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孝順”

馬海霞

去表姨家，正巧表哥在給表姨染頭發。表姨說，她的御用染發師有兩個，一年染四次，表姐和表哥正好各輪兩遍。

我媽說，表姨是丫鬟身子小姐命，啥事兒都愛麻煩子女，年輕時有一根白頭發也讓孩子幫她拔。我說，自己對著鏡子不好拔，讓別人拔看得清楚。我媽撇嘴兒：“你表哥那年才三歲，薅了十根黑頭發也沒薅下那根白的來。”

可表姨就有這個愛好，孩子是她的白發捕捉器，都是為兒為女操勞白了頭發，他們不拔誰拔？表姨四十歲時，頭發白了三分之一，靠拔解決不了問題了，得用“染”來對付。表姨領著表哥去村里理發店“見習”，見習幾次后，買來染膏讓表哥上手實操。那年表哥十五歲，小小少年對頭發倒也有悟性，第一次給表姨染發，竟然沒染到臉上，但頭皮都給“漆”黑了，表姨說，沒事，洗幾次就干凈了。

表哥、表姐給表姨拔白頭發時，表姨愛問：“有幾根白的？”后改成染發后，表姨臺詞變了：“有多少黑的？”表哥開始還如實回答，表姨七十歲后，他改“口供”了，開始欺騙表姨：“咋感覺這次染，黑頭發多了呢。”表姨聽了高興，表哥心里卻難過：老母親白發又新添不少。

表姐在醫院上班，按說查身體由表姐帶著表姨去就行，可表姨非讓表哥也跟著，她說，去醫院她就害怕，孩子們必須都在身邊，否則她心里沒底兒。一項一項檢查完，表姨不看結果，她早就有令：年齡大了，承受力小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希望子女報喜不報憂。

表姨夫去世后，表哥想讓表姨搬去自己家里住，樓房冬季比平房住著舒服暖和，表姨說，人老了和年輕人生活習慣不同，不想和子女摻和。表哥一聽，把家中積蓄取出，全款買了一套二手小戶型樓房，和表哥家隔著兩棟樓，端一碗粥過去不會涼的距離。表姨滿意，開開心心搬去住了。

我媽揶揄表姨，就知道享受。這話還沒涼透呢，表姨村里要舊村改造，表姨住的那套小居室價值翻倍了。

表姨聽說后，坐不住了。老母親給兒子帶來的財運，需慶祝一下，讓表哥帶著她去海南逛逛，路費她出，等表哥有了錢再還。前幾年表姐帶著表姨去過一次海南了，咋還要去？表姨說，正因為去過一次，才知道那里風景好，養人呢。

表哥二話沒說，就帶表姨啟程了。表哥說，表姨這次體檢好幾項都不達標，老年病也越來越多。表姐嘆息道，上次給表姨染發，發現表姨頭發全白了，趁表姨身體尚可，應該多陪表姨看看外面的世界。

多數人眼里，父母是突然間變老的。其實，父母變老是緩慢的過程，頭發不是一天白的，背也不是一天駝的，只不過是子女忽略了這個過程罷了。表姨這點兒聰明，她讓子女參與了她變老的過程，哪個部位有恙，讓子女做到心中有數，該食療食療，該買藥買藥，心情療法也要安排上。她對子女的提醒“孝順”，也提醒了我。

（ 文章來源：《解放日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