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詩

戴呈哲

《古詩十九首釋》：深衷淺貌，語短情長

“詩緣情”是中國詩歌故有的特點，《古詩十九首》能流傳千古，或亦因其能言“情”。文中的詩句雖無唐詩之恢宏，卻以最簡單的語言描繪了最質(zhì)樸的詩情世界。除此之外，后人對經(jīng)典的注解亦在經(jīng)典傳承的過程中發(fā)揮重要作用。這本《古詩十九首釋》的作者就是著名的散文家朱自清。

1941—1942年，他用頗具抒情性的文章解讀《古詩十九首》中的九首詩，并發(fā)表《古詩十九首釋》于《國文月刊》上。

中國古代的詩文評釋，或者是做音韻訓詁、徵引典故的考論;或者是做辭采華茂的體驗。朱自清的《古詩十九首釋》則將二者結(jié)合起來，并且以一個現(xiàn)代人的學術眼光和審美情趣來重新闡釋詩文。

《古詩十九首釋》的體例先是原文、注解，而后是釋文。在《行行重行行》一詩中，釋文講“詩中引用《詩經(jīng)》《楚辭》，可見作者是文人”，又說“‘生別離和‘阻且長是用成辭”“‘浮云蔽白日也是個套句”“本詩有些復沓的句子。如既說‘相去萬余里，又說‘道路阻且長，又說‘相去日已遠，反復說一個意思，但頗有增變……這種回環(huán)復沓，是歌謠的生命;許多歌謠沒有韻，專靠這種組織來建筑它們的體格，表現(xiàn)那強度的情感。”朱自清先生用閑適的語體，細致入微，綜合詩歌的意境、創(chuàng)作的時代背景、歷史常識等角度，從最簡單的語言中挖掘出深刻的哲理。

常人在讀詩時，尤其是讀古詩，因缺少專業(yè)鑒賞能力，大多是只讀“字”而欠缺思考。跟隨朱先生的腳步，我們便能學會分析詩歌，知人論世，更快速地步入中國古代的詩歌世界。“詩是精粹的語言。因為是‘精粹的，便比散文需要更多的思索，更多的吟味……詩也是可以分析的。只有分析，才可以得到透徹的了解。”詩歌并非簡單的情感抒發(fā)，而是建立在認真周密的思考之上。不曾分析詩句，便不可言讀詩。

讀詩，人生便可走向更加豐盈的一端。

《掬水月在手》：詩意的河

文學紀錄片離不開對作家、作品的講述，但《掬水月在手》這部紀錄片并非只是對葉嘉瑩詩歌作品的逐字解讀，而是把詩歌還原至詩人的生命之河，以詩詞串起葉嘉瑩的生命歷程。

“凄絕臨棺無一語，漫將修短破天慳。”葉嘉瑩17歲失去母親后，悲痛欲絕地質(zhì)問蒼天。不曾陪伴母親去天津治病，是葉嘉瑩至今的遺恨。

“室邇?nèi)隋冢瑮盍嗲槠箘e;雨余春暮，海棠憔悴不成春。”20世紀50年代，葉嘉瑩在臺灣遭遇白色恐怖。彼時她帶著尚在哺乳期的女兒被捕，這是丈夫入獄三年、幾多漂泊后在夢中浮現(xiàn)的聯(lián)語，是她對離合聚散不由人、海棠憔悴好景難常的感傷。

“耐他風雪耐他寒，縱寒已是春寒了。”葉嘉瑩在北京輔仁大學讀書時，師從顧隨。一次在課堂上，顧隨引用雪萊的詩并借其中之意寫下這兩句詞，葉嘉瑩后來補完全詞。多年后，顧隨亦作《踏莎行》。只是，懷揣老師的講稿赴臺后，葉嘉瑩再也沒能再見她最崇敬的老師。

20世紀50年代是葉嘉瑩生活最艱難的時期。王安石《擬寒山拾得》中一句“眾生造眾業(yè)，各有一機抽”讓她猛然意識到：人世間的因緣、業(yè)緣和遇合都各有因果。于是她決定坦然承受婚姻和生活的苦難。多年后，大女兒和女婿因出車禍去世，葉嘉瑩亦以此詩為慰藉。

1978年，聲譽廣傳的葉嘉瑩申請回國講學。影片中的她，講述自己在飛機上，望著長安街的燈火，詩心依舊，淚花閃閃。往后的日子，葉嘉瑩在祖國各地高校講學，身體力行推廣吟誦傳統(tǒng)文化，最終于2014年定居南開大學。素雅清幽之飄蓬，終究永久地盤旋在自己熱愛的土地。

紀錄片不僅以詩抒寫葉嘉瑩的詩意人生，還以白先勇等先生的述說，使葉嘉瑩的形象更加飽滿。葉嘉瑩常以王靜安一句“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回味人生。在這個飛速變遷的時代，葉嘉瑩依舊素履以往，一葦以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