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的重力

山蟲

1.用吸飽雨水的詞語寫詩

南方，洪水

南方以西，洪水

西南以西，洪水

我的滇西，也有洪水

家鄉詞匯剛在烈火中涅槃，又變成

一枚枚胖大海。撩起衣袖

在雨水中撈出詞語，寫祈禱詩

每個意象都沉甸甸，像電視機前

吸飽淚水的紙巾

2.一種平靜的骨裂

夢一樣沒有聲音，一些文字

如桃花，綻開和落地

微笑，樹枝在顫抖;墜落

大地顫栗

胎毛豐富的桃子，冒出頭來

人面，也笑了一笑

一首詩就此誕生——必然有疼痛

我看到桃子紅得鮮美，以及

成熟的誘惑

內部早已炸裂，像撕開靈魂

很疼——不咬一嘴你都不知道

內核是如何打開另一個內核

展示夢，不比暴露夢想輕松

3.懷孕的漢字

黑夜巨大的手，拿星星排版活字

詞語列隊出征——攻擊命運的虛無感

每塊字模都已懷胎十月，陣痛襲來

詩歌即將臨盆

——深呼吸，吶喊，扯碎月亮光華

一場星辰間的混戰之后，大地顫抖

黎明，呱呱墜地

東方的血污，像一片彩霞

4.子彈已經上膛

射程范圍內，出現另一個我

來自遙遠江湖，歷史的或者未來

瞳孔中潛藏暗殺者——瞄準著自己的自己

子彈已上膛，詞語扣動扳機

不是我擊中他，而是陌生化的他

擊中朦朧的我

詩體橫陳——文字硝煙像離散的雁陣

重新聚合成“人”

時間內部略等同物質內部

有無限小的顆粒

也可能同地球內部一樣

巖石壓抑著巖漿

5.一首詩的宿命

印在紙上如同囚禁，無期徒刑

擠入公眾號將被判處死刑，緩期一天執行

詩是有罪推定的公訴對象

詩人忙于尋找證據——證明他不是從犯

法官卻是不在場的讀者

肖申克關押著無數詞語和意象

一座罪惡記憶的淵藪

而我，無法從歷史中成功越獄

6.語言重力

浸泡于酒精中的文字，有時浪漫

語言喝醉酒，重力消失

形容詞騎著白馬路過詩歌現場

悟空——救我

動詞揚鞭，一騎絕塵而去

讀懂內涵的妃子，笑出銀鈴之聲

誰嗅探到那些馥郁的名詞

誰就能聽見句子歌唱

紙面上的舞者——自我救贖之旅

詩人把酒焚詩，火焰中不斷蜷曲的漢字

白的變成黑，黑的變成灰

最后都化為塵，隨了風

7.烏云，也不是烏云

烏云如巨大鋼盔，在頭頂敲出悶雷

天空鳴金收兵，又似燒黑的龜甲

閃電，是它裂開的天意

有似下非下的雨，若有若無的涼

我有比卑微大一點的卑微

比熱愛小一點的熱愛

向住在書中的占卜師，討問命運

他用預言取暖，并且茍活至今

活成最初的象形文字

眼下，遍尋不到一塊完整骨頭

能夠把卜辭刻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