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固的審美

馬德：《讀者》簽約作家，出版有暢銷書《請原諒生活對你的所有刁難》《當(dāng)我放過自己的時候》《在安靜中盛享人生的清涼》《心向美好，慢慢修行》《允許自己虛度時光》等多部。多篇文章被選入中小學(xué)教材，并譯介馬來西亞、新加坡等。

中國古人的審美，郎才女貌乃一等婚姻。

也就是說，我們喜歡匹配。合適的匹配，才會產(chǎn)生極致的審美愉悅。這種審美愉悅，要抵達(dá)的是一種無可挑剔的滿足感，以及閑吃蘿卜淡操心的舒服感。即英雄要配美人，才子要配佳人。退而求其次，也要丑漢配丑妻，這樣，也能在心底生出說不出的坦然來，覺得他們彼此都走向了該有的歸宿。

最不能承受的是，所謂好漢配了丑妻，懶漢折了花枝，即便這件事八竿子打不著，自己也還要生出莫名的嗟嘆和神傷。說到底，就是要現(xiàn)實世界迎合自我的心理期待，希望彼此都在各自應(yīng)該在的位置上。否則，就會各種看不上各種冷嘲熱諷，以及各種歇斯底里。

其實，這種套路玩久了，也會厭煩。《紅樓夢》第六十三回，元宵節(jié)賈府開夜宴，來了兩個說書的，要給賈母說一出《鳳求鸞》。賈母讓說書的介紹一下情節(jié)，然而，書的梗概沒說完，賈母就猜出了結(jié)果，笑道：“這些書都是一個套子，左不過是些佳人才子，最沒趣兒……”

要什么郎才女貌，若兩情相悅，自可舉案齊眉。《后漢書·梁鴻傳》里說，“（鴻）每歸，妻為具食，不敢于鴻前仰視，舉案齊眉”。梁鴻是東漢的太學(xué)生，學(xué)歷高，德行也不一般，據(jù)說好多豪門愿把女兒許配給他，他都拒絕了。他非但沒遵循世俗的審美路線，反而，劍走偏鋒，娶了本縣一位“狀肥丑而黑，力舉石臼”的孟姓女子。婚后，二人居霸陵山中，荊釵布裙，以耕織為業(yè)，互敬互愛，舉案齊眉，一時傳為佳話。

鞋合不合腳，穿的人固然知道。但那些穿著鞋走過千里萬里的人，恐怕才最有發(fā)言權(quán)。

李清照在她的《〈金石錄〉后序》中，談到婚姻生活中的有趣往事：“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fù)，為飲茶先后。中，既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這就是著名的“賭書潑茶”的故事。說的就是李清照和丈夫趙明誠都喜歡讀書，飯后一起喝茶，用比賽的方式?jīng)Q定飲茶的先后，一方問另一方某個典故出自哪本書第幾頁第幾行，猜中的人，往往由于太過開心，樂到前仰后合，茶水傾灑一身。

李清照的父親是北宋禮部員外郎李格非，趙明誠的父親是北宋吏部侍郎趙挺之。李趙兩家聯(lián)姻，可謂門當(dāng)戶對，極符合世俗的審美理想。但真正讓李趙二人伉儷情深的，卻是共同的愛好，相契的情趣，以及浸淫于情趣之中的美好生活。

時代走到今天，我們已然有了新的眼光，也看似不再有固化的審美思維。然而，有些印痕，埋在心底，平素坐而論道，決然是看不到的。只是，它會在人生的某一個重要的時刻，突然跳出來，彌散擴大，進而在一瞬間，影響了你的決斷和選擇。

前陣子看新聞，說某地有一相親角，去相親的人，多是爸爸媽媽，他們?nèi)ノ锷磥淼膬合眿D或姑爺，因為條件苛刻，惹得網(wǎng)絡(luò)旁觀者聒噪和評議，且非議者頗多。那陣勢，仿佛評論者活在一個先進的世界，而那些未來岳父岳母公公婆婆們，都退步在了落后的世界。

網(wǎng)上一陣噼里啪啦，人間幾處稀里嘩啦。

人極易說一套做一套，別人做得要盡如理想，自己卻可以隨便到盡如想象。找兒媳，最好是白富美再加上985，選姑爺最好是海歸再匹配高富帥，惟愿是極致中的極品，公雞中的戰(zhàn)斗機。教訓(xùn)別人可以一二三，到自己這里可以不顧三七二十一。

“滿清第一詞人”的納蘭性德有詞兩句，化用李清照與趙明誠的典故，描述自己和妻子曾經(jīng)的美好過往：“賭書消得潑茶香，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納蘭想表達(dá)的，也許再明白不過。什么是美好的日子？就是那些兩情相悅的瑣碎尋常。覓什么佳偶良緣，要什么天地絕配，只要尋常生活能相契相合，相持相扶，便是全部。

要知道，人世間，審美是一回事，生活是另一回事。編輯/纖手暖4E967E49-70DB-4879-A55F-F30C6001FF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