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昊洋
(河南師范大學,河南 新鄉 453000)
靖康二年(1127 年),金人南下,攻陷北宋都城東京,(今河南開封),擄走宋徽宗、宋欽宗和皇室大臣等三千人北去,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靖康之恥。北宋覆滅以后,趙構定都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重建宋朝,建廟稱帝,沿用“宋”國號,由于將于相對北宋而言位置靠南,史稱南宋。南宋時期統治者崇文棄武,因此在藝術上的成就無法與北宋畫院相提并論。南宋時期繪畫以人物畫為主,題材大多表現的是世俗享樂的場景。而繼承北宋李公麟人物畫傳統的畫家在南宋畫壇上不被重視,陳居中就是這一時期不受重用的典型代表人物。
陳居中,南宋寧宗嘉泰年間畫院待詔,擅人物、蕃馬、走獸等,多描繪西北少數民族生活情態及鞍馬。由于陳居中及其作品并沒有占據南宋繪畫史上的主流位置,所以直至今日,其生卒年與籍貫仍難以考證。南宋時期社會的混亂、激烈的民族矛盾、以及由此給人們帶來的離別痛楚都在其畫面中達到了極好的詮釋。《文姬歸漢圖》(如圖1 所示)就是陳居中這一題材類型的典型代表作品。為何陳居中對民族矛盾下離別的題材如此感興趣,這可能與其當時的身份地位有關,在后世對其研究中,許多學者認為陳居中可能是當時南宋派出使金的使團中的一員,遠離故國的人生經歷和所見所聞,使畫家對于當時社會上存在的種種現象有著深刻的感受并將其感受通過藝術創作傳達出來。

圖1 《文姬歸漢圖》,(宋)陳居中繪
美術史論學家潘諾夫斯基在20 世紀中期提出了關于藝術作品內涵的三個層次劃分,也稱“圖像學方法”,就是把美術史研究的著重點轉向對圖像的更深層次的分析。他將自己的理解分成三個部分,其中融合了圖像學還有圖像志的幾個方面,更加清晰地呈現給我們。第一部分深入淺出地介紹了表現的自然含義;第二部分結合作品深入分析,將作品隱含的意義與其中表達的文化內涵進行深入連接;第三部分為圖像文化本體的深入闡釋。
他在圖像學理論中表達的表層含義,其最核心的內容是研究作品的自然意義,他專注的部分只在在作品本身所傳達的意義,所見即是所得。從圖像學第一層看,《文姬歸漢圖》描繪的是漢使列隊迎候文姬歸漢的場景。
觀者在畫面中首先會注意到的是畫幅中間偏左的一組人物,即畫面的中心人物——文姬與左賢王,二人雙目眼神交錯,文姬跪姿而坐,左賢王盤腿而坐。左賢王身后的侍從正在為其斟酒,文姬身后是她的兩個孩子以及三個侍女,其中一個侍女張開雙手示意兩個孩子跟隨她離去,年紀稍大的孩子一手拽住一個侍女的衣服,另一只手搭在年幼的孩子肩上,年幼的孩子雙手環抱住母親,兩個孩子目光相對,體現出對母親依依不舍的情感,不愿讓母親離去。畫面中而文姬和左賢王表面雖然看似平靜,但其各自內心情感是復雜矛盾的。整個畫面中離別的氛圍是通過兩個孩子的姿勢動作和表情傳達出來的。
畫面上除中心人物之外還有兩組人物,一組處在畫面的右上方,是一群匈奴官吏,他們是文姬在胡時的看守也是保護者,此外還有一匹馬和一匹駱駝。畫面右下部分是來迎接文姬的漢朝使者,他們所有人面對這樣離別的場景,仿佛都陷入了沉思中。而畫面的左下角是一群運載行李物品的馬匹。
畫面為線性螺旋式構圖,畫面中的人、馬、景物等在統一之中又有起伏變化。圖中土岡沙丘,疏枝衰草,整個畫面籠罩在土黃色的色調中,通過蒼涼的景物和昏黃的色調烘托出離別的悲傷氣氛。所有人物的面部神情描繪細致而生動,儀態肅穆莊嚴。在用筆上,使用鐵線描來刻畫衣紋服飾,畫風嚴謹,藝術風格古樸,不論從內容還是形式看,《文姬歸漢圖》的藝術價值都值得肯定。觀者不能一次性地從圖像中獲得畫家想要傳達的具體信息,只會在不同時間不同空間多次品析之后,觀者才能理解圖像學所蘊含的更深層次的含義。
圖像學中更深層的含義揭示藝術作品中的形象是與特定文化中對相關主題的形象的表現習俗密切相關的,不是隨便或者偶然畫上去的。
“文姬歸漢”是一個敘事性母題。據史書記載,東漢末年時期,戰爭頻繁,匈奴覬覦中原地區,乘機南下。蔡文姬為陳留郡國人,是東漢著名學者蔡邕的女兒。在這一兵荒馬亂的時代背景下,蔡文姬被羌胡兵所擄,后流落至南匈奴左賢王部,在胡中十二年,生有二子。后到建安中,曹操軍事力量不斷增強,出于對故人蔡邕的憐惜與懷念,曹操遣使者將蔡文姬從匈奴贖回國中。兩宋時期“文姬歸漢”這一主題逐漸地進入畫家的視野,當時蔡文姬其實已經成為了一個“思歸”的圖像符號。這類思歸圖像的出現,毋庸置疑和宋金時期復雜的社會格局和民族沖突大有關系。南宋畫家喜作“文姬歸漢”題材,實則有托古喻今之意(1127 年、徽、欽二宗受金人擄去,宋室降而南遷,之后遣使北去迎接徽宗后妃回南)。
《文姬歸漢圖》中左賢王和漢使在構圖上的位置安排暗示著宋、金朝廷在當時社會上的地位。左賢王面朝南盤腿而坐,占居畫面上首要的位置,漢使則面向北呈跪坐姿態,居于次要地位。南宋中期,宋、金數度締約議和,臨安朝廷于屈辱之中,勉強維持偏安一隅的局面。畫家這樣的安排仿佛有意暗示當時胡、漢之間“主從異位”的格局。
《文姬歸漢圖》中人物服飾及器物的描繪符合精工富麗的宋代院體畫風。畫面中描繪的是漢朝兵衛,卻身著宋式衣冠,而畫中描繪的匈奴人士,如左賢王頭戴的幅巾乃至匈奴的馬匹裝備等,畫家參考了金人制度來進行描繪。“文姬歸漢”本是一樁發生在東漢末的歷史故事,在畫家筆下漢、胡人的形象卻幻化為宋、金人的面目。畫家這樣的刻意安排,充分凸顯出作者借當今之畫筆來圖寫古代史實的弦外余音。
圖像學中蘊含著深刻的歷史內涵。由于藝術家不是孤立存在的,會受到所處時代環境、政治、經濟、文化等影響,在作品中會傳達出藝術家本人對當時社會的審美情感和道德判斷,通過綜合性的研究,可以揭示出作品中想要表達的更深層次的內涵。《文姬歸漢圖》雖然作為歷史題材的繪畫,具有一定借古諷今的意味,但結合當時但社會背景研究,此圖還有著更深刻的歷史內涵。
宋徽宗時期創立翰林書畫院,宋代達到中古繪畫發展的頂峰期,同時宋代也是隱喻畫發展的盛期。當時的畫家除傳統繪畫技藝的學習之外,還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中國繪畫尤其是宮廷繪畫強調“成教化、助人倫”,繪畫的政治作用在宋代發展到了高峰。
在上述對陳居中所畫“文姬歸漢”的探討中,認為這是畫家在借古喻今表達自身對南宋故土的思念。當時宋廷派往金國使團中可能有一些具有畫家身份的人作為“間諜”混進使團中,許多學者認為陳居中可能就是當時南宋派出使金使團中的一員。這些畫家存在的目的是要在出使的路程中,一路目識心記,沿路描繪記錄金國的山川地形和軍事活動,為宋朝提供詳細的圖像資料,也就是所謂的“諜畫”。有學者認為陳居中是隱藏在出使金國隊伍中擅長人物畫、動物畫的畫家,研究陳居中畫作發現他對女真人體貌特征極為了解,對馬匹描繪也栩栩如生。但沒有確切的史料來證實《文姬歸漢圖》的創作是一種間諜行為。陳居中所作的異族風俗畫,其實是當時各民族間趨向融合的真實寫照。
在金兵攻陷汴京后,擄走以徽、欽兩位皇帝為首的漢人幾千人,還帶走大量器物和典籍,為金人提供了一個全面、深入了解漢族儒家文化的歷史機遇,作為儒家文化載體和傳播者的漢族知識分子也大量地進入金朝的統治階層。民族間的同化、融合在宋遼金時期得到進一步發展,擅長丹青的陳居中和當時大批漢族知識分子一樣做出了貢獻,民族間的融合也通過陳居中的異族風俗畫得到寫實。
在《文姬歸漢圖》中,表現出我國南宋歷史時期人物肖像畫已經取得不俗的成績,人物畫達到唐代所不能超越的高度,也表現出這個時期不同的歷史文化背景。這幅畫也有助于我們研究當時少數民族與中原的經濟文化交流。在我國南宋時期或者其他特定的時代背景下,圖像學對于我們研究不同流派作品都有極其大的幫助,也給我們提供不同的研究方向。所以,我們在對繪畫作品進行研究的同時將圖像學的知識運用其中是非常有必要的。在我們研究不同時期的繪畫作品時,除了要了解當時的歷史文化以及時代的特定背景外,還要運用其他方面的知識對繪畫進行更深層次的研究,以達到對作者以及繪畫作品更深刻的理解研究,不能只是表層研究,要進行深層次的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