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獵人　第五章

蘇晉

前情提要

司機宋岑隨胡科長趕到妙莊村協助陸堅。在眾人的配合下，陸堅成功扭轉了村民的敵對態度，他們終于愿意配合調查與安排。省疾控中心及武警部隊也及時趕到，共同安排村民的防疫工作。在對盤村長的訊問中，陸堅也終于摸到了藍夕之死與妙莊村病毒之間關聯的頭緒。

陸堅準備好了去山洞采樣的工具和材料，他打算深入佛洞對病毒進一步溯源。

昨晚剛護送樣本到傳染病院的林曉余，一大早又隨著省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趕回村子，自告奮勇同陸堅一起去佛洞。

陸堅見樣本已隨省疾控專家乘專機送往自己的研究所檢驗，便放下心來。

佛洞之行，一共七人，由陸堅牽頭，帶著林曉余、小米、省疾控檢驗人員黎巍、兩名武警，以及盤村長。雨后山路濕滑，陽光下的山林高溫濕熱，裹在防護服里的眾人雖難受異常，但礙于陸堅的要求，無人敢脫掉防護服。就這樣，一大早出發的隊伍，日上中天時終于到達目的地。

這里明明和一路走來看到的山壁相差不大，卻給人一種非常奇特的感覺。

小米在山壁的雜草下發現了人臉，武警小錢也被嚇了一跳。盤村長說那些都是壁雕，雕的都是佛像，有觀音、佛祖、佛法會等。

果然，在雜草和藤蔓下，他們看到了更多雕像。

這里受風水所蝕，有些雕像線條已經模糊，不過，依然可見這些雕像線條精美流暢，人物形神兼備，細節和場面都很精細，可見當初刻這些雕像的工匠有很高的藝術水平。

據盤村長家傳筆記記載，唐時工匠不僅雕刻了這些壁雕，還在巖石上建了一座懸空寺，

寺廟為全木制建筑，斗拱飛檐，精美異常，寺廟有三層，第一、二層對著山壁上的壁雕，第三層便是佛洞的入口。而后寺廟荒蕪，又逢地震，寺廟倒塌，洞口也被石頭堵塞而不得見。不過，盤村長指指上面說：“爬到上面去后，還有一個可以下去的洞。”

一行人又向上爬了一段路，果真從另一邊看到了一個被藤蔓植物遮掩住的洞口。

盤村長見陸堅真的要進洞去，趕緊出言恫嚇，說佛洞中已無佛像，進去必會被邪祟上身。

陸堅留下一名武警在洞外看守盤村長，和另外四人整理好防護裝備后便踏進了佛洞。

洞口有很多碎石，人工開鑿痕跡不明顯，可能是地震震出的洞口。洞里不時有水滴落聲在回響。

陸堅走在最前面，在所有人都去看山洞壁上的佛像時，只有陸堅在看地上和山洞頂部。

探照燈的光線打上洞壁，能看到大多數佛像已被破壞，但依稀還留有恢宏而美麗的氣勢。

山洞深處不時傳出被洞壁擴音放大的呲呲聲和嘰嘰聲，陸堅說：

“你們小心一點，這里有很多蝙蝠。”

在他說完后，大家已經看到有蝙蝠被他們驚醒，在山洞里撲騰。

最有經驗的黎巍意會了陸堅的想法，他懷疑是這里面的蝙蝠造成了村民感染和發病。

蝙蝠是唯一一種可以飛的哺乳動物，它們能攜帶多種病毒，其中有一部分是人獸其患病毒。像狂犬病病毒、尼帕病毒、漢坦病毒、MERS冠狀病毒，以及讓國人記憶深刻的SARS冠狀病毒，都由蝙蝠攜帶。

陸堅指出，地面上有蝙蝠糞便和疑似感染村民留下的腳印。提醒大家小心蝙蝠和蝙蝠糞便里可能攜帶的病毒，一定不要脫掉防護服，嚴格檢查手套、口罩和眼鏡。

黎巍說：“還是趕緊采樣吧。越早采完樣本，越早可以離開。”

黎巍大概四十歲上下，對野外采樣很有經驗，甚至參加過幾次地震救援，他和陸堅去抓蝙蝠取樣，讓林曉余和小米采集地上的蝙蝠糞便、山洞里的水以及環境樣本。

不會采樣的武警同志便負責照明和拍照。

另一邊，陸堅把地上前人留下的腳印都錄了下來，又仔細拍下這山洞里的蝙蝠種類。

就這一個山洞，至少有三四種蝙蝠。

黎巍對抓蝙蝠很擅長，抓住了迅速地用拭子取樣，陸堅便裝樣、拍照、編號、記錄，黎巍把蝙蝠放回去后又抓另一只。

幾人忙得早就忘記了饑餓。等從山洞里爬出去，太陽已經西斜。

陸堅將采到的所有樣本整理好放進低溫生物安全箱里密封，見小錢過來，就阻止他：“我們這里不用你幫忙，你暫時別接近我們。”陸堅指了指大家防護服上黏上的蝙蝠糞便，說：“這些糞便里很可能有讓人感染的病毒。”

之后大家又換了全身防護服，這才帶著樣本下山。

十年前山洞洞口被地震震垮，盤村長禁止村中其他人去佛洞，但年輕人不信邪，在利益驅使下，有人發現了地震震開的口子，偷偷進洞把里面剩下的所有能拿出來賣錢的東西都陸續拿出來了，結果就發生了大難。

盤村長湊到陸堅身邊神秘兮兮地打聽洞中情況。

陸堅反問盤村長：“您記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那洞里有蝙蝠的嗎？”

盤村長答：“是近二十年，其他山里開采石頭，破壞了不少山洞，那些蝙蝠沒地方去，就搬到現在這個佛洞了。”

“蝙蝠多起來后，你們村里出過幾次像這次這種事？”

盤村長遲疑道：“沒幾次。只有一個人是明明確確去過那山洞，回來后就死了。另外有一個人是摔下山死的。”

陸堅又問道：“之前你曾經和一位外國白人在那山洞里拍過合影，你記得那個人嗎？”

盤村長猶豫后，心想不如自己坦白從寬。

“是有個洋鬼子團來過，那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了。當時，有些好的佛像已經被偷去賣了，那些外國人不知從哪里聽來的消息，便也來這里買，最后給了村民們二十萬元。”盤村長不知對方的名字，只聽對方領頭的人被叫老板。

林曉余哼了一聲，二十萬本來就很少，他很為那些流落海外的佛像不值。

陸堅問：“當時一起進過山洞的人有哪些，有人后來生病死了嗎？”

盤卡寸長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說，村里沒人出事，那群外國人得手后第二天便離開了，但四五天后，他們的人又回到村子，說他們的老板生了病，癥狀也是腦子變得不清楚，還大喊大叫，便派人來問如何治療。后來又有外國人背著我們偷偷去過那個山洞。

一行人回到村里，天已經黑了。

隨著省市的工作人員前來調查，村里人受氣氛影響，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了，所有人都惶恐起來，擔心自己已經中招。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晚不少人淋了雨，村里不少人出現了咳嗽、發燒和頭痛的癥狀。這讓處理疫情的專家團隊都緊張起來。

現場流調的工作人員在這一天里不僅對村里幾乎所有人都做了訪談，還進行了血樣、咽拭子等的采集，以及重點環境樣本采集，對村中動物諸如貓、狗、豬、雞、鴨進行樣本采集，只等晚上抓老鼠和捕蚊蟲了。

即使還未檢測樣本，流調人員從現場推斷已能發現這次疫情非常奇怪。

已死亡的何慶德以及何老六，都去過山里，在陸堅的吩咐下，他們入山時穿過的草鞋被找了出來，腳底的確有蝙蝠糞便，這個草鞋也會被拿去做檢測。這兩人尚且有接觸可能的傳染源——蝙蝠。另外四人，并被認為幾乎是同時感染的四人，他們的家人承認他們去過后山，但他們并不一定進了山洞，也沒從四人的鞋底看到蝙蝠糞便，而且在蝙蝠洞里也沒拍到四人所穿鞋留下的腳印。四人到底如何同時感染的？

而這些感染的人都是青壯年男性，村里的其他老弱婦孺為什么全都沒事？

省里來的流病專家唐主任對陸堅說：“所以我們討論，你說村里好幾個人發病是因為何慶德體內的病毒在村里發生了傳播，造成了這次的疫情，關于這點，我們并不敢確定。”

陸堅點了點頭，脾氣很好地說：“嗯，您說得對。我拿到的何慶德的樣本，是柳溪川教授送到我那里的。我們的實驗室通過測序判斷何慶德的樣本里有一種全新的從沒有被報道過的病毒，這病毒可能是冠狀病毒。我們也無法說明，那的確是感染這種病毒導致了何慶德的死亡。現在還沒有檢測其他患者體內是不是也有這種病毒。”

唐主任又和陸堅討論道：“現在需要在所有發病的人身體里檢測到這個同樣的病毒，而其他沒發病的人身體里檢測不到這種病毒，還要確定這種病毒的傳染源在哪里，傳播途徑是什么……才能說這是一起有流行病學關聯的疫情。現在就得去檢測所有樣本找證據了。”

唐主任說：“你的實驗室檢測了所有標本，拿到證據證明你提出的有關新病毒‘He-病毒在這個村里流行的假設成立，那這次的疫情就必須向國務院相關部門匯報了。但要是實驗室證據不支持何慶德感染的He-病毒在這個村子里流行，其他病例都是因為別的問題而發病，那你這次興師動眾，對你將來的發展影響可不會小。”

陸堅看向唐主任，道：“謝謝你，唐主任，這些我都明白。但是既然出現了病例，我不可能因為考慮自己的前途而過分謹慎。”

正在這時，陸堅的手機響了起來。

這得益于武警的通訊車，他們的手機暫時可以使用，只是所有通話都要被監控。

陸堅把手里的泡面遞給林曉余，站起身接起了電話。

電話來自病毒病研究所，送到研究所的所有樣本，全都做了熒光PCR①檢測并得到結果了。

①PCR

即聚合酶鏈式反應，它是一種用于放大擴增特定DNA片段的分子生物學技術。無論是化石中的古生物、歷史人物留下的殘骸，還是多年前兇殺案中嫌疑人留下的毛發等，只要能分離出一丁點DNA，都能通過PCR加以放大，并進行對比。

“用之前何慶德的病毒設計的引物，檢測了這次送來的五份臨床樣本，都是強陽性。”電話里，是陸堅團隊的博士后高萍，“這些人都是和何慶德感染的同樣的病毒。”

也就是說，這些人都是和傅藍夕感染的同樣的病毒。

陸堅側頭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等著結果的其他人，心想高萍這通電話太及時了，他又說道：“為了確定這些病毒的同源性，你們再做培養和高通量宏基因組測序，再對比基因組看結果。”

陸堅剛才被質疑，要說他全然沒有一點介懷和緊張，那純屬扯淡，這時候他就放松了很多，跟期待結果的眾人說：“實驗室檢測了今天一大早送去的五份臨床樣本，都是He一病毒強陽性。不過，只是用PCR作了驗證，我們還會做高通量基因組測序②，再看這些病毒的同源性。”

②高通量基因組測序

高通量測序技術也稱為深度測序，它能一次對幾十萬到幾百萬條DNA分子進行序列測定，使得人們可以對一個物種的轉錄組和基因組進行細致全貌的分析。

當晚，陸堅和林曉余帶著樣本去市里休息。

兩人住在同一間標間，陸堅在筆記本電腦上處理數據，林曉余刷著微博，突然說：“陸堅，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林曉余：“你之前所說的那個死了的朋友叫藍夕，是那個知一制藥董事長的兒子傅藍夕嗎？”

陸堅一邊打字一邊問：“你問這個做什么？”

“現在網上在討論他的事。”林曉余說：“網上說傅藍夕竊取了赫利俄斯制藥公司的研究機密，因為知一制藥和赫利俄斯制藥公司存在競爭關系……但是，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即使知—制藥真要偷盜赫利俄斯制藥公司的研究機密，也不用派公司的少東家去做這種事吧？再說，傅藍夕已經死了，他都不能為自己辯駁，還不是由著赫利俄斯制藥公司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林曉余緊張地講完，陸堅頜首道：“不盲從別人的觀點，有自己的思考，不錯。”

第二天，一大早。

陸堅和林曉余早早起來了，兩人要帶著樣本去省城趕特殊通道的飛機回京。

陸堅電話響了，是省疾控專家黎巍打來的。本以為是與樣本有關，沒想到黎巍說是村里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黎巍聲音發緊“這才一天，村民里有不少人出現了咳嗽、高燒、頭痛癥狀，這和He-病毒感染引起的前期癥狀相合，我們已經準備將所有出現癥狀的患者都送入傳染病院接受隔離治療。”

前晚下雨，不少村民淋過雨，又因為村里出現疫情，大家都處在緊張狀態，身體免疫力容易低下，即使是感冒也更容易發生，這些咳嗽發燒的人里，應該有一部分是感冒，但也可能有人是真感染了He-病毒。在已經確定村中何慶福等人都是感染的He-病毒發病后，村中還有其他人感染，也并不意外。

黎巍接著說：“更糟糕的是，我們發現村里有豬死亡，還有貓、狗也出現了異常。”

病毒有特異性，一種病毒的感染對象往往有限制，大多僅能感染一定種類的對象，例如植物病毒就感染特定植物，不會感染動物;感染動物的病毒，一向也只感染特定的動物。而天花病毒只感染人類，不感染其他動物，只要截斷它在人間的傳播，就不用擔心其他動物再將這種病毒傳給人，這也是人類最先將它消滅的重要原因。

根據黎巍的話，要是豬和貓、狗等哺乳動物也能感染這種病毒且發病的話，那么，就還要控制這些動物攜帶這種病毒再傳播到其他地方，對這種病毒的防控將變得更困難。

像脊髓灰質炎和天花這些病毒，至今可以很好地被控制甚至被消滅的原因，不只是因為研究出了疫苗，還因為它們的天然宿主只有人類，而要是和人類其處的其他動物也是病毒的宿主，那這種病毒就很難在人間被消滅。

陸堅安排林曉余去和黎巍接洽，自己則留在房間給傅順知打了個電話。

妙莊村的疫情事件，如今對外是保密狀態，陸堅沒有對傅順知先談妙莊村的疫情，只問之前發給傅順知的那張照片的情況。

“那個男人是小馬丁的父親老馬丁·菲利普。菲利普將斯坦因視為偶像，說自己是中國文化愛好者，其實只是喜歡在我國收集佛像和佛教典籍。他在十五年前去世，據說是從中國旅行回國后馬上就發急病死了。他的長子就是這次誣陷藍夕的小馬丁，我得到的消息是，老馬丁是因某種感染性疾病而死。有了你那邊的調查結果，現在倒可以確定，老馬丁極有可能是感染了病毒。”

陸堅冷靜地說：“是的。藍夕感染的病毒和現在妙莊村傳播的病毒是同一種病毒。如果說，老馬丁之前因為在妙莊村收集佛像的時候接觸了這個妙莊村病毒，發病而死，小馬丁的醫學研究中心一定會很快拿到老馬丁感染的病毒，那藍夕感染的這個妙莊村病毒，最有可能就是從小馬丁那里感染的。而且我發現了一個很能說明問題的證據，同妙莊村第一例患者何慶德的病毒相比較，藍夕感染的病毒RNA序列有被人為修改過的可能。”

傅順知非常震驚：“那是人為修改過的病毒？”

“是的。”陸堅說出自己的推測：“可以的話，您去查一下赫利俄斯制藥公司所有研究病毒的研究團隊，是不是誰在研究這種病毒，并對它做了修改。我懷疑麗莎給藍夕的東西，就是裝著這種病毒的管子。要是藍夕沒有落進海里，他之后會因為這種病毒慢慢發病。要是藍夕當時是直接被純化的病毒感染的，那么他從感染病毒到形成感染病灶，時間會縮短很多。這也可以解釋他身上為什么會有過敏產生的疹子，那極有可能是病毒凍存液里的成分導致了他的過敏。”

陸堅的語氣變得沉重，“如今沒有實質性證據。只有找到銅雀，這些問題才能解決。但要是一直找不到他，我只能通過分析藍夕感染的病毒和妙莊村村民感染的病毒之間的差異，間接找到一些證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