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志愿軍總部歸國記

舒云

1950年10月8日，應朝鮮黨和政府的請求，毛澤東命令東北邊防軍改為中國人民志愿軍。10月19日，志愿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彭德懷率志愿軍出征朝鮮，10月25日首戰告捷。1951年，黨中央決定將這一天定為抗美援朝紀念日。

1951年7月10日，朝鮮停戰談判開始，打打談談，歷時2年。1953年7月27日，《關于朝鮮軍事停戰的協定》簽字。但是，中國人民志愿軍并沒有撤軍，仍嚴陣以待。1954年4月，志愿軍總部發出《關于幫助朝鮮人民進行恢復重建工作的指示》。4月26日至7月21日，中、蘇、美、英、法五國外長在日內瓦召開國際會議，討論和平解決朝鮮和恢復印度支那和平的問題。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南朝鮮當局以及參加朝鮮戰爭的15國代表與會。朝鮮代表提出《關于恢復朝鮮的國家統一和舉行朝鮮自由選舉的方案》，其中提到“一切外國軍隊在六個月內撤出朝鮮”，周恩來發言表示支持。

金日成邀請周恩來訪問朝鮮商談撤軍事宜

1957年11月2日，毛澤東率中國代表團乘專機前往莫斯科，參加十月社會主義革命40周年慶祝典禮，同時出席社會主義國家共產黨和工人黨代表會議。11月9日下午，毛澤東在克里姆林宮會見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委員長、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內閣首相金日成，商談志愿軍1958年撤軍問題。毛澤東說：朝鮮局勢已經穩定，中國人民志愿軍的使命已基本完成，可以全部撤出朝鮮了。而朝鮮通過外交途徑表示鑒于美國不撤軍，不同意志愿軍單方面撤離朝鮮。金日成致函周恩來，邀請中國政府派代表團訪問朝鮮，并希望周總理親自來。12月11日，周恩來復信表示感謝，并接受了邀請。

1958年2月5日，朝鮮政府發表聲明，主張撤出在朝鮮的一切外國軍隊和實現朝鮮的和平統一。2月7日，中國政府發表聲明，完全贊同和支持朝鮮政府的建議，并應朝鮮政府邀請，決定派以周恩來為首的中國政府代表團訪問朝鮮，就志愿軍撤軍問題同朝鮮政府進行磋商。代表團成員中有外交部部長陳毅、外交部副部長張聞天、總參謀長粟裕、中國駐朝鮮大使喬曉光。

2月14日，在與毛澤東和其他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商定訪問朝鮮的方針后，周恩來率中國政府代表團乘專機前往朝鮮。金日成等朝鮮領導人到平壤機場迎接。周恩來在機場發表講話：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完全支持朝鮮政府提出的從朝鮮撤出一切外國軍隊和和平解決朝鮮問題的各項建議，并準備為實現這些建議作出積極的努力。

金日成陪同周恩來乘坐敞篷汽車前往賓館。長達10余公里的道路兩旁，擠滿了熱烈歡迎的平壤市民。當晚，平壤市各界代表在國立藝術劇場舉行歡迎中國政府代表團大會，金日成和周恩來發表了講話。周恩來說：“中國政府一向認為從朝鮮撤退一切外國軍隊，是朝鮮人民通過協商實現祖國和平統一的關鍵。因此，中國政府已經表示，準備就中國人民志愿軍撤出朝鮮的問題同朝鮮政府進行磋商。同時，我們堅決要求美國和參加‘聯合國軍的其他有關國家同時響應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政府的建議，把自己的軍隊從南朝鮮撤出，為朝鮮問題的和平解決和遠東局勢的和緩創造有利條件。”

周恩來率中國政府代表團拜會金日成等朝鮮領導人時說：“朝鮮是社會主義在遠東的最前哨，保衛三八線不僅僅是保衛朝鮮和中國的問題。為此，朝鮮人民付出了最大的代價，中國人民能有了七年多和平建設的時間，首先應該感謝朝鮮人民。從革命歷史上說，朝鮮人民給予中國反抗侵略戰爭和國內革命戰爭的支援更值得中國人民紀念和感謝。”

楊勇建議志愿軍晚幾個月撤出朝鮮

1958年1月28日，志愿軍司令員楊勇向國防部部長彭德懷遞交了專題報告《關于志愿軍撤出朝鮮的時間及方法問題》。其中說：“我提出以下建議，請軍委考慮，俟政府代表團發布聯合公報之后，于3月中旬開始撤出一線的16軍、23軍，這樣在政治上影響較大。同時，看看敵人的動態，如情況無變化，再開始撤走……”毛澤東在楊勇的報告上簽了字，表示可以考慮。

中共中央原擬1958年上半年將志愿軍全部撤出朝鮮。訪朝期間，周恩來征求楊勇和志愿軍政治委員王平的意見。楊勇說：“我們擁護中央決定。10月25日是志愿軍出國作戰八周年紀念日，我建議最后一批能不能推遲幾個月。這樣一來，志愿軍可以幫助朝鮮再建設幾個月。”周恩來對楊勇說：“軍委初步研究了，基本贊同你的意見，明天我們就和朝鮮同志談這個問題。然后，我們準備到你那里（志愿軍總部）看看，并和大家一起過年。”

2月15日下午，中朝兩國政府代表團舉行會談。周恩來代表中國政府承諾后，朝鮮方面表示同意志愿軍撤軍。雙方商定在1958年底前，志愿軍分三批撤出朝鮮。周恩來說：“這一點要在兩國政府的聲明中談清楚。在聯合聲明中可以說明形勢、撤軍的意義，在志愿軍聲明中也說明撤退后需要時再來，再加上人民和輿論要求撤軍。”

2月16日晚，周恩來等人到達志愿軍總部，并在楊勇和王平的陪同下，同金日成一起檢閱了志愿軍儀仗隊。2月17日上午，周恩來接見以楊勇、王平為首的志愿軍總部軍官。然后楊勇、王平陪同周恩來、陳毅、粟裕等人迎著漫天大雪，驅車來到平壤以東100公里外的檜倉志愿軍烈士陵園，向毛澤東長子毛岸英等134名志愿軍烈士敬獻花圈。

2月17日下午，志愿軍總部舉行歡迎大會。周恩來代表中共中央和中國政府向志愿軍表示親切慰問，稱贊志愿軍勝利完成了祖國人民賦予的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光榮使命。陳毅、張聞天、粟裕也先后講話。

2月18日回到平壤，金日成設宴招待周恩來一行。經過會談，雙方達成一致意見：志愿軍于1958年底前分三批撤出朝鮮，3月第一批6個師8萬人，7月第二批6個師8萬人，9月第三批包括志愿軍總部、3個師和后勤保障部隊共7萬人。

2月19日上午，周恩來和金日成分別代表本國政府簽署了關于撤軍的《聯合聲明》，正式宣布中國人民志愿軍將在1958年年底以前分批全部撤出朝鮮，同時強調“帝國主義對朝鮮的任何侵犯，中國人民過去沒有、今后也絕對不會置之不理”。周恩來應邀在朝鮮第二屆最高人民會議第二次會議上發表講話：“這是美帝國主義有史以來的第一次軍事失敗。全世界人民從這里看到，美帝國主義并不是所向無敵，而是可以被打敗的。”

2月20日，志愿軍總部發表《撤軍聲明》：“在我們即將開始撤出朝鮮國土的時候，我們愿意向朝鮮人民保證，雖然我們即將離開你們了，但是，我們的心將永遠同你們在一起，我們仍然會像在朝鮮時一樣，繼續關注我們兩國人民反抗侵略、保衛和平的共同事業。如果美帝國主義和它的追隨者膽敢破壞朝鮮停戰協定的尊嚴，再一次發動侵略戰爭，那時只要朝鮮人民和朝鮮政府認為需要，中國人民將會毫不遲疑地派出自己的優秀兒女，再一次跨過鴨綠江，同朝鮮人民軍一起為粉碎敵人的侵犯而共同奮戰到底。”

2月21日，中國政府代表團回國。周恩來握著楊勇的手說：“再見了，楊勇同志。我們走后，這里的許多事情就交給你了，希望你們認真仔細地做好撤軍工作。志愿軍要做到交好走好。有什么情況可以隨時向朝鮮政府和國內請示報告。”楊勇說：“請總理放心，我們一定做到！”

楊勇是1955年4月29日被任命為志愿軍司令員的，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同江畔的牡丹峰拜會金日成。金日成請楊勇吃餃子，領他登上牡丹峰頂，觀看一片廢墟的平壤。美國人狂言，平壤100年也不可能重建起來。楊勇表示，志愿軍一定盡力幫助朝鮮人民重建家園。他和志愿軍官兵節衣縮食，在供應標準內節約糧食700多萬斤，衣物10萬多件，捐贈給朝鮮人民。志愿軍把“大力幫助朝鮮人民進行恢復工作”當作一項緊迫的戰略任務，口號是“以建設北京的勁頭建設平壤”，重點建設了平壤、咸興、元山等朝鮮大城市，新鋪了鐵路線、新建了火車站，迅速恢復了朝鮮的鐵路交通運輸，還修建了內閣綜合辦公廳、醫院、大學等20多萬平方米的建筑。至1958年歸國時，志愿軍幫助朝鮮人民修建公共場所881座;恢復和擴建大小橋梁4263座;修建堤壩4096條，長達42.9萬米;修建大小水渠2295條，長達121.8萬米;植樹3608萬棵;贈送各種物資6.3萬噸;為群眾治病188萬余人次……

金日成十分看重楊勇，每逢朝鮮黨政領導到中國訪問，他都要給楊勇帶禮物。他自己每次訪問中國，都要邀請楊勇相聚。他曾當面對毛澤東說：“楊勇是個難得的好同志。”1983年楊勇逝世，金日成流著眼淚說：“我們失去了一位難得的好戰友。”他打電報給鄧小平，代表朝鮮人民對楊勇表示深切的哀悼。

志愿軍總部在朝鮮的最后一天

1958年10月16日，志愿軍第三批撤軍的移交工作結束。朝鮮人民軍組織的歡送志愿軍代表團，在大將金光俠率領下，來到檜倉志愿軍總部，與楊勇簽署了《聯合公報》。

10月24日，平壤市各界在國立藝術劇場隆重集會。金日成陪同楊勇和王平登上主席臺后，會場高奏兩國國歌，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副委員長樸正愛把近700萬朝鮮人民的簽名冊交給楊勇。這是朝鮮人民歷時4個月完成的全民性簽名。王平把志愿軍官兵的簽名和給朝鮮人民的告別信交給崔庸健。楊勇代表志愿軍官兵向朝鮮黨政機關贈送了錦旗。金日成與他熱烈擁抱，并說：“你們為和平而來，現在又為和平而去。從個人感情來說，我真舍不得讓你們走。你們為世界和平尤其為維護朝鮮人民正義事業所進行的斗爭而建立的不朽功勛，我們永遠不會忘記。”楊勇說：“您和朝鮮人民對志愿軍的關心和愛護，以及朝鮮人民的深情厚誼，同樣使我們不會忘記。在向您辭別的時候，請接受志愿軍全體官兵對您和朝鮮人民的真摯情意。”

金日成說：“應該接受感謝的首先是你們，親愛的志愿軍同志。8年來，你們用鮮血和汗水援助了我們的國家，在朝鮮的每一座山，每一棵樹，每一條河流，都浸透著你們無私的鮮血，布滿你們英勇斗爭的業績。中國人民志愿軍在朝鮮所建立的豐功偉績，將同朝鮮美麗的山河一樣萬古長青。中國人民志愿軍把朝鮮人民的痛苦當作自己的痛苦，把朝鮮人民的幸福當作自己的幸福的高尚品質和自我犧牲精神，將永久地感動朝鮮人民。”

楊勇說：“明天是10月25日，正是志愿軍八年前出國參戰的日子，我們從出國到回國，在朝鮮整整度過了八年時間。這八年，是中朝人民的傳統友誼在鮮血和汗水的灌溉中空前鞏固發展起來的八年，是英雄的朝鮮人民用自己勞動的雙手從廢墟中重建起更雄偉更美麗家園的八年。同時，這八年也是全世界范圍內東風壓倒西風的八年。我們堅信，無論是武打還是文打，帝國主義終究是死路一條，我們正義的事業必然勝利。我國的臺澎金馬必定會重歸祖國的懷抱，歷史巨人會給我們作證的。”

志愿軍舉行了盛大的告別宴會，金日成堅持還要用盛大的國宴歡送。金日成等朝鮮黨政領導人全部來到車站廣場送行，他陪同楊勇檢閱朝鮮人民軍儀仗隊。朝鮮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舉行隆重儀式，授予楊勇和王平一級國旗勛章，這是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最高勛章。楊勇含著熱淚說：“中國人民志愿軍全部撤出朝鮮的最后一次列車就要啟程了，我們懷著無限留戀的心情，向敬愛的金日成首相告別！向朝鮮勞動黨、共和國政府領導同志告別！向親密的戰友人民軍告別！向英雄的朝鮮人民告別！我們在朝鮮美麗的國土上，同英雄的朝鮮人民一起戰斗，一起生活了整整八年，在這分別的時刻，千言萬語也難表達我們此刻的心情。我代表中國人民志愿軍全體官兵，再一次向兄弟般的朝鮮人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深切的感謝！感謝朝鮮人民八年來對我們無微不至的關懷，感謝朝鮮人民給予我們的崇高榮譽和如此熱情的歡送……”

最后一列志愿軍列車在“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歌聲中緩緩啟動，在場的人全都哭了。毛澤東在中南海接見志愿軍歸國代表團時說：“你們離開平壤的激動場面我從紀錄片中看了，你們模范地執行了朝鮮停戰后的各項政策，你們實現了‘愛護朝鮮一草一木的中央指示。”

鴨綠江大橋中國一側，搭起了一座高大的凱旋門。10月26日中午，最后一列志愿軍列車駛過鴨綠江大橋的凱旋門，停靠在安東（今丹東）車站。中國人民歡迎志愿軍代表團在安東舉行歡迎盛宴，代表團團長廖承志和成員康克清、老舍等都來向楊勇等人敬酒。

志愿軍列車繼續向北京進發，路過沈陽、錦州、唐山、天津等城市，也無一例外地受到熱烈歡迎。

周恩來要求不少于20萬人歡迎，毛澤東接見志愿軍代表團

根據中央安排，志愿軍組成歸國代表團，由楊勇任團長，王平、梁必業等志愿軍首長和文工團，以及各軍代表六七百人參加，到首都向祖國人民匯報。

10月28日，周恩來提前來到北京前門車站，親自打拍子，指揮陳毅等人高唱《志愿軍戰歌》。志愿軍列車駛進前門火車站，還未停穩，如潮的人群已經擁了上去。周恩來握著楊勇的手說：“我代表黨中央和毛主席、代表政府和全國人民，最熱烈地歡迎你們——勝利凱旋的英雄們！”楊勇說：“謝謝總理，感謝祖國人民的盛情！”

周恩來說：“平壤組織了20萬人歡送，我們歡迎也不能少于20萬（人）。”志愿軍代表團的車隊從前門火車站駛出，穿過長安街牌樓，駛過金水橋，來到北京飯店。20萬北京市民揮舞著鮮花，高呼“歡迎最可愛的人勝利歸來”。

10月28日晚，周恩來設國宴歡迎志愿軍代表團。他舉著手中的茅臺酒，向志愿軍祝賀，請大家喝慶功酒。周恩來說：“要來真格的。”他一個人一個人敬酒，不停地說：“我周恩來要感謝你們！你們要把好作風帶回國內。”他和每一個人碰杯，打開了一瓶又一瓶貴州茅臺酒，不知道那一天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宴會還在進行中。20點30分，志愿軍文工團的團員們被接到中南海小客廳。毛澤東白天休息，此時剛起床。他從小客廳一側走了過來，志愿軍文工團的團員們拼命鼓掌。他們為毛澤東演出了幾個小節目，并與領袖共舞。

10月29日下午，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領導人在中南海懷仁堂小會議室接見志愿軍領導和戰斗英雄代表。

楊勇一一介紹后，毛澤東掃視一周，說：“這么少？都有誰參加？”楊勇說：“中將以上，大家都在外面。”毛澤東說：“叫少將進來。”在廣場等候照相的少將們一路歡笑著跑了進來。毛澤東問：“都回來了嗎？”楊勇說：“我們志愿軍全部回到了祖國的懷抱。”毛澤東說：“好，回來好哇，熱烈歡迎你們！”

毛澤東招呼楊勇和王平坐在自己身邊。他聽完王平報告朝鮮人民歡送的盛況后說：“志愿軍一定要謙虛謹慎，戒驕戒躁，爭取更上一層樓。”然后，毛澤東和志愿軍代表團在草坪上合影。

北京市召開歡迎志愿軍代表團大會，楊勇和王平在朱德、周恩來、彭真、陳毅等黨和國家領導人陪同下，走進萬人會場，歡呼聲像雷鳴一樣響起。彭真說：“我們以全國人民的名義，最熱烈地歡迎你們——凱旋而歸的志愿軍全體指揮員、戰斗員。”

10月30日14點，彭真主持全國人大常委會和全國政協常委會在懷仁堂召開擴大的聯席會議，聽取志愿軍司令員楊勇作《中國人民志愿軍八年來抗美援朝工作報告》。會上通過了楊勇的報告，并通過決議，表彰中國人民志愿軍的豐功偉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