她再三強調：“或許是哪位天神殺死了高傲的求婚人。”“親愛的奶媽，即使你很聰明多見識，也很難猜透永生的神明們的各種計策。”即便老奶媽堅定地聲稱自己親眼見到了奧德修斯和求婚人的尸體，佩涅羅佩為何依然如此言辭懇切地認為求婚人的死亡是神明所為？其實從佩涅羅佩之后的心理活動“是與親愛的丈夫保持距離詢問他，還是上前擁抱，親吻他的手和頭顱”，就可以看出，她對于老奶媽所講述的消息是相信的，但此時聰明的佩涅羅佩不得不考慮到另外一件事情：奧德修斯殺死了所有的求婚人這件事情該如何處理？雖然求婚人在奧德修斯家中吃吃喝喝，浪費他的家財，但是求婚人想要求娶佩涅羅佩這個行為本身并不是不義的。而且真正為非作歹的求婚人只有少數幾個，大部分求婚人的行為并沒有什么出格之處，所以在民眾看來，奧德修斯不顧一切殺死所有求婚人的行為是不正義的。再者，佩涅羅佩事先并不知道奧德修斯的歸家和報仇都得到了天神宙斯和女神雅典娜的授意與幫助，因此佩涅羅佩就不得不考慮奧德修斯的行為在民眾眼中是否正義這一點。雖然佩涅羅佩肯定地將求婚人的死亡歸結于天意難違的行為，并沒有改變求婚人家屬對奧德修斯的敵意，但卻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地消除了奧德修斯的殺戮行為在宮中仆人心中的不義性，以此維護了奧德修斯的正義與權威。因此，無論是在復仇行動前，還是在復仇行動后，佩涅羅佩都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四、結語

雖然奧德修斯是在女神雅典娜和天神宙斯的幫助下才順利回到家鄉伊塔卡，特勒馬科斯是在雅典娜的指示下外出尋父才得到成長，在后來的復仇過程中，奧德修斯、特勒馬科斯和佩涅羅佩的行動也多次受到神明的指引，但除了神明的幫助之外，報復求婚人行動的成功也離不開奧德修斯、佩涅羅佩和特勒馬科斯自身的努力。首先，奧德修斯作為復仇行動的領導者，以其機智占據了對復仇行動的絕對掌控權，并最終以其英勇圓滿完成了復仇行動。其次，特勒馬科斯作為復仇行動的參與者，雖然多次被他人質疑其能力，但尋父歸來后的他迅速成長，多次在復仇行動中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最后，佩涅羅佩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到復仇行動的策劃中，但她卻成功地運用織錦計和弓斧計為奧德修斯的復仇爭取了時間，也為奧德修斯的復仇提供了一個接近求婚人的絕佳機會。可見，復仇計劃的最終成功，既是神意，也離不開這一家三口的默契與努力。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希臘〕荷馬:《奧德賽》，王煥生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30頁，第337頁，第338頁，第405頁，第405頁，第414頁，第438頁，第43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