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法人》全媒體記者 李遼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當1859年美國人第一次運用機械化手段在賓夕法尼亞成功采集到石油,人們發現從石油提煉出的煤油可以替代鯨魚油照明,從此石油進入人們視野。而這一舉動無心拯救了數百萬頭鯨魚,持續200多年的捕鯨業逐漸落幕。
中國提出在2060年實現碳中和,這是一個巧妙的時間節點,這一年距離石油被人們發現并帶領人類進入化石能源時代又過去200多年。
作為人類生存和發展的重要基礎能源,煤炭、石油、天然氣等化石能源支撐了19世紀到20世紀人類文明的進步和經濟社會發展。在現代社會對資源的巨大消耗中,化石能源的弊端愈發顯現,它們燃燒釋放出的二氧化碳導致全球氣候異變,威脅著人類生存安全。東西方各國紛紛提出碳中和目標,用新能源代替化石能源,已是必經之路。
在碳中和引發的這場社會經濟巨大變革中,氣候和環境挑戰已轉化為政策領域的博弈,如能抓住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歷史性機遇,實現經濟的可持續發展,中國將成為全球碳中和版圖中真正的贏家。

歐佩克上調全球石油需求預期 CFP
氣候問題一直都是全球關注的公共議題,更是一個無法用簡單方法解決的復雜難題。2015年巴黎氣候大會上通過的《巴黎協定》,是近些年氣候變化談判領域少有的成果,為2020年后全球應對氣候變化作出了部署:發達國家繼續帶頭,努力實現減排目標,為協助發展中國家,在減緩和適應兩方面提供資金資源;發展中國家應依據不同國情繼續強化減排努力,并逐漸實現減排或限排目標。
作為“帶頭大哥”,歐盟一直在應對氣候變化中動作頻頻,而“燈塔國”美國在氣候問題上一直“隨風搖擺”。
作為全球碳排放大國之一,中國在2020年9月給世界以承諾,提出了“雙碳目標”: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通過植樹造林、節能減排等形式,抵消自身產生的二氧化碳排放量。
中國的參與,為國際社會踐行《巴黎協定》注入了強大動力。之后美國拜登政府加入,全球碳中和版圖因為有了中美兩個碳排放大國的加入得以真正完整。
截至2021年1月,已有超過120個國家和地區設立了明確碳中和實現的時間節點。日本、加拿大、歐盟等都將這個時間定在了2050年,相比較而言,中國實現碳中和的時間晚了10年。
但縱觀全世界,多數發達國家工業基礎雄厚,已經完成了工業現代化布局,擁有足夠資源參與全球氣候變化的治理。而中國從經濟發展階段和水平上來看仍是發展中國家,處于工業化、城市化的中后期。按照國家統計局公開的信息,2020年我國人均GDP接近1.05萬美元,大約是美國人均GDP的1/6,接近歐盟人均的1/3。中國要在人均GDP相對低的水平下實現碳達峰,難度更大,在發展經濟的前提下,碳中和需要一定的緩沖期。
國海證券在報告《“碳中和”之投資機遇》中提到,從能源結構上看,中國依賴化石能源,2019年化石能源占中國能源結構的85%,其中煤炭占58%,石油占19%。從產業結構上看,中國更偏重于制造業,能源效率低、碳排放量大,降低排放量任務艱巨,對于碳中和目標而言,中國需要付出的代價更大。
因此,中國給出的時間表上,“碳達峰”到“碳中和”之間有30年的緩沖期,這無疑經過了精密計算。
值得注意的是,上世紀70年代石油美元體系的確立,使美元逐步形成了國際貨幣金融體系中的霸權地位。但在碳中和的世界競賽中,油氣煤這類化石能源將逐漸被“能源互聯網+儲能”的模式取代,這一背景下,石油美元體系或將逐漸瓦解。
同時,在碳中和演進路徑中,水電、光伏、風電等清潔能源將會替代化石能源。2021年3月30日,國家能源局局長章建華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中國的水電業務遍及全球多個國家和地區,中國企業承擔了海外70%的水電建設任務,光伏產業為全球市場供應了58%的多晶硅、93%的硅片、75%的電池片、73%的組件,同時中國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風機制造國,產量占全球一半,為全球可再生能源提供了中國產品。
可見,中國在新能源發展中占據主力地位,有望將新能源的人類文明掌握在自己手中。
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研究員、環境學院副教授王克指出:2019年,我國GDP比2005年增長超4倍,單位GDP二氧化碳排放量比2005年下降了48.1%。這表明,我國如今已經實現了經濟社會發展與碳排放的初步脫鉤。
除了碳達峰目標之外,碳強度也是重要支撐性目標之一。我國的減碳目標完成進度很快,目前看來,2020年的碳強度下降目標已經超額完成,之前計劃2020年碳強度下降40%~45%,但實際下降了48.4%,超出了約3個百分點。
國家應對氣候中心戰略規劃部主任柴麒敏認為,這首先得益于產業的結構性調整和優化。國家一直在推進高質量發展、供給側改革,為減碳起到了很好的推動。其次得益于能源結構的優化,非化石能源消費占比逐步提高,煤炭消費占比逐步下降。第三,在一些重點領域,如傳統的高耗能領域中倡導提質增效,如交通工具中主推新能源汽車,綠色建筑成為新增建筑的主流等。另外,生態環境部目前正在做減污降碳工作,從大氣污染防治出發,既能降解常規污染物,又能降低二氧化碳排放。多措并舉,對未來雙碳目標實現有很大支撐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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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在《我國碳中和愿景與路線圖》一文中規劃了碳中和路線圖:我國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實現碳排放強度較2005年降低65%以上;2030年至2040年,進一步強化降低GDP能源強度和二氧化碳強度,提高非化石能源在一次能源消費中的占比,控制二氧化碳排放總量穩中有降;2040年至2050年,在能源、工業、建筑和交通等領域實現最大程度的減排,碳總量加速下降;2050年至2060年,開展先進負碳技術的應用,比如碳捕獲、利用和封存技術、生物能源與碳捕獲和儲存技術等,實現碳總量持續穩定下降,努力在2060年實現碳中和。

內蒙古庫布其沙漠中的億利生態光伏產業 CFP
對于中國的碳中和實現方式,國海證券分析稱,將主要通過減排、環保監測和新能源使用等。根據2020年清華大學氣候變化與可持續發展研究院《中國長期低碳發展戰略與轉型路徑研究》綜合報告,電力、工業、建筑、交通四部門全年二氧化碳排放占比分別為40.5%、37.6%、10.0%、9.9%。因此,電力和工業是重點減排領域。
王克介紹,2019年,我國燃煤發電裝機占全國總裝機的52%,發電量占比為62%。因此,控制電力部門煤炭消費是中國實現電力部門脫碳根本所在。在碳中和目標約束下,我國電力部門需加速轉型,在2050年前實現零排放或負排放。
與歐美國家能源結構和經濟結構相比,中日韓等東亞國家煤炭占比和工業占比高,中國的減排方式或將有別于歐洲國家,與日本相似,更加注重新能源、節能、核能、氫能、火電+CCS 等技術發展。油氣企業以加快天然氣供應、加強新能源(風電、光伏、氫能)投資、加強生態治理為主;電網企業以適應新能源大規模接入為主;發電企業以提高可再生能源裝機占比為主。
工業行業減排也是減碳重中之重。信達證券分析,在中國,鋼鐵、水泥、化工對應的二氧化碳排放占排放總量約為16.2%、15.7%、7%。另據冶金工業規劃研究院測算,鋼鐵行業占全國碳排放總量15%左右,是制造業31個門類中碳排放量最大的行業。國家計劃2050年工業部門的碳排放較2020年降低60%,方法包括改變燃料、關停高耗能企業和錯峰生產。
在“環保監測”中,排放監測、碳捕獲與碳儲存是重點內容。少部分排放不能完全避免,一方面可以通過森林、海洋等碳匯進行自然吸收,另一方面可能還需要額外的、一定規模的“碳移除技術”。
新能源的利用是第三種方式。光伏、風電等清潔能源的使用將大大減輕碳排放壓力。同時,特高壓、智能電網等配套設施發展空間大。國家氣候變化與專家委員會副主任、清華大學氣候變化與可持續發展研究院學術委員會主任何建坤教授,在題為《中國長期低碳發展戰略與轉型路徑》的演講中提到,在2℃目標下,2050年非化石電力占總電量比例由當前的約32%提高到約90%,目前我國光伏與風電都幾乎實現了平價上網,未來擴大市場份額確定性高。同時,在乘用車電動為主、商用車氫能為主的指導下,電動汽車快速推廣,在政策催化下銷量也將大增,預計在2025年占新車銷量的1/4,而氫能汽車也在快速研發之中。
當山坡上的碳中和爬到坡頂,將會出現何種勝景?這仿佛是一個科幻片的主題。雖然柴麒敏自謙想象力不足,但他從三個方面去展望的未來足夠讓人振奮和憧憬:
首先,現有能源使用形態會發生巨大改變。目前我們的終端能源使用還是依賴煤、氣、電,但未來可能主要以電和氫能為主,不再會有化石能源的直接使用。現在我們的交通工具依賴燃油,但接下來對交通工具取而代之的可能是新能源汽車,甚至建筑也有可能都升級為光儲充一體化的智慧能源設備,共同組成多元交互的新型電力系統。第二,自然森林面積可能會比現在更大,城市化的形態可能會出現很大變化,道路規劃、街區分布等這些城市的組合形態將與傳統城市大相徑庭,也許大量的交通設施都在地下,地面上是優美的景觀設計,人造城市和自然生態系統融為一體,更為和諧。第三,能源生產的概念可能不是大煙囪、冷卻塔,能源的生產地區既有在沙漠戈壁這種無人區,成片的光伏電站如稻田一般一望無際,也有在城市中分散的分布式電站,每個人既是能源的消費者,也是能源的生產者,會有高階的信息化、數字化的方式來保障能源安全,通過綠色再賦權、扁平再排序、開放再定界、分散再集中、協同再競爭從此使能源系統擁有了新的維度。
時代的躍進是因為新技術的出現,新能源技術的進步也會遠早于化石能源的耗盡。我們不用等到煤炭、石油耗盡了,才去考慮新能源的發展,就如同石器時代結束并不是因為石頭用完了,人類也并非因為燒完了柴火才進入到電氣化時代,當蒸汽機技術出現時,人類自然而然拋棄了生物質能……
解決好環境帶來的挑戰后,通過碳中和,普遍提升地球的環境質量和人類的生活品質,大家能共同分享綠色轉型的效益。至少,地球人暫時不需要移民到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