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德強 張毓強
【內容提要】2021年3月以來,以所謂的“強迫勞動”等借口為由,“新疆棉花”成為一個裹挾著經濟利益和政治目的的針對中國的國際輿論運動。在這場國際輿論中,我們應重視輿情形成的價值鏈建設,增強鏈主的自主話語權,即爭奪關鍵技術、產業價值鏈關鍵節點的權威規則、規范、知識的定義權。更重要的是,我們不能只有短期的應對和聲討,還必須培植一種清算殖民主義的文化力量。只有建設自己一以貫之的文化自信,才能從容回應。但文化支配力從來不是自發生成的,而是一種強大的戰略協調機制促成的,是從教育體系到媒體體系再到大眾文化體系的一個龐大工程。這是對國家能力的考驗,更是對政治智慧的考驗。
【關鍵詞】國際輿論 “新疆棉花”事件 話語權
由于復雜的地緣政治、多元的媒介體制以及不斷突破國家和文化邊界的技術資本力量的影響,國際輿論場往往呈現出一系列矛盾關系:向心力與離心力同在,同質化與異質化并存,全球性與區域性共生。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催化下,一系列激化和極化的聲音沖破這一矛盾關系,成為國際輿論場跌宕起伏的重要推力。2021年3月以來,以所謂的“強迫勞動”等借口為由,“新疆棉花”成為一個裹挾著經濟利益和政治目的的針對中國的國際輿論運動。這一輿論的生成歸因于至少如下三股力量:反華智庫的故事炮制,傳統媒體的推波助瀾,以及社交媒體的意識形態和情感動員。與此相對,中國政府、媒體、智庫和專家學者在第一時間進行了有力回擊,在充滿虛假信息和極化情緒的輿論場中,用豐富的材料還原真相全貌,揭露這一事件的“反真相”本質。在全球疫情持續而不平衡蔓延的當下,這一輿論事件的生成或構造指向了一個國際傳播的新常態,即由新冠肺炎疫情所加速或加劇的、以“去真相”或“反真相”為特征的國際輿論制造。這也是廣義上“信息疫情”(infodemics)的重要組成部分,目的是借助對已有認知偏見的再包裝和再強化,以散布“真相”之名行輿論攻擊之實,給“后真相”陰影下已然危機重重的國際新聞業帶來新的系統性風險。
從國際輿論的生成角度來說,“新疆棉花”事件是如何被制造出來的,背后的構成要素和動力機制該如何理解?此類涉華負面輿論所動員的知識和話語資源都有哪些?如何總結、提煉和評價中方在應對國際輿論尤其是國際輿論危機上的傳統經驗和當下挑戰?隨著“去真相”乃至“反真相”現象的發酵,我們又該如何更新對于國際傳播理論與實踐的認知?是否也同時預示著一個國際輿論秩序的重組以及深度去西方化時代的到來?以“新疆棉花”這一國際輿論事件為切入點,中國傳媒大學“新時代中國國際傳播實踐問題與本土化理論創新研究”課題組、人類命運共同體研究院聯合中國外文局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院組織專家就國際輿論的生成動力和構造特征進行了深入討論和跨學科對話。
國際輿論的生成與制造
張毓強:討論這個問題,其實首先要明確一個基本問題,即:是否存在一個總體意義上的“國際輿論”,即使它真的存在,那么“國際”又是一個怎樣的或者由什么主導的“國際”;而“輿論”背后的“輿”和“論”又是從哪里來的,由何種思想、知識和價值所主導。如果不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就容易落入一個陳舊的、復雜的、變動的知識窠臼中。最終的結果是,辯不清,道不明。
王維佳:制造國際輿論的背后是長期意識形態教化和短期傳播策略綜合作用的結果。西方“人權”話語背后有幾百年的文明論作為支撐,不管在修辭上如何適應時代的政治正確而嬗變,背后都流淌著殖民主義和種族主義的潛流。這就是為什么西方主流輿論能夠在類似事件中保持默契、步調一致、蜂擁而上的原因。與此同時,帝國中樞因時而動、明確敵友、發布號令、調動輿論則構成了當前一系列輿論圍攻的短期背景。這與中美兩國經濟從20世紀70年代逐漸靠近到世紀之交試探交融,再到金融危機之后相互排斥的歷史背景有直接關系。所以,從中國的角度來看,不能只有短期的應對和聲討,還必須培植一種清算殖民主義的文化力量。輿論戰不只是局部戰,它是整體戰。
袁劍:如果對世界棉花市場的歷史發展有所了解的話,就會發現,“新疆棉花”事件本身就是一個缺乏歷史視野的、充滿著偏見和惡意的、被刻意制造出來的國際輿論事件。它旨在通過對特定的、具有悠久經濟傳統的生產資料的打擊,來制造中國內部的所謂邊疆爭議與問題。總體而言,在當下涉華或一般的國際輿論實踐的生成制造中,預先設定議題與立場的現象越來越多,并往往直接以某種負面標簽來塑造焦點效應,這種趨向值得我們關注。
李繼東:“新疆棉花”事件不僅是局部的、現實的、利益的,更是一種系統的、歷史的和價值觀念的反華政商等多元利益團體共謀概念及其話語實踐。
首先,瑞士良好棉花發展協會(BCI)及其成員企業只是這場國際輿論建構中的顯性、表層和直接的言說者與施動者,而隱形、深層和間接的施動者則是國際政治與資本霸權所主導的全球政治經濟文化結構,即以西方與資本為中心的現代文明體系,勾連這兩個層面的則是從未平等過的世界信息傳播網絡。因此,我們要系統地看待這一事件。從話語實踐的施動者角度來看,至少包括跨國企業、世界行業協會、非政府組織、智庫、知識共同體、傳統與新興媒體、意見領袖、資本集團、政治團體、國家政府等。從話語實踐的層次來看,既有“強迫勞動”等人權及道德倫理審判文本,以及賦予這些文本以所謂的專業、權威、公正等意義的多模態敘事,還有行業標準、知識體系、資本和政治集團等權力結構的霸權再現、維護和重構;從概念層面上看,這是一場全球南方和東方與北方和西方價值的博弈,是一場集體主義與個人主義、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角力。
其次,要從全球歷史視角來審視這一事件,就當下來看,這是一場中國與西方經濟領域的博弈,涉及供應鏈、產業鏈、價值鏈等全方面的斗爭,牽動多方位社會領域。而實際上,這是一場由來已久的博弈,近可以追溯到特朗普政府時期中美貿易摩擦、華為事件、我國媒體被列為“外交使團”,奧巴馬政府意圖構架跨太平洋貿易協定(TPP)等。可以說不論西方哪個總統上臺,中美、中西,南方與北方、東方與西方的博弈幾乎沒多大改觀;遠可以上溯到世界反帝反資本主義斗爭的歷史長河中,這從斯文·貝克特的《棉花帝國:一部資本主義全球史》一書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還可以從中華民族抗擊“挨餓、挨打、挨罵”的歷程中看到。
最后,這是一場觀念、話語與利益多重訴求的國際輿論事件。新疆棉花產量之高、質量之優為世界所贊許,由此西方政商基于自身利益共謀蓄意制造這一事件以遏制我們的發展是顯而易見的,甚至是必然的,畢竟國際社會無政府文化仍舊處于強調競爭與突出對手關系的洛克文化,甚至有滑落到強調暴力斗爭與突出敵我關系的霍布斯文化。然而更為深層次的是價值理念之爭,也就是說制造這一事件的緣由不是棉花質量等客觀問題,而是所謂“強迫勞動”等生產倫理道德觀念問題,并通過虛構事實、組合偽證等話語實踐來證實這些觀念,將此與西方集體記憶勾連起來,來固化偏見。
鄭亮:就此次“新疆棉花”事件而言,國際輿論的情感動員,或者更準確地說,情感綁架或情感脅迫,是需要高度關注的。西方媒體對于一些跨國企業的輿論脅迫是這一事件背后的重要動力。這里已經不是動員,因為動員還是有一些主觀參與的。另外,輿論事件更多還是媒介事件,媒介事件的概念更能抓住問題的本質。這一媒介事件肯定是被制造出來的。目前來說,涉及新疆的國際輿論生成或者媒介事件制造已經很成熟了。這一生產鏈的構成很明確:首先是異見分子,即所謂的學者與機構聯合炮制報告,隨后是西方媒體介入報道,西方政府出來跟進和表態,接下來是西方立法機構對中國進行制裁。這一生產鏈總體上體現了西方的戰略利益。“新疆棉花”事件本質上不是一個人權問題,而是通過制造這一輿論來打擊新疆的棉花產業鏈,服務于與中國經濟脫鉤的目的。換句話說,這一事件在本質上還是服務于經濟目的。國際輿論的這一新趨勢或新特征就是一套產業鏈的形成,是不同的機構和個人聯合起來制造的,這不是一個簡單的輿論問題。
知識工具和話語資源
張毓強:理想意義上,知識當然應該是普世的,屬于人類所共有的,并由此產生一種烏托邦的話語資源,供大家選取。但現實中,知識必然因時因地進行生產,并依托于一些特定的價值而形成,也因此在人類歷史發展進程中有了強烈的工具性。知識、價值的符號依托主要是各種不同形態的話語。其最直接的表象則是媒介所使用的話語以及由此可能形成的輿論。
袁劍:概括而言,“新疆棉花”事件主要借用了所謂“強制勞動”話語、“內部殖民”話語以及廣義上中亞的種群與宗教話語,與其他反華輿論相比,共性在于都服務于反華、遏華的整體目標,特征在于其更有針對性,并能夠引起一系列與周邊、與域外事務相關的連鎖反應。
鄭亮:“新疆棉花”事件中被西方動用的話語資源首先還是人權問題,即所謂因為強迫勞動去摘棉花,從而抵制新疆棉花,也就是勞動自由的權利。這是一種知識上的話語。20世紀70年代后,西方利用人權話語主導著國際輿論乃至世界秩序。有關人權的知識構成特定的霸權式話語,而話語構成了權力。從勞動權利轉向人權話語是“新疆棉花”事件的一個重要話語特征。這和其他反華輿論是不一樣的。比如,拉薩“3·14”打砸搶燒事件更多還是從民族壓迫的角度來指責中國,而棉花事件則更多是挪用人權話語。當然。這其中的共性還是信息造假的問題。就棉花采摘而言,新疆已經大量采用機器,那些所謂的指控大多是基于想象。打擊新疆的棉花產業鏈,僅僅動用民族議題是不夠的,因此,人權這一比較容易引發國際社會認可的話語就被采納進來,進而形成輿論,最終達成政治結果。因此,不管這是什么樣的國際輿論危機,西方媒體所呈現的是對基本事實的歪曲。對中國而言,對事件進行定性的權力一定要抓住,這是最核心的。這不是設置議程,而是設置事件的本質。
王維佳:從所用的話語上來說,沒有什么區別,新瓶裝舊酒而已。從18、19世紀開始,各種類似輿論攻擊都是“西方中心”這一單調意識的投射,搞清楚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思想體系,一切都不難解釋。麻煩恰恰在于我們總把某次輿論圍剿當成新情況和偶然情況來處理,這樣也就沒法建設自己一以貫之的文化自信,也沒辦法從容指責。
李繼東:過去西方更多運用人權的慣用話語來指責,隨后是商業和貿易制裁的話語,相比而言,此次“新疆棉花”事件的特殊性在于多了一些行業話語,也就是全球產業價值鏈上的話語資源,即所謂的行業標準與規范話語。這可能是一個新的變化。對中國而言,需要培養產業鏈和價值鏈中各種標準規范的鏈主。這些鏈主是國際輿論中的一個特殊點,涉及產業鏈條中施動者的價值認同及其背后的知識體系或話語、權力問題。當前國際輿論事件的生成更加體系化,注重價值觀念、話語體系、現實利益等多元驅動,需要發揮非政府組織、智庫等政商之外的組織的作用,充分利用全媒體訴諸情感、理性等全向度與多模態傳播方式來擴大傳播效果。由此,應對當前國際輿論危機應該重視輿情形成的價值鏈建設,增強鏈主的自主話語權,即爭奪關鍵技術、產業價值鏈關鍵節點的權威規則、規范、知識的定義權。
姬德強:就國際傳播的話語實踐而言,目前迫切需要理解的是話語本身的體系性和層級性問題,簡單來說就是元話語和具體或操作性話語。元話語是話語體系合法性的基礎,具體或操作性話語是實踐性的存在。如果我們僅僅關注具體的、操作性的話語,而不去討論元話語的問題,就會陷入一種輿論的管理或治理術。技巧可以培養和增強,甚至自成體系,但卻無法更改基本的話語格局或話語權力等級。因此,面對“新疆棉花”事件,我們一方面需要了解相關的行業知識和具體話語,做好短期應對,另一方面要深入挖掘背后的元話語和元敘事,從而避免長期跟著國際輿論議程走,只扮演一個“撲火隊員”的角色,失去了主動性和主體性。
國際輿論應對的經驗與教訓
張毓強:如剛才專家指出的,“新疆棉花”事件其實并不孤立,在涉及中國的很多問題上,都會出現類似的問題。我們曾經從特別具有理想主義的善意的視角出發,認為這是“跨文化差異”“理解上的問題”,也曾經非常直截了當地認為這就是抹黑中國。其實,其深層次的原因還是西方中心主義價值觀帶來的“政治正確”在作怪。由此致使西方媒體寧可突破他們所謂的專業性底線來對此進行一種方向性報道。對此,如果我們總是處于敏感的“應對”狀態,就會過于耗費我們的資源。當然,對于此類問題,絕不是媒體傳播能夠解決的,也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我們需要認識到此類事件的出現和解決都具有其歷史性和歷時性特征。
李繼東:這次事件的應對有不少可圈可點之處,輿論的反擊是趨于體系化的,從國內媒體到國際媒體再到國內外的個體,包括國內民眾的參與,等等。官方、民間、企業、智庫都加入了,凝聚力空前。其中的挑戰主要還是全球產業鏈和價值鏈條中的知識體系和行業標準話語權問題,我們這一點是缺乏的。未來,一方面需要搭建世界認同的自主行業標準和話語體系,尤其要利用民間力量;另一方面也要對一些國際組織及其發布的報告保持警惕,以及進行祛魅,尤其是對一些數據造假和挪用的技巧有辨識力,從而重新認識這些所謂的專業組織,特別需要審視那些國際影響力大的數據分析公司背后的政治經濟力量,并在此基礎上闡發自己的專業報告并形成國際權威性和影響力。除此之外,要深入研究產業和企業的國際規范和國際制度,以積極的姿態介入,并進行以我為主的建設。最后還有兩點關于具體操作方式的建議:一個是對新興媒體的把握,社交媒體上的實時和及時反饋能力有待加強;另一個是要了解國際輿論的層次性,對外傳播不能以偏概全,更不能不加區分地全盤否定西方,需要有的放矢、精耕細作,注意區分具體對象的差異性,特別是要對普通民眾予以細分,在話語類型及其抽象程度、情感類別、傳播平臺等方面予以細化。換言之,要更多從專業和智力的角色、以更加平和的心態予以反擊,打一場系統化去知識或話語殖民化的“戰爭”,而不是散點狀的。
袁劍:以“新疆棉花”事件為例,中方為了向外界呈現真相,也花了非常多的精力。但有時候,我們會覺得有理說不出、吃力不討好,國外公眾的認知比較難以扭轉。我們需要確立一種向外界公眾“講故事”的能力,這些故事不一定高大上,但需要足夠有生活氣息、呈現個人的日常體驗,這樣才能更好地讓外界公眾所理解。
王維佳:必須有長期的文化教育建設。不能把應對輿論戰當成一種短期的媒體公關和話術纏斗;相對于歐美社會而言,中國的文化思想教育體系不是統合力太強,而是太弱、太僵化、太散漫、太依賴于少數官方機構。能不能發掘和培植有戰斗力、有公心的社會力量,多給他們一些空間,不要總是幾個外交官和媒體人孤單地站在舞臺中心說話。要相信群眾。
姬德強:此次針對“新疆棉花”事件的國際輿論應對是成體系的,也是有創新的,主要特點在于能夠比較清楚地辨明輿論生成和構造的一些基本要素,深入這一故事編織的話語邏輯里,而不是放置在一個簡單的指責與反指責、批評與反批評的言語層面的互懟規則中。在這個意義上,了解以及深入研究作為過程和權力的國際輿論,動員專業知識和專業人士進行研究、分析和回應,而不是沿用本質化、簡單化乃至標簽化的思維,對中國的國際傳播而言更加具有現實的迫切性和長遠的戰略性意義。
真相之變與國際輿論秩序的大變局
張毓強:之前我們曾經就如何認知當前的國際傳播格局變化,或者說“大變局”做過討論。我認為,認識這個問題,必須搞清楚認識這個問題的層面,也就是“變局”是何種層次上的“變”,才能看清楚可能出現何種“局”。也許我們可以從人類文明價值的重塑這個層面上理解,也就是說,啟蒙運動之后逐步形成的歐美為經驗的人類自我認知與治理模式在世界發展現實面前受到了挑戰,源自中國的傳統價值觀在當前的全球現實中至少有可能成為全球治理的另外一種可能。反映在媒體和信息傳播上,一種是本能意義上的危機感帶來的“反真相”,另一種則是由此產生的可能知識價值傳統的再選擇帶來的認知變局。
鄭亮:就當前的國際輿論實踐而言,去西方化變得特別重要。英國廣播公司和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涉疆新聞造假的事實再一次提醒我們,把西方媒體當作標桿和燈塔的時間太久了。其實,任何國家的新聞媒體都有自己的意識形態屬性和價值觀框架,否則無法在各個國家立足。因此,在認識論上要進一步去西方化,認識到媒體的意識形態屬性、價值觀屬性,以及沒有純粹的新聞專業主義。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再來看媒體的基礎操作,看媒體在維護國家利益和階級利益過程中的各種理論和實踐的探索。當然,我們要意識到,這也不是中國主動去西方化。這輪針對中國的國際輿論,尤其是美國挑頭的圍堵和打壓,讓很多人認識到中西關系的本質。所謂的大變局就是這個意涵。國際關系的沖突是必然的,去西方化是必然的,必須探索中國自己的道路,西方的這些理論、方法,包括看待世界的范式,很明顯已經不適用了。
王維佳:這里根本不是“反真相”和假新聞的問題。某些西方媒體從來就在這個泥潭里,沒有出來過,他們就是泥潭的建設者。還是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化政治上,而不是專業技術問題上。當然,就目前來看,情況不容樂觀。“西方化”是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它對自主性發展和自主性文化意識的圍剿與扼殺從來都是輕車熟路。由于有強大的文化意識體系作為基礎,積累了無數的案例經驗,又有廣大的社會文化力量作為支撐(包括大量非西方國家的文化和媒體輿論力量),這種文化霸權不是能夠輕易被反制的。價值觀是跨越國界的,帝國主義和殖民力量深知這一點,而“西方化”正是不斷調用各種普遍主義的觀念來維系和加強自身的文化存在感。而對于中國來說,長期的韜光養晦抑制了普遍主義文化政治的生成力量,使得國際性的文化表達過于官方,也過于集中于特殊性和國家利益。對于輿論戰來說,這是一個非常不利的位置,應該謀求改變。國際形勢在變,中國的文化建設也應該因時而動、與時俱進、從長計議。文化支配力從來不是自發生成的,而是一種強大的戰略協調機制促成的,是從教育體系到媒體體系再到大眾文化體系的一個龐大工程。這是對國家能力的考驗,更是對政治智慧的考驗。謀求轉變,路還很長。
李繼東:上面談到的問題由來已久,現在之所以出現或者變得更加廣泛、激烈、多維,更多還是因為媒介和平臺的全球化,使得信息可以瞬間傳播,一夜之間遍布整個網絡世界。造假手段越來越便捷,越來越難以甄別。這不應是一個“反真相”時代的到來,而是更加需要逼近真相時代的到來。對我們而言,只有在自主知識體系和話語體系建立并強大起來之后,在東西方權力平衡的條件下,才能進入深度去西方化的時代。現在還處于一大變局之際,呈現出一種膠著的狀態,我們的很多知識體系還是美國化、西方化或者殖民化的,特別是傳播領域,本土的概念和理論,抗爭的體系也是西方化的,所以還很難說步入了一個新的秩序狀態中。
袁劍:“大變局”是全方面的,當然也涉及關于“真相”與“反真相”的博弈問題。國際輿論秩序作為國際秩序的一部分,其重組與去西方化過程,是包括中國在內的廣大第三世界國家走向國際舞臺、發揮積極作用過程中必然會發生的事情,我們相信未來的走向與世界的變革。
姬德強:真相的崩塌,或者更準確地說,真相生產機制的崩塌是國際輿論進入社交化和平臺化時代之后的一個新語境,而且在新冠肺炎疫情等全球性公共危機和相應的政治經濟利益博弈的催化下,變得愈加緊迫。在這個新語境中,我們需要思考的不僅僅是危機應對的問題,也不是一個不確定的國際信息與傳播秩序的轉型方向問題,而是如何重建一個共識性的真相觀及其相應的信息生產和意見協商機制的問題。在這個意義上,也許我們需要重新思考什么是真相,什么是專業性,什么是媒介的角色等根本性問題。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新時代中國國際傳播實踐問題與本土化理論創新研究”(項目編號:19AXW005)的研究成果。
姬德強系中國傳媒大學教授人類命運共同體研究院副院長;張毓強系中國傳媒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家傳播創新研究中心研究員
責編:吳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