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科：我國氫能發展與發達國家基本同步

鄭挺穎 羅夢雁 于寶源 宋瀟陽

碳達峰碳中和承諾是一個必然

《環境與生活》：您覺得我國是否具有如期完成碳達峰和碳中和目標的能力？因為很多人認為實現目標的代價會很慘重。您認為實現這個目標真的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嗎？

韓文科：首先我認為，“雙碳”目標的實現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是不用質疑的。那么，我們現在需要理解的是這個承諾是怎么來的。我覺得之所以大家有好多不同的看法，是因為大家在從不同的角度去理解。比如說認為碳達峰碳中和代價很大，主要是從我國的高碳現狀以及世界上像歐美這樣的發達國家走過的從高碳到低碳的道路所用的時間很長，代價很大對比中，看到更具挑戰的一面。從這樣的角度去理解，認為中國要在很短的時間走過發達國家用很長時間走的路，感覺會非常困難，甚至難以做到。同樣的，有一些人認為這個目標自然而然就會達成，因為還有三四十年時間，改革開放40年來不就發生了許多過去從來不敢想，而且想像不到的變化嗎？這樣想也有一定的道理，因為我們也有一定的基礎。

但是就我的看法而言，我認為碳中和是一個長期的目標，從開始承諾到2060年前實現，還有近40年的時間，從實現的時間上可謂既長又短。為什么我們國家會做出這樣一個承諾？因為這和我們中國現在倡導和遵循的發展理念是息息相關的。十八大以來，黨和國家提出的新發展理念，以及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就是要解決我們中國以及國際社會，包括全人類生存發展所面臨的一系列主要問題。那么氣候變化就是人類發展當前面臨的一個重大又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這個問題是躲不過去的。所以，我們要和全球的其他國家一道去努力解決。大部分有能力的國家，或者經過努力能夠實現目標的國家，已經承諾在2050年前后實現碳中和。所以，我們中國也具有相應的能力，能夠經過努力實現這個目標，那么做出這個承諾也就是一種必然的事情了。

我覺得從普通民眾的角度看，要怎么去理解，為什么我國能達到這個目標？為什么我國做出了這樣一個承諾？我們需要通過什么去實現這個目標？我想可以簡單梳理一下，看看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發生了哪些變化。因為這是一個涉及碳減排的問題，我們主要聚焦在低碳發展和綠色發展上來看。

實際上，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在綠色和低碳發展方面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而且也走出了一些自己的、中國特有的路來。這樣才使國家有底氣做這個承諾，我們才會看到碳達峰和碳中和能夠實現是有基礎的。。

我可以舉一些簡單的例子：在黨的十八大以前，我國經過了21世紀初期10多年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每年平均近10%的經濟增長率，同時資源和能源的投入非常大，而且對環境造成的污染、對生態的破壞也是非常大的。所以，那個時候許多人已經認識到，這種經濟發展是不可持續的。有人從學術的角度研究這個問題，就提到別只看經濟增長了10%，但是其中的1%～2%是黑色的增長或者叫做無效的增長，這種增長加劇了資源供應緊張，又破壞環境，不是增加社會福利和財富，而是增加社會負擔的。

十八大以來，我國對經濟增長方式轉變，下了非常大的力氣，再加上國際形勢的變化，國家制定了一系列應對“經濟新常態”的政策措施。由于這種增長方式的不斷變化，所以中央也提出了“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五大發展理念。在科學發展觀的基礎上又深化了一步，這些也是過去沒有的。我國通過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比如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能夠把資源高投入、能源高消耗、環境高污染的局面扭轉過來，能把它治理住，使它不斷地變好。

其次，我們說，因為五大發展理念提出后的這些年，國家正在不斷地深化創新性發展。大家都知道，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提出以后，社會上正在不斷發展新動能，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這種創新，也就是“雙創”，它是具有普遍性的，不是單純說哪一個企業，而是企業、社會、老百姓都知道，我們要創業、要創新。過去的很多東西，舊的動能，要不斷告別，要創造新的動能。所以這幾年這些新的東西在不斷發展，我們把它叫做新經濟。

新經濟和過去的傳統經濟是有很大區別的。比如數字經濟、互聯網經濟。這些經濟對資源的消耗都比傳統經濟低一點，對能源資源的依賴也會低一點，并且它還會創造出很多新的資源。像我們提到的新能源，太陽能、風能為主的新能源，碳排放量很低，有些甚至可以做到零碳排放。這些就是這幾年新經濟發展起來的，我們正在不斷地做大新經濟這塊蛋糕，雖然制作蛋糕的速度同過去比是放慢了，但是這個蛋糕的成分含量是不一樣的了，因為新經濟在不斷增加了。這樣來說，這些變化是一個根本的變化。

如果我國沿著這條路不斷走下去，那么我國再走上40年，那肯定在減少資源和能源的消耗方面，我國要超過一些發達國家，環境和健康方面我國也要比他們做得更好。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國就更有底氣了。

為什么過去不能超越一些發達國家？因為過去大家看不到這個，我們不知道我國的經濟要走向何方，不知道這個路徑在哪里。那么從黨的十八大以來，這個路徑找到了，只要按照五大發展理念不斷地實現新舊動能的轉換，依靠科技創新，我國的經濟就會不斷地發展。我國就會趕上一些發達國家的綠色低碳的經濟，同時還會超過他們。在這一背景下，我國為什么就不能承諾如期達成碳達峰、碳中和呢？

再次，我們說，從能源領域來講，因為70%左右的碳是能源排放，這個大家都很清楚。為什么我國是碳排放大國？就是因為我國的能源消費總量是全球第一，我國的生產量也是全球第一。當前，我國的能源消費大約占全球能源消費總量的24%，美國占16%，中美兩國加起來就占了40%。我國的這個全球第一比全球第二要大很多，但是這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過程。當然了，能源消耗總量大，也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我國是一個14億人口大國，同時又是一個發展中的大國。

我國最大的問題就是發展不平衡。所謂不平衡指的是，我國還有很多地區沒有發展起來，還有6億多人口的可支配收入很低，所以發展任務是非常重的。黨的十八大以后，提出了一個理念，就是所有發展，要以人為本的發展，所以發展才是解決人類面臨各種問題最好的途徑。發展是一個核心，不發展，什么問題都解決不了。中國是這樣，世界上其他國家也是這樣，所以必須發展。

我國之前所走過的發展道路，就是一條高投入、高消耗的道路，我國現在要改變這種情況，但這種改變不是一個斷崖式的改變，不是一個突變，而是一個逐步的，不斷加大力度的改變。所以，我國現在的能源消費依然比較大，但這個現狀一定要想辦法扭轉。

中國給能源革命賦予了自己特定的含義，從能源的生產、消費、科技創新、體制機制、國際合作等五個方面都提出了要求。所以可以這么理解，就是我國從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在推進能源革命，推進的力度很大，而且取得了很大的成效。

最顯著的一點就是，過去考慮能源發展，主要是考慮能源是不是能滿足需要。經濟發展需要多少能源，就去開發多少能源，而且是不講代價地去開發。

所以總結過去，我國能源發展的方式是粗放式的，能源消費是敞口式的。一個粗放式的發展加上一個敞口式的消費，這兩點加起來就勢必不斷地推高能源資源的消費，這就使得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對能源消費依賴度越來越高。但是在能源革命提出來以后，我國就要扭轉這種局面。

第一，從能源消費革命來講，就是要提倡綠色低碳的消費，就是要打造新一代的消費格局，所以在十八大以后的這幾年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比如我國提出的能源雙控，不僅要控制總量，因為消費量很大，同時也要控制強度，控制能源消費強度和前面講到的經濟轉型是密切相關的。能源消費強度降不下來，碳排放強度也就降不下來。因為“雙控”主要指的就是能源雙控。在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將其作為政策性的硬性要求。各地都必須“雙控”，不“雙控”就是沒有按照五大發展理念去落地實施。在頂層政策的作用下，我國因此改變了過去“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發展方式，過去攤子做的越來越大，效率卻越來越差，是不可行的，這是其一。

第二，中央通過能源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催生出了很多新的技術和新的解決方案。比如新能源的發展是越來越壯大，從體量上來講已經做到全球第一了。同時，還催生出了很多新的技術產業。比如儲能和氫能。這些新的產業出來以后，供需兩側都發生了很大變化。在宏觀層面，我國的消費結構發生了歷史性的變化。過去，我們總講能源結構要優化要調整，但事實上煤炭占比始終保持在65%至70%之間，老是調不動，調來調去還是這個比例。從黨的十八大以后，我國采取了一套綜合性的政策，不光是從能源政策上去調整能源結構，還通過宏觀經濟政策，也就是煤炭去產能，一下子在五年不到的時間里，把煤炭去掉了將近十億噸的產能。那么還有鋼鐵去產能，鋼鐵本身就是一個高耗能的產業，鋼鐵去掉了將近兩億噸的產能。

但實際上并不是僅僅去產能，而更多的是優化產能，把過去那些能耗不達標的、不先進的生產企業給去掉了。那么在這種情況下，我國整體的工業用能、交通用能、建筑用能所使用的清潔能源在不斷增加，煤炭的比重大幅度下降。

這樣就構成了我國在“十三五”末期，也就是2020年，煤炭消費占能源消費總量已經從過去的60%多下降到近57%，今年還會繼續下降，這種趨勢已經成為常態。可以說，每過十年，我國可以使煤炭消費下降至少10%，我們可以將其理解成為這是黨的十八大以后形成的格局。過去很多人講我國是所謂“富煤貧油少氣”的國家。我們認為這是當時的一個國情，但是這種局面在十八大之后就有所改變，改變了以后，我國有很多新的發展理念，再加上一整套能源革命的政策，推動了能源的轉型。

如果沒有能源革命，沒有一些革命性的舉措，那么這個變化是看不到的，這個成績是取得不了的。

過去，我國走的就是那條老路，在經濟發展迅速的時候，我們就發展煤炭，使勁地采煤。能源革命提出來的目的，就是要在供給側和需求側采取革命性的行動來改變這個局面，再加上“雙控”，這些政策就會起到約束性的作用。在這個過程中，能源技術革命就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在技術革命中，不斷地催生出了很多新的技術，使得能源行業，包括經濟部門的一些觀念也發生了變化。

過去我們為什么總講以煤為主？就是因為我們認為能源就是一種礦產資源，越用越少，所以就得拼命去開采。但是能源革命，尤其是能源技術革命提出來以后，我們就突然醒悟了，很多新的技術，能源的技術和信息化產業化的技術，它們的結合是一個世界的趨勢。

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這種革命性的技術突變。那么，把這些技術應用到能源領域，我們就會創造出很多新的能源資源，比如建立海上風電，就可以一定程度上替代煤炭。所以從哲學上來講，這是一個哲學觀點的轉變，我們不再依賴地底下的資源，而是依賴技術去創造新的資源。比如有了技術，我們可以使用氫能，在地球上氫氣是很多的，來源也很廣泛，有了這些技術，我們就有氫的資源了。如果我國再發展上三四十年，以后隨著科技進步，我們會發現更多的新的能源資源，可以把現在這些高排碳的煤炭、石油、天然氣都取代掉。

這種技術從哪里來的？這種技術就是十八大以來國家重視科技創新，不斷地在推進科技創新所帶來的。科技創新從主體到國家政策，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我國已經變成一個以創新型驅動為主的國家，只是很多人還沒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從這些方面來講，把這些同環境領域結合起來，你就會感覺到我國對碳達峰碳中和的承諾是有基礎的，它是一個必然要實現的目標。

我國有了這個基礎，就必然會做出這個承諾，如果沒有這個基礎，我們就看不到未來的發展路徑。所以從這個觀點來講，我們就不能認為碳達峰是一個約束條件，或是需要窮盡一切，付出巨大的代價才能達成的目標。

換句話說，這個代價是我國經濟轉型必須付出的。想要發展，就必須這樣走，不這樣走，就不可能發展得快速、高質量，不可能滿足14億人未來的需求。

不這樣走就可能走上世界其他國家走過的老路子，像拉美國家一樣，陷入到低收入的陷阱中出不來，這是由發展道路所決定的，我國已經摸到了這道路，看到了這條道路。

當然了，我國要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還需要經過艱苦的努力，這是必須面對的。因為當今世界正處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世界的發展處在一個不斷變化的局面，有好多未知的因素，有好多不確定性的因素，所以我國未來的發展還要不斷地完善。

我國在十八大以來取得的這些成就，鋪就的這些道路，大方向是清楚的，但是還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所以我國還需要不斷地創新，不斷地完善我國的路徑，也可能還有新的技術，新的模式要加入，所以通過這些，今后的碳達峰碳中和目標，實際上也是驅動中國朝著新高度發展的一個動力。

我國承諾了這個碳達峰碳中和目標，沿著這個方向去做，發展就會更好，它是一個內在的驅動力。我國要是不承諾這個目標，可能做事就有些懶惰，實現的目標就會降低一些。

新能源產業在競爭中會發展得更好

《環境與生活》：目前，中國的新能源產業已經領先全球，擁有一席之地，所以今后世界新能源產業的“蛋糕”將會越做越大，如此一來，中國能吃到更多的蛋糕份額。請問您如何看待中國新能源產業在全球的競爭力？

韓文科：我國要做的事情，是為了全人類的發展，也為了中國的發展，要走自己的道路。

從新能源產業來講，我國現在的新能源產業，在全球確實是獨一無二的。但這也不是一個一勞永逸的事情，因為處在一個發展的過程中。許多國家提出了碳中和的承諾以后，就會有更多的國家，通過碳中和的目標的鎖定，把自己的能源驅動到以清潔能源為主，或以新能源為主的發展道路上來。比如美國拜登政府，提出來美國的零碳經濟，指的是美國今后的能源排放，也是要做到零碳，那么美國的經濟就要用這種零排放的能源來驅動，即所謂的零碳經濟。

應該說這種模式也是一個趨勢，很多發達國家也會有這樣的趨勢，所以大家都會感覺到，新能源就是未來的能源。換句話說，世界上現在的煤炭、石油、天然氣都是非常大的產業，產值也非常大，在好多國家的經濟總量中所占比例也是很大的。在這些產業里，當今后碳中和的目標確定的時候，或是再過上三四十年，它就要被新能源產業所取代，所以新能源產業的潛力是無限的。

現在中國的新能源產業是全球最大的，但是我們也不能因此就得出結論，那今后新能源產業就永遠是中國占據統治地位了。

不能得出這個結論，對吧？能源是什么？能源就像空氣、水一樣，它是現代經濟不可或缺的一個東西，每個國家都需要能源。那么在我國實現碳達峰的時候，也不能幻想世界就變成大一統了，畢竟國家之間的邊界還是存在的。

能源安全到了那個時候可能也還是存在問題。而且有可能能源安全的問題也可能越來越尖銳了，或是有其他的形式表現。所以每一個國家，為了保證自己的能源安全，肯定都要發展自己的新能源產業。比如美國現在拜登政府也提出了，要投入更多的資金去發展新能源，提出來要投入幾千億美元發展太陽能和風能技術，要建立海上風電等等。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新能源產業實際上從很多國家宣布了碳達峰碳中和的目標之后，變成了一個國際上更加激烈競爭的主要的能源領域，這是對未來能源的一種競爭。

這種競爭從好的方面來講，會使新能源的技術不斷涌現，會使新能源產業在競爭中越來越大，會使它的成本越來越低，會應運而生出好多新的商業模式，會使它更加便利。

這是一個巨大的驅動力，所以我們應該歡迎競爭，歡迎更多的國家來分這個“蛋糕”，來加入世界競爭的潮流，這是符合我國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的。

但是，我國有14億人口，又是一個發展中的大國。我國是發展在前列的發展中國家，還有很多發展中國家。“一帶一路”沿線的不少國家比我國發展得還慢。我國還有巨大的國際責任，我們要援助、幫助、帶動那些欠發達的國家，要帶動他們實現更高水平的發展。同時也要為全球的減碳做出貢獻，所以我國今后的新能源產業，應該是盤子做得越來越大，應該技術更先進，應該在全球保持或者占有更大的市場份額，應該給其他國家，給人類做更多的貢獻。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國既要參與全球的競爭，也要有一種開放的心態。因為新能源是未來的能源，是人類所依賴的能源。

全人類依賴的能源，不可能只有我國一家來生產。對吧？而且現在我國的理念是，能源要從身邊來，要從當地來，也就是能源的本地化，這些也都是一種趨勢。所以從這些方面來講，新能源的發展，我們要把眼界放開闊一些。

新能源這塊“蛋糕”歡迎各國來分

《環境與生活》：如果美國拜登政府重視新能源事業的發展，加大資金等方面的投入，那么基于美國強大的科研實力，您認為美國會在短時間內領先技術革新的潮流嗎？

韓文科：從新能源產業的發展來看，我國過去發展的很多技術和美國是密切相關的。美國的科技整體上要比我國先進，研發能力要比我國高一些，也創造出了很多新的技術。在發展新能源的過程中，我國也學到了不少。尤其是新能源的發展，從起點上來講，世界各國在本世紀初期為什么大力發展新能源？首先是因為大家也有一種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認為人類的化石能源是不斷趨于短缺的，并且化石能源對環境造成了很大的污染。包括溫室氣體、溫室效應等，造成氣候變化。那么要是想尋找替代的能源，就必須發展新能源。

所以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在這幾十年來一直在努力研發新能源技術。實際上在特朗普政府時期，美國也并沒有放松對新能源的研發，美國的能源部也在不斷加大對新能源的研發和投入。

美國的市場，是一個高度發達的市場，和我國不一樣，美國的資本、企業家也一直在追逐新能源的發展。現在的新能源發展，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個新的東西，是未來的經濟，是受到資本追逐的。所以說美國并沒有放棄新能源的發展，而且美國也在不斷與中國競爭。

只是在特朗普時代實行的是能源實用主義，不歧視煤炭，不歧視石油資源。但是特朗普的這些政策，并沒有擋住美國的能源轉型，實際上在特朗普執政時期，美國的煤炭也在不斷減量。美國的新能源，包括天然氣也在不斷替代燃煤，所以事實上它也是在不斷發展的。

拜登政府對氣候變化的認識比特朗普政府清醒一些，政策力度更大一些。我們可以預計，美國對新能源的產業，在發展上要比特朗普時期的力度更大。還有一點就是，拜登政府對美國的油氣等傳統產業有好多新的限制，這些限制也是符合全球能源轉型的，但是在美國本土也會引起爭議。

總體的趨勢判斷是他們會加快美國的新能源產業的發展。當然美國也有一些人，是從美國和中國競爭的角度去看問題。抱著冷戰思維，認為這是一個制高點，美國必須在這些方面超過中國，這是用一種零和博弈思維去理解，但這種思維是過時的。

因為任何一個國家不可能不讓別的國家發展經濟。美國不可能把中國的14億人都養著，對吧？中國人也不可能靠美國人吃飯，對吧？所以都必須發展，要發展就必須有自己的能源產業。從這方面來講，我們應該理性地去看待美國，包括歐盟，他們的新能源的發展，他們的內政。他們的黨派政治，造成了一些雜音，造成了一些干擾。但是主流的發達國家也好，發展中國家也罷，都是在不斷追逐新能源產業，要把它做得越來越大，要在這個產業發力。

從我國來看，因為國家的定位是很清楚的，從2000年以后，我國發展新能源產業的腳步和世界上發達國家是同步的。在德國等主要的西方國家開始做大太陽能、風能等新能源產業的時候，我國也開始在做大。我國的《可再生能源法》在2006年就制定并生效了，所以我們和他們的起點可以說是差距不大。當然技術有差距，市場潛力有差距，但是中國是一個巨大的市場，所以從近幾年或十多年的發展來講，我國的技術在不斷改善，這得益于我國好多民營企業的科技創新能力，得益于國家的扶持。

從政策來講，我國和美國以及很多西方國家差距不大，都是在同樣的起點上，我國制定了一個非常有推動力的國家頂層政策。我們有法律，有國家的意志，有國家的政策。我國也實行了好多正確的政策，比如十多年來持續實行固定電價、國家給補貼，國家拉動新能源的市場。在美國和西方國家對我國的太陽能這些產業實行“雙反（反傾銷及反補貼）”的時候，干擾我國發展的時候，國家又適時地打開國內的市場。所以這個產業從整體上來講，它在一個很好的市場環境、很好的政策環境下健康發展。通過這十多年的競爭，我國的新能源產業已經越來越壯大，越來越好。

從有利的層面來講，我國新能源產業發展過程中，從一開始就是國際化發展，因為我國和其他發達國家一樣基本上也是在同時代發展起來的，也進行了很多的相互學習、借鑒、交流。同時在“一帶一路”實施這么多年以后，我國的新能源產業也在“一帶一路”里鑲嵌進去了。例如近幾年風電產業、太陽能產業，很多制造業也都布局在“一帶一路”的這些國家。比如一些東南亞國家，越南、老撾等國家，都有很多生產太陽能的產能和布局。所以新能源產業就變成了一個不斷全球化的產業，而且和當地的發展也結合起來。因此我國的發展有了一個雄厚的基礎，按照這個路子走，中國不懼怕競爭，也歡迎競爭，這個產業會在競爭中發展更好。

從不利的層面來講，我國能源產業還會遇到很大的挑戰，它的挑戰來自如下幾個方面：

一是技術要不斷創新。現在的風能太陽能，是基于我國現已經突破的技術，這些技術會不斷地創新。而且現有的技術也要依賴大規模的現代制造業。比如風電要制造風機，就要有很強大的制造業；太陽能要制造光伏板、光伏芯片，就要依靠半導體，這也是一個頂尖的制造業。這些制造業在世界上也是不斷地完善。就好像我們大家都很關心的芯片，有28納米，還有5納米，人家還在搞3納米，這些都在不斷地深入。所以技術要不斷發展。

二是它的商業模式，和現有能源系統的結合也在不斷地發展。比如太陽能風能發展起來了，裝在什么地方？怎樣和電網結合起來？怎么克服它的間歇性、波動性？怎么和老百姓的生活結合起來？有什么樣的商業模式讓它發展的更好？這些問題都在不斷探索之中，還會有很多的挑戰。

我國這十幾年也發展了很多好的技術，比如我們把新能源產業和其他的產業結合起來，例如：漁光互補，光伏和漁業結合起來發展，和農業結合起來發展，和制造業結合起來。比如說制造業需要能源，就可以和新能源結合起來發展。這些都是一些新的發展模式，這種模式現在才算是開了個頭，還要不斷地發展。

今后的一個夢想就是，讓新能源和建筑結合起來，和人的生活結合起來，那么這都是要不斷地創新和發展。還有就是它的技術，它對資源的依賴也要去改變。比如電動汽車，依賴很多稀有金屬，像稀土這些資源，就要不斷地創新。

全球都在大力發展這些產業，需求越來越大，就會有新的產業瓶頸，新能源產業也有很多不確定的前景，有好多發展過程中需要創新，需要邁過去的坎。我們也不能認為我國就是老大，就一勞永逸了，必須不斷地努力，要在競爭中去完善，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就要有開放的心態，沒人跟你競爭，可能你的發展就慢慢落后了。

新能源發展還會遇到困難和挑戰

《環境與生活》：新能源作為一個噴薄而出的產業，可以說有著無限的商機，是一個讓人垂涎三尺的“蛋糕”。在這種情況下，美國能否對中國搞“卡脖子”的技術限制或封鎖？《巴黎協定》和《京都議定書》都提及發達國家要向發展中國家轉移相關低碳技術或零碳技術，美國在這方面做得怎么樣？是否真的向我國轉移了一些新能源的技術？

韓文科：首先，我們剛才已經講到，我國新能源產業的發展規模是很大的。我國的制造能力也是世界一流的，絕大部分的技術已經自主掌握了。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在新能源領域，美國基本上沒有什么“卡脖子”的機會，不像芯片把我們“卡住”之后，我們的發展就會受到影響。在新能源領域，基本上不會有“卡脖子”情況出現。但是，新能源產業也是一個處在世界全球化時代發展起來的產業，也不是說我國所有東西都是自己做的，技術全是自己的。包括風機，它有成千上萬個零部件，成千上萬項專利的技術。太陽能產業也是一樣，有些技術也不是自己的，我們離不開國際合作。換句話來說，其他國家也離不開中國，所以說，誰“卡”誰不是一個需要我們經常思考的問題。有一些人用冷戰的思維、冷戰的心態去對待經濟發展問題，這是一個需要拋棄的觀點。從另一個角度，從我國的綜合國力和現在的發展理念來講，我認為中國在現階段應該不懼怕任何國家“卡脖子”，沒有一個國家能把中國“卡住”。

所謂的“卡住”也只是給你的發展造成了障礙，減慢你的某個領域的發展。但是，也可能你追起來反而比正常發展更快。比方說過去的蘇聯，在“兩彈一星”上“卡”了中國一下，那中國就自己去發展起來了，可能跟人家合作發展也不一定像自己發展的這么快。

從宏觀上來講，一是我國不需要考慮“卡脖子”的問題。第一，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窮盡所有技術，你必須在一種多極化國際化的環境中去發展。如果有人想破壞這種多極化國際化的環境，那只能去和他進行斗爭、去抗爭、去改變，我們要維護多極化國際化的大環境；二是國家之間的競爭，產業之間的競爭，這是一個必然的現象。因為世界的經濟秩序、發展理念基本都是這樣，人類的發展也是在競爭中實現的。所以我國必須去適應這種競爭。對于其他國家的這種正常競爭，我們不要懼怕，應該去適應，而且應該以開放的心態歡迎這種競爭，這樣我國的新能源產業才能發展得更大。

但是，我們從另外一個角度去看這個問題，就是說新能源不光是一個產業，不光是一個經濟的支撐，他也是關系到人類命運的事業。氣候變化是現在人類社會發展的一個短板，因為現在應對不利，所以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問題。在這個問題面前，就要有好多國家舍棄一些自身利益，比如按照常規，可能某些技術是不應該轉讓的，那你就要轉讓了。就好像現在的疫情一樣，如果按照常規，各個國家自主造出來的疫苗，肯定得保護疫苗的知識產權，不能無條件轉讓，無條件轉讓之后，就沒人可以更好、更深入地研發了，動力就不行了。但是如果保護過度，或者以現有的保護措施，來面對這種大規模的疫情又是不適應的。所以就要“破戒”，要解除一些保護措施。比如緊急狀態下的政府征用。新能源技術也是這樣，我們不能死抱著這些技術不放，要保護專利，保護知識產權，也要向這些欠發達國家提供支持，為了推動《巴黎協定》更好地落實，也要不斷降低這種技術保護的門檻，在這一點上，應該不斷地呼吁。

對于發達國家，從我的看法來說，尤其是特朗普執政以來，美國在這方面做得是比較差的。在巴黎氣候變化談判的時候，這些問題也沒有解決，因為這些問題涉及發達國家經濟發展的根本問題。他們的理念沒有大的轉變，認為這些技術就是他們創造出來的私有產權，是很不情愿拿給全球共享的。

因為他們沒有更開闊的胸懷，所以把全球很多國家分成三六九等，只有在他們認為民主的國家才可以去共享，他絕對不會把技術共享給像伊朗等國家。這樣伊朗的人民就不能發展了嗎？他們同樣受到氣候變化的危害，他們也要應對氣候變化。因為很多國家的起點不同，理念不同。但是我國是一貫秉承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在這些方面不斷倡導、呼吁，推動技術不斷完善。

當然這里面也有個度，就是世界上會達成一個什么樣的平衡，各國之間會達成一個什么共識，這是非常重要的。

技術扎根于科學和文化之中

《環境與生活》：當前，很多國家已經建立了政府之間能源合作的機制和框架，那么在技術合作層面是否成立了國際之間的組織和機構？

韓文科：我認為，技術的轉讓實際上也是一種趨勢，盡管很多國家從自身的國家戰略，從一些狹隘的利益出發，在不斷地封鎖自有技術。但是實際上從人類和國際社會發展的角度來說，技術的互相轉讓，是一個潮流，是擋不住的，就和人要交流是一樣的。

每個國家都有邊界，但是不能擋住人民之間的交流。民間的交流是永遠擋不住的。從文化的角度來說，因為所有的技術都扎根于科學和文化，科學和文化的交流是擋不住的，所以在文化科學領域是在不斷交流的。

很多企業也在從事這些交流工作，國際上也有一些民間的組織、基金會在從事這些工作。這些也是很多國家擋不住的趨勢。

但是，目前還沒有形成一定規模，比如聯合國系統下，或是國家之間有協定納入全球治理正式框架的這種組織機構。我認為目前還沒有。這是需要在聯合國氣候變化談判的平臺上，落實《巴黎協定》。

通過不斷努力，要把很多共有的技術，或是應對氣候變化更有利的技術，不斷地交流推廣。聯合國應對氣候變化機制可能下屬有一些類似的工作組，但是這些問題實質性的東西還沒有完全解決，比如發達國家承諾轉讓技術，但總是落實不了。

或者是發達國家轉讓的很多技術力度不夠，或者轉讓一些已經落后的技術，并且提供的資金支持也不足。我的看法是，隨著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力度越來越大，這些工作會向前推進的。

我國在一帶一路里實施技術交流共享，在這些方面有很多嘗試。比如中國在一帶一路中提出很多理念，一帶一路是共建，還是共享，當然我國還是以現有的商業規則為基礎的。聯合國的這種機制也在改革、改進，國際貿易體制、機制、投資的這些方面也在改變。比如說現在中歐的投資協定，實際上隱含著在清潔技術方面要相互鼓勵，相互加大投資，加大共享。

所以我覺得這些應該是今后世界貿易投資，創新機制發展的一個重點。隨著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在世界上越來越普及，大家越來越接受，在技術方面的擴散就會越來越有利。

新技術孕育的能源稱為新能源

《環境與生活》：您抱著非常開放的心態對待國際博弈和冷戰思維問題，給我們很大啟發。新能源的定義是什么？哪些行業或技術屬于新能源的范疇？

韓文科：我作為能源領域的一名研究人員，對于新能源技術還是比較了解的。實際上我們現在所說的新能源，從廣義上講，是相對于傳統能源而言的。我們把什么作為新能源呢？比如太陽能、風能、生物質能，包括海洋能等。從資源的角度來講，這些能源的種類或技術，可以替代傳統能源資源的供應，所以這些產業發展出來的能源，就是新能源。從狹義角度講，新能源指的是廣泛的、各種先進的能源技術，你可以把氫能作為一種新能源。氫能實際上是一種二次能源，它和電一樣，也是一種二次能源。

從國際上來講，或者說從大家能達成的共識來講，首先煤炭肯定不算是新能源了，傳統的石油、天然氣，還有大型的水電，因為大型水電也已經發展了若干年，基本在很多國家已經發展成型，因此這些都不能算是新能源。但是一些小型水電、微型水電，有一些也可以算新能源，所以水電一部分算，一部分不算。核電也不算新能源，但是現在的一些核電新技術，比如三代核電技術，也就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我國在廣東也有引進的能夠工業化、安全性更高的AP1000核反應堆，它相對于二代技術就先進了很多。

總之，相對于傳統能源，就是我們過去已經發展起來的傳統能源來講，所有新的技術孕育出來的能源，都可以稱作新能源，也可以說是一種未來的能源，是可以看得到的，是能夠進行產業化的。

氫能是未來能源重要組成部分

《環境與生活》：氫能產業方面的情況，您是否方便介紹一下？

韓文科：近幾年，氫能技術在國際上發展的勢頭比較猛。實際上氫能和“雙碳”目標有很大的連帶關系。因為全球要實現碳達峰碳中和，很多國家都會面臨這個問題，發達國家雖然可能已經碳達峰了，但是其產業結構和能源結構的變化還不夠徹底，比如產業還依賴一定的化石能源。拿鋼鐵產業來說，世界上大部分的鋼鐵產業都依賴焦炭。包括運輸部門，很多發達國家的運輸、貨運、大型貨運、重卡車，還在依賴石油。

這些都要尋找新的路徑，這時候大家就認為，氫能也許是一條很好的出路。再加上電動汽車的發展，也帶來了一些新的問題。比如電池充電，還有在低溫情況下，充電受到影響的問題。因此電動汽車的適應性也受到這些方面的影響，這時氫燃料電池汽車的優越性，在這些方面會彌補不足。

所以，氫能和儲能系統的發展就比較快了，近幾年國際能源機構有看法認為，氫能可以變成一種長時間大規模的儲能方式。化學儲能或是其他的儲能方式，相比起來儲能時間短，規模小，氫能可以作為大規模的儲能，長時段的儲能。

從這個角度來說，很多國家認為要是想完全實現碳中和，是離不開氫能的。氫能將在里面扮演重要的角色，所以氫能近幾年在國際上比較熱門，許多國家都在發展。

由于近幾年技術發展比較快，比如說氫能的相關技術，成本下降也很快，這種下降幅度還是比較驚人的。氫能行業的相關人士會比較了解，有一些零部件在過去都要上萬塊錢，可能現在幾百塊錢就可以。

在這種情況下，氫能發展就處于能夠產業化，能夠形成一定規模，技術創新有更大爆發力的一個突破期，所以我認為氫能目前正處在這樣的一種狀態下。還有就是氫能和其他新能源結合起來，形成一種突破傳統電力系統的束縛，更好地和產業結合起來，和民生結合起來，在這些方面都有較好的突破。比如利用輸送天然氣的管道來輸送氫氣，用燒天然氣的設備去燒氫，這些都已經有了設想，并且也在創新，如果這些都創新成功，形成商業化，就會變成未來能源的一部分了。所以對于氫能的發展現狀，我認為它的前景十分廣闊，也值得在氫能上花更大的力氣去催生它的發展。

氫能發展前景十分廣闊

《環境與生活》：目前，我國氫能產業發展得怎么樣？處于一個什么水平？

韓文科：我認為，我國氫能發展和世界上其他發達國家氫能的發展進程基本上是同步的。雖然我國在技術上，以及技術的來源，比如科學推動力、主要的技術方面比美國、日本、德國等國家有差距，而且可能是比較大的差距。但是在發展的參與程度、規模、投資等方面絲毫不差，有些方面可能還有一定的先機。

《環境與生活》：近年來，我國在氫能產業上的投入是多少？您掌握具體的數據嗎？

韓文科：目前，這方面的數據還沒有看到。但是投入應該是很多的。廣東佛山等一些區域的氫能發展已經形成了一定的規模和發展模式了，還有一些大型企業也在不斷向這個領域擴展。比如中石化已經建立了一些加氫站，吉林省也已經有氫能的發展規劃，要建立全省的氫能產業鏈。

《環境與生活》：我國主要采用哪種制氫方法？

韓文科：在制氫方面，我國發展氫能是有一定基礎的。為什么這么說呢？首先是我國的氫源比較豐富，是一個現有的資源。因為煤化工、石油化工、包括天然氣化工，都會附帶產生氫，而且氫產量還很大。第二就是，我們的風能、太陽能發展是全球領先的，現在很多地方都在利用風電和太陽能發電制氫，把它和氫能結合起來；第三就是電動車的發展在中國是比較快的，我國的電動車發展在全球是第一的。那么發展電動車其實對氫燃料電池汽車又是一個拉動，是一個互相促進的作用。

現在有一些生產電動汽車的企業，帶動了很多地區的發展，有些地區覺得，都發展電動汽車是一個同構性的發展，那我還可以發展氫燃料汽車。據我了解，山西大同正在推進能源轉型，力爭做山西省能源革命的尖兵。大同過去以煤為主，現在安裝了很多太陽能設施，在大同有太陽能領跑者基地，在煤礦塌陷區域裝設了很多太陽能光伏發電。現在大同也要把氫能作為一個發展的方向，并且在前幾年就提出了要從“煤都”變成“氫都”的發展戰略。其他一些城市也說要成為“氫都”，真正能不能成為氫都，要由發展的過程決定，但是他們有這種雄心壯志，有這種發展布局，就肯定會在氫能的發展上有所收獲。大同也在發展氫燃料電池大巴，這些都會推動大同打造一定規模的氫能產業。

日本在十多年前就在發展燃料電池的技術，但是我們國家其實在十多年前也在布局，我國科技部的燃料電池汽車激勵政策也是在十年前就有了，只不過那個時候的規模還比較小。

可能國家支持制造出幾輛，就作為示范概念車了。但是這幾年的發展和過去不一樣，這幾年已經變成了商業化發展。有一些制造燃料電池汽車的技術可能是合作的或引進的，我們自己也在研究創新。

燃料電池大巴、燃料電池的小車，已經成為很多地方新的經濟增長點了。地方也在爭取這些機會，布局這些產業，至于是不是能發展成，只要有更多的企業去發展，我認為肯定有一些企業會成功的。

從發展的角度來說，還是鼓勵百花齊放。國家已經從頂層政策層面把氫能作為一個新興產業去發展，國家已經在支持了。從事氫能方面的企業還是不少，有一些企業已經做得有聲有色了。現在有氫能聯盟，也在不斷地發展，發布一些報告。

產業競爭與經濟活動密切相關

《環境與生活》：風能和太陽能產生的電能可以直接利用，也可以電解水制氫。兩者相比較，哪種收益會更大？

韓文科：我認為這是沒辦法直接對比的。為什么這么說呢？首先是我們剛剛提到的，風能和太陽能是未來的能源。能源是支撐經濟社會發展的，是要滿足人的生活需求、生產需求、交通需求，吃住行的各方面的需求。我們把風能太陽能變成電能，只是其中的一種利用方式。

今后的社會，將是以電為中心的。我們以后離不開電，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除了以電為中心之外，人們也有其他的需求。就好像你要喝淡水，但是沒有淡水，你就要去制造淡水。有很多產業發展的工藝路徑是不一樣的，比如煉鋼，你可以用焦炭煉鋼，也可以用氫煉鋼，那么途徑就不一樣了。用氫就不用排碳了，現在大部分是用電去煉鋼。還有就是對于電的形式我們沒有展開講，主要是能源方面的，對于能源系統也是一個重塑過程。過去，我們都是集中式的供電，我們建立發電廠，把電輸送到用電的地方，即發即用。我們現在照明的電，就是某一個發電廠現在正在不斷地發電，你才能使用。

但是今后的電力系統，不完全是集中式的，也可以是分布式的。我們可以不用電網的電，而利用屋頂的太陽能自行發電使用，這也是一種方式。

就太陽能發電而言，也可以選擇多種途徑，比如說把太陽能發電設施建在沙漠里，這是一種途徑。因為沙漠的土地是比較便宜的。我剛剛也講到，我們還可以把太陽能設置在魚塘里面，那就是漁光互補。把太陽能設置在蔬菜大棚里面，這就是農業和光伏相結合。

這些都是不同的發展方式。如果我們不建立集中式的太陽能發電，也可以把太陽能和制氫結合起來。太陽能制氫也有多種途徑，一個就是把太陽能變成電，用電電解水制氫。還可以跳過這個太陽能發電的過程，直接用太陽能光催化制氫。中國科學院李燦院士曾寫過一本書，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有一套理論可以不用把太陽能轉換為電能制氫，而是利用太陽能直接制氫，當然在中間還會有其他的一些環節。

這些路徑都是不一樣的，我們該怎么去理解呢？這些就是經濟發展和能源發展，還有產業之間的一種產業型競爭，和經濟活動是密切相關的。

人類的經濟活動千差萬別，就好像有的人愿意把饅頭炸著吃，有的人就愿意蒸著吃。人的需求、愛好、選擇是多種多樣的，經濟、能源系統的發展也是在此基礎之上的。所以我們這方面來講，國家的研究政策和研究路徑，不能鎖定在一個路徑上。

任何事物有一利必有一弊，沒有辦法用效率進行對比。所有事物都是在競爭中發展起來的。所以過分的對比有時候會走入歧途，如果過分追求效率，就會犧牲別的東西。

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能源革命，有很多要點。技術發展首先是要有突破性，要解決脫碳的問題，要創造新的能源。另一點就是要提高生產生活的效率，讓生產生活產出的效率提高。還有就是提高便利化程度，可能有的技術很先進、效率很高，但是使用起來不方便，大家就不愿意用這個技術了。我們提到的新發展理念，所有的發展都是要以人為本的，所以便利性也是重點。還有就是要兼具包容性，就好像世界上有的人愿意吃素，有的人愿意吃肉，人的需求各種各樣，有的收入水平高，有的收入水平低，有不同的需求，技術要適應各種各樣的人。

如果只從節能減排減碳的角度來說，那些大排量的汽車都應該被淘汰掉，大家都要開很小的汽車。但是人的需求不同，有的人收入高，就有這個需求。

從這角度來說，我們不能為了能源的發展而發展，能源是為經濟服務的。不能為了減碳而減碳，人類都維持低水平的生活，都回到原始社會，那就不排碳了。

我們所說的是現代化的發展，能源是現代社會的動力、保障，我們講的都是現代社會，能源系統也是現代能源系統。碳達峰碳中和也都是在現代社會和現代能源系統前提下的目標。這個前提必須清楚，離了這個前提就脫離了以人為本的發展理念。

控制住煤炭總量就可提前達峰

《環境與生活》：當前，中國的能源變革取得了巨大的進步。您長期在國家發改委能源所工作，特別是任職所長期間，您帶領團隊參與了國家多項能源政策的起草和制定。您對全國各地區的能源發展態勢應該有深入的了解，您認為哪些省份和地區能夠較早實現碳達峰？哪些省份和地區可能會較晚實現碳達峰，或面臨較大困難？各省份能否實現碳達峰目標，主要因素是什么？比如經濟發達程度、能源資源稟賦或是地方政府的決心等。

韓文科：我從事能源研究工作將近40年了，還談不上什么貢獻。但是我覺得我最大的收獲是認識到現代社會離不開現代能源系統。其次，從中國這樣一個發展中的大國來看，我國需要一個比較科學、完善、現代化的能源戰略和一套頂層能源政策來指導發展。

通過多年的研究，我認為，一個國家的能源戰略、能源政策，以及能源的頂層制度設計，是區別于環境政策、區別于應對氣候變化的，這兩個是互相交叉的。

能源的問題解決好了，肯定是有利于環境改善，有利于應對氣候變化的，但是它們不可以相互替代，不能等同。能源和經濟發展有自身的很多規律，必須去區分清楚，所以要從這個角度去看待各個地區的能源發展，看待碳達峰碳中和。

我的看法是，我國可以提前實現碳達峰目標，不用等到2030年再去達峰。從宏觀上講，我們已經具備了基礎。從現實的問題來分析，我們只要把煤炭控制住，我們就能夠實現達峰。為什么呢？因為，煤炭是我國能源體系里面最主要的一部分，煤炭產業這么多年的低碳清潔化發展，碳排放的增加是非常小的。同時我國的生態文明建設，也就是碳匯的能力也在不斷加強。

核心內容就是減煤，實際上，減煤方面中國已經打下了非常堅實的基礎了。我國現在煤炭的消耗量其實已經增加不上去多少了。

我國過去若干年的發展，使得很多地區形成了對煤炭嚴重的依賴。這種依賴有兩個方面：一是生產依賴煤炭產業，它的經濟發展，它的產業，包括它的財政收入，和職工收入的改善，對煤炭產量依賴比較大。所以這些區域，煤炭生產量需要減下來很多，經濟轉型跟不上，那么這些區域減碳應該說是最艱難的，但是又必須去減。二是以煤炭消費為主的一些省區，這些省區的耗煤量比較大，同時它的產業是依賴煤炭的。比如說有大量的煤化工，大量的煤炭轉換、大量的煤電，這些產業不擴張，不增加，那么經濟發展就會受到一些影響。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兩類區域應該是最后碳達峰。

那么其他地區，尤其是東南沿海地區，應該盡早碳達峰。而且有一些地區，在最近兩三年就可以實現碳達峰。

在“十四五”期間，我認為全國有一半以上的省區可以實現碳達峰。上面提到的那兩類比較嚴重依賴煤炭的地區，生產依賴煤炭或消費依賴煤炭的地區，減煤極不容易，應該會在“十四五”末期或“十五五”初期達峰。從整個國家來講，我認為“十四五”末期實現碳達峰是完全有可能的。

這里面就涉及第二個問題了。也就是如果率先達峰的省區，能夠做得更好，在碳達峰之后，或是平穩過渡，或是碳排放量往下降，如果達峰之后能夠盡快往下走，那么留出來的空間就會把后達峰的這些省區，從全國來講往前提，那么全國的碳達峰就會提前，這是第二個因素。

第三個因素就是從能源系統來講，我們這幾年能源結構的調整要加速，比如說把煤炭的比重壓低，速度快、力度大，新能源上升的速度要更快，那么全國的碳達峰也會提前。這兩點，恰恰就是“十四五”規劃中提出來的。“十四五”規劃中提出的一點大家可能沒有注意到，就是國家從“十四五”開始不再擴建，或是把建設重點放在擴展大型的傳統能源煤化工基地上。換句話說，從“十四五”開始，國家不再擴展西部北部地區的煤炭基地、煤電基地、煤化工基地。

這些基地今后要變成一個減量化的綜合性發展。基地雖然還是國家重要的產業，但是會變成一個多元化的綜合性能源基地，除了煤電、煤炭、煤化工以外，還要建立新能源，建設新的技術，形成綜合的發展。取而代之的，就是“十四五”國家部署建設大型的水電基地、大型的清潔能源基地、核電等，這些都是低碳化的能源產業。實際上在“十三五”期間，國家已經在建設相關的設施了，在“十三五”的基礎上，“十四五”期間要進一步建設一些新的新能源基地，把沒有建成的繼續建成，繼續擴展。

屆時，這些建設在“十四五”末期就會發揮作用，“十五五”期間就會起到很大作用。其實內部也已經算過一筆賬，基本上實現是問題不大的。我認為如果這些規劃都能落實得很好，比如新基建等，那么“十四五”末期，“十五五”初期實現全國碳達峰，是可望又可及的。

可能提前兩三年或三四年碳達峰，這和國家的部署也是相適應的。“十四五”提出的，要開創發展的新格局，那么能源也要開創新格局，這種新格局就是我前面提到的，不再擴展傳統的能源基地，而是擴展新能源基地，同時在新興產業、能源的結構調整、減碳等方面都開創出新的格局，那這些格局一旦開創出來，就會有相應的成效。

最后，我認為這些都是一些新的部署，并不是國家沒做，也不是因為提出了碳達峰碳中和后才部署的新規劃，而是早就有了相應的框架，只要沿著框架不斷地把工作做好，取得成效，那么碳達峰就會提前到來了。

“雙碳”目標承諾符合我國發展需要

《環境與生活》：您言下之意就是我國做出2030年碳達峰、2060年碳中和這一承諾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韓文科：對。這種承諾是必然的。我國所做出的這個承諾，是基于自身改革的需要，也是為了我國今后更好的發展，并不是別國要我國做出的承諾。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已經到了這個階段，這是一種自身的需求，也是一種自身的責任。這個承諾不是憑空來的，因為我國各項事業發展的路徑和脈絡都是很清楚的，沿著這個路徑走就可以了。

那么，現在存在怎樣的問題呢？就是我國各地區的發展，實際上絕大部分區域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了。比如山西省大同市成為國家能源革命試點城市，這說明山西省就已經在做了。更能說明問題的是，宏觀的頂層政策也越來越到位了，比如中央提出要嚴控煤炭和煤電。

實際上這些問題在研究“十四五”規劃的時候，甚至早在2019年我國的能源專家和學者就提出要嚴控化石能源，包括煤炭、石油和天然氣，天然氣在中國還是應該大力發展的，因為我國氣化水平比較低，天然氣替代煤炭也有很好的環保和減碳效益。

從國計民生和綠色發展來講，煤炭和石油肯定是要嚴控的，但是國家已經做了綜合的判斷，我國現在還不具備嚴控石油的條件。比如汽車的需求還是很旺盛的，數量還在增長。因為要通過提高交通出行的便利程度來改善人民生活的水平，所以我國在十四五期間提出的目標就是石油緩慢增長，就是控制石油的增速，而不是從嚴控制，但是煤炭已經發展到一定的階段了，所以中央提出了要嚴控煤炭煤電。

從碳排放的角度來講，只要把煤炭和煤電控制住，碳排放量就上不去，就到頂峰了。所以我覺得既然中央提出要嚴控煤電煤炭，那么離碳排放峰值也就不遠了。

【綠色人物】

韓文科

韓文科，在2006年至2016年期間，擔任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能源研究所所長。現擔任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能源研究所高級顧問，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研究員，國家能源專家咨詢委員會專家，全國工商聯新能源商會首席科學家，國際清潔能源論壇（澳門）副理事長，西北工業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浙江大學、西安交通大學兼職教授等職務。

1982年以來，他長期從事能源政策研究，主要研究領域為：國家能源發展戰略和規劃、區域能源發展戰略和規劃、國家能源安全、可持續能源政策、能源市場化改革、化石能源補貼改革、全球能源治理等。

他先后參加了多個國家能源戰略、五年規劃和專業規劃的研究和咨詢工作，研究成果獲多項省部級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