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藝墨、劉婉如
30年前,民族歌劇《黨的女兒》中,一首《杜鵑花》唱遍了大江南北,成為不朽的經典。而主人公田玉梅不畏犧牲、浴血奮戰,在革命低潮時堅守信念的英雄形象更是深入人心。30年后的今天,當《杜鵑花》再一次在國家大劇院響起時,我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共產黨人不畏艱難、舍生取義、拋頭顱灑熱血的革命歲月中。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在漫長的革命歷程中,中華兒女前赴后繼,無數的“田玉梅”懷揣理想信念的明燈,以敢教日月換新天的膽氣、勇氣和決心,用血肉之軀構筑起鋼鐵長城,守護了腳下這方廣袤大地,譜寫了可歌可泣的革命傳奇。值此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之際,國家大劇院將民族歌劇《黨的女兒》復排并創新制作,用藝術之聲演繹革命精神,讓崇高理想深入人心,令紅色基因代代相傳。

“守正”經典與“同步”時代,并更加貼近當代觀眾的審美需求,是此次國家大劇院復排版《黨的女兒》的創作方向。指揮家李心草用創造性的音樂術語——R.T.C.(Recitativo Tradizionale Cinese),即“中國傳統式宣敘調”,讓作品在繼承上創新、守正上創新,讓民族歌劇與時代同步,也讓這部經典之作再放異彩!
整部作品以“杜鵑花”為引,將江西山區杜鵑嶺發生的動人革命故事娓娓道來:共產黨員田玉梅在老支書的掩護下死里逃生,兩次深入虎穴,救出桂英,用堅定的革命信仰點燃她心中瀕熄的火焰;感動七叔公,用一片赤誠化解他心中的疑團。在聯系不上隊伍的危急關頭,成立戰斗小組掩護游擊隊轉移。最終被白軍逮捕的玉梅浩氣凜然、視死如歸,懷著對共產主義必勝的信念慷慨就義。她不朽的精神,化作了滿山盛開的杜鵑花。
全劇分為六場,開場響起的《杜鵑花》奠定了這部劇的主題基調,劇中多重人物矛盾的轉化是將該劇推向高潮的關鍵性因素。它不僅使角色之間相互依存,也從一定的角度揭示出特定環境下的人物心理變化狀態。劇中主要人物以不同的主題音調出現,成為整部歌劇的敘述核心:田玉梅的主題音調是以山西蒲劇唱腔為主,如《血里火里又還魂》《萬里春色滿家園》《生死與黨心連心》等選段。歌唱家雷佳的演繹兼具中西特色,既借鑒西方美聲唱法的技巧,同時在音樂風格和演唱處理上展現民歌特色,融合得爐火純青,刻畫的田玉梅形象堅毅動人、感人至深。男中音歌唱家廖昌永飾演的七叔公的主題音調采用的是江西民歌的特色元素,如《天大的重任我來挑》等選段。作品的旋律線條豐富,富于本土風情,廖昌永用深沉、飽滿的演唱詮釋人物,塑造出的正義、無畏的七叔公形象深入人心。桂英的主題音調一開始是以灰暗的色彩為主線,強調其內心的無奈與無助,直到玉梅喚醒她,把她從生死線上拉回后,旋律逐漸明朗化。歌唱家王璟的詮釋形神兼備,演唱《一死報黨恩》《刀砍雷劈不動搖》等選段擲地有聲,塑造出人物時而瘋癲、時而清醒,在糾結、彷徨中逐漸堅定的復雜形象。而由青年男高音歌唱家薛皓垠飾演的桂英丈夫——馬家輝則是“大反派”,他聯合“白軍”內外勾結,讓杜鵑坡失去了多名共產黨員,其主題音調與其他角色具有較大的反差。雖說薛皓垠年紀較輕,但其演唱可謂成熟老練,當他唱出《我就像這件小白褂》等作品時,一個“背信棄義、狂妄自大、賣主求榮”的形象馬上就呈現在了觀眾面前。由余梓溪飾演的娟妹子的主題音調簡單質樸,作曲家一筆帶過,卻成就了最深刻的真實,孩子的演唱自然真實,令觀眾不禁潸然淚下。正是這最簡單的民謠卻緊緊抓住了觀眾的心。
這部劇中,歌唱家們對人物形象入木三分的詮釋成就了作品的經典。一個個英雄仿佛穿越時空來到觀眾面前,故事重演,令人淚目。歌唱家雷佳對于主人公田玉梅的詮釋無疑是豐富深刻的。雖是一個角色,雷佳卻從不同角度詮釋了她所演繹的不同的身份。當玉梅死里逃生后被七叔公誤會,娟妹子抱住她唱出《不要離開我,媽媽》時,她含淚唱出抒情唱段《天邊有顆閃亮的星》,此時的她是一位愛女心切的母親。當她深入虎穴,看到絕望的桂英欲做傻事,與桂英唱出二重唱《杜鵑花》讓其重新燃起希望時,她又是一位睿智直爽好性格的姐妹。當被“白軍”逼迫帶領剿滅游擊隊時,雷佳從容不迫地唱出經典唱段《萬里春色滿家園》時,又將玉梅的勇敢無畏、大義凜然演繹得淋漓盡致。
男中音歌唱家廖昌永飾演的七叔公同樣令人動容。當玉梅把娟妹子托付于他時,他飽含深情地唱出《仰長天,淚如雨下》,將一個善良、質樸的革命群眾形象呈現在觀眾面前。而后來受馬家輝的引誘和挑唆,他心中存疑,與玉梅產生誤會。當矛盾上升,他唱出《小心不會再上當》時,又將七叔公心中的正念、為人的正直完全展現。誤會解開之后,為了尋找游擊隊,身為黨外人的他積極投身革命事業,堅定唱出《天大的重任我來挑》,更是充分詮釋出了七叔公這個人物的一心為公、一心向黨。
反面角色馬家輝由青年男高音歌唱家薛皓垠飾演。這是劇中唯一一個“反面”角色:中分劉海、白汗衫、手拿折扇的人物造型出場,他出賣同志、背叛組織、茍且偷生的形象,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這也足見他對于馬家輝這一人物角色的反復揣摩。當他唱出《我就像這件小白褂》時,完全揭露了人物自私自利的丑陋內心世界。之后,他把“叛徒”的稱謂嫁禍給玉梅,空口白牙唱出《天下哪有這樣的怪事情》迷惑七叔公時,又用精湛的表演展現出其陰險、狡詐。當他狂妄自大地唱出《我的血比你還熱》時,足以讓觀眾恨得牙癢。
桂英由青年女高音歌唱家王璟飾演,一出場就是瘋瘋癲癲的形象,她以披頭散發、神情游離、步態搖晃的狀態唱出《從前有座山》,抒發出對丈夫的失望。第四場中,當桂英無顏面對鄉親父老準備結束自己的生命時,泣如訴地唱出《一死報黨恩》。在之后的《刀砍雷劈不動搖》唱段上歌唱家王璟運用哭腔將情感抒發到極致,將桂英這一人物堅定不移信念表達得深刻感人。

娟妹子是玉梅在這部劇里貫穿始終的親情線索。娟妹子與玉梅兩個角色相互依偎,正是小演員的出色演繹讓我們看到了堅強不屈的玉梅最柔軟的一面。在玉梅英勇就義的最后一刻,母女二人跪地相擁,娟妹子含淚唱出的《女兒離不開好媽媽》,句句刺痛觀眾的心,全場觀眾無不為之落淚。
在以往創作的民族歌劇作品中,主題動機都是以當地的民歌風格作為主要基調;而這部民族歌劇的故事雖然發生在江西地區,但作曲家大膽地吸取山西蒲劇與北方民歌的風格特點,讓南方的五聲調式與北方的七聲調式相結合。這種結合被音樂學家稱為“坐北朝南”的音樂基調,在這里就不得不說一下借鑒傳統戲曲的板腔體,這部劇中有關玉梅的所有經典唱段皆是采用板腔體結構。不僅因為板腔體是我國民族歌劇創作的重要特征之一,更是由于其中涵蓋的板腔體結構和板腔體思維是中國戲曲的精華所在。歌唱家雷佳對板腔體處理得極為細致:在矛盾沖突時演唱富有張力,在演唱抒情唱段時溫暖、深沉,獨到貼切的表演完美地呈現了人物形象,推動了戲劇發展。這也是此版《黨的女兒》好評如潮的原因之一。
第一場戲中《血里火里又還魂》就是典型的散板、慢板、快板、散板的板腔體結構。當雷佳飾演的玉梅在疼痛中蘇醒后唱到“昏昏天,沉沉地,是夢?是真?手被捆,血滿身”(見譜例1),此時運用大量拖腔,拉長節拍。這幾字看似毫不費力,實際上卻最考驗唱功——要通過大量氣息讓每個字的韻腹若有若無地“掛”在位置上,還要拖住韻尾,表現主人公處境凄慘,身忍劇痛。慢板的形式如泣如訴,令聽眾揪心不已。
譜例1

直到念白說出“老支書,鄉親們……”,看見眼前的鄉親們都已倒在血泊之中,才知道自己是死里逃生。而緊隨其后的是雨打在臉上,冷風嗖嗖地刮,兩腔式樂句襯托出玉梅此刻的心情。此時進入慢板部分的劇情在“喚親人”之后(見譜例2)有一個非常長的拖腔,而這個拖腔要在“人”的韻腹“en”的位置去完成。
譜例2

緊接著進入散板部分,同志們犧牲的心痛,滿腔仇恨在心中,玉梅唱出“我要再和你們拼一拼哪”(見譜例3)。這句唱詞的音樂走向整體是向上的,一字一腔,要求每個字都要清晰、快速地表達出來,每一腔的咬字都很注重字頭。因為字頭決定著情感變化,尤其是“拼一拼”的時候必須要加強,到“哪”時要將整個韻腹送出來,表達了玉梅誓死與敵人斗爭到底的決心。
譜例3

《生死與黨心相連》是散板、慢板、垛板、慢板、快板、散板的結構。開頭的散板部分運用大量的拖腔,表達玉梅勸解桂英不要尋短見時的懇切。從“我和你,從小一起打豬草……”開始,進入慢板,雷佳動情的演唱,充分表現出過去與桂英相處時光的美好。當她激將式反問桂英后,樂曲回到慢板,桂英內心已經明了。就在這時快板突起,玉梅唱到“挺起胸,朝前走,生死與黨心相連”(見譜例4),讓桂英勇敢面對,在散板演唱時雷佳的處理非常堅決。這里一字一腔,堅定不移,每一個字的歸韻都在聲音位置上,到“與黨心相連”一字多腔時又用氣息托住,明確地讓觀眾感受到玉梅與桂英誓要與黨共生死的決心。
譜例4

全劇的核心詠嘆調《萬里春色滿家園》在第六場結尾處,采用的是散板、導板、慢板、中板、小快板、散板的板腔體結構。當“白軍”得知計劃遭到破壞,抓捕了玉梅時,甚至必死的玉梅依舊從容淡定地對著娟妹子唱出“我走,我走”(見譜例5)。雖然這兩個詞都為長腔,但一次比一次堅定。此刻,在導板部分,玉梅以第二人稱的方式唱出心中的不舍和深情,告訴女兒娟子不要害怕。母女二人互相依偎,充分呈現出人性中的親情光輝。
譜例5

進入慢板部分,演唱六次“告別”時(見譜例6),滿是眷戀和不舍,不舍這祖國的大好河山,不舍鄉親們和身邊的親人,不舍自己的丈夫,留給觀眾極大的想象空間。在這里需要特別注意“告別”兩字。因為這是出現頻率最多的字眼,且每一次都在弱拍,所以要輕咬字頭。不僅要弱唱,還要清晰地表達出來。這就需要韻腹一直“哼”在位置上,用氣息拉住。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出歌唱家的演唱字字扎心,一次比一次唱得深沉。
譜例6

在最后告別之后進入中板,玉梅用親身經歷以小見大,動情訴說,唱出“朝霞里太陽正出山”(見譜例7),表達出內心的無限希望與憧憬。由于和聲和節奏更加明朗化,此時的演唱也應賦予明亮性色彩,表明革命道路雖遙遠,但心中有信仰,再苦也是甜。
譜例7

在一個拖腔之后,間奏的速度加快,一領眾和的方式將全劇推到了另一個高潮。樂曲用極強的畫面感描述出母親對孩子未來生活的憧憬,同時也代表著對革命勝利的信心。此時,再現了全曲的散板部分,形成了首尾呼應之勢。“花開滿神州,莫忘喊醒我”一句(見譜例8),尤其是“莫忘喊醒我”一定要深情地演唱。帶著對這片土地的留戀,每一個字在唱之前,都要有確定好聲音位置,一個比一個高,松而不垮。“我”字的韻母是“o”,是此時最高的位置。在接下來的“九天之上”,也并不是用盡全力地演唱,而是將氣息控制好,直接在高位置上唱出,有種俯瞰神州大地的聽覺效果。到那時這片土地開滿了漫山遍野的杜鵑,代表著黑暗終將結束,黎明總會到來、革命必將成功!令觀眾聞之感慨,聽之落淚。
譜例8

一部優秀的歌劇不僅需要好的歌唱演員,還需要高水準的舞臺技術。只有兩者相互結合,才能讓歌劇呈現出最好的視聽效果。國家大劇院版《黨的女兒》的創排不僅有演員的更換,還有先進的舞臺技術、純手工的服裝、為契合時代做舊的道具及布景的設置,為我們帶來了一場超越于視覺的聽覺盛宴。

舞臺技術的進步為這部歌劇的重塑提供了很大的空間。此次啟用的升降舞臺,做到了無縫銜接杜鵑坡、草屋、竹林等景致的轉換。青石板、馬頭墻、木板、青瓦等頗具贛南地區民居風格的布景更是達到了讓觀眾產生身臨其境的效果。升降舞臺的充分運用,使舞臺構建出了龐大的空間,空間的頂層用金屬網做成山坡,用于演員們表演。值得一提的是,此次的舞臺技術利用冰屏呈現出了多媒體視角,再加上影像的靈活運用,使得舞臺上的投影與冰屏疊加給觀眾呈現出裸眼3D效果。比如,第一場中將坡頂與投屏相結合,杜鵑坡的立體感馬上呈現;第三場用冰屏來打造七叔公家草屋的氛圍感,即刻呈現出了環境與人的關系。包括當玉梅思念在外行軍打仗的丈夫時,冰屏上會出現紅軍長征的畫面;當她與桂英回憶出嫁前的舊日時光時,冰屏上會出現兩個梳著長辮子的姑娘在嬉笑打鬧,等等。
除了影像之外,服裝和道具也是這部歌劇的亮點之一。此次的服、化、道在繼承三十年前的習慣用色之外,還用了拓空間和破結構性的設計方法,在色彩的明度關系和對比關系中按照當下的色彩習慣做了調整。演員服裝中對褶皺和針跡的使用,更強烈地表現出贛南地區的服飾特點和地域特色。針跡也是以手工縫制替代現代工業化機器完成,褶皺則在不同光效下讓演員的衣服更加立體可視。最巧妙的是,這些褶皺是按照衣服最容易破損的地方提前定好位置的,夸張的補丁完美表現出了底層民眾經受苦難、衣衫襤褸的狀態。
道具設計也是別出心裁。此次劇中的道具使用了尼龍等新材料,技術的發展讓道具真正“動”了起來。為了讓演員表演和舞臺呈現更加鮮活,不少道具還使用了3D打印技術,并對道具瑕疵進行了更為細致的人工打磨。還有部分道具采用了特殊傳統工藝制作。比如,娟妹子手里拿的咸豆角,都是用酒精染料“腌制”而成,這樣更加貼近真實生活,打造出了那個年代的老百姓所生活的環境氛圍。

當今的中國,是一個富強民主、自由平等、文明和諧的社會主義國家,我們生在幸福里,長在陽光下。但當這個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故事,通過舞臺又重新出現在觀眾視野中的時候,我們依然被帶回到那個烏云壓頂、危機四伏、驚心動魄的戰爭年代,感受到共產黨員們身先士卒、浴血奮戰,誓死保衛自己的家園,與敵人戰斗到底的決心。這樣的精神與情懷時刻流淌在我們的血液中,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
新一代的演員們從首演藝術家們的手中成功接過接力棒,他們將人物刻畫得層次分明,入木三分。加上舞臺技術的創新性融入,再一次將這部經典的民族歌劇推向中國民族歌劇發展的新高度。在中國音樂學院召開國家大劇院版歌劇《黨的女兒》的研討會上,中國音樂學院院長王黎光表示,“在此版歌劇《黨的女兒》演出后進行一次中國歌劇藝術、中國聲樂教育、中國歌劇創作各方面的研討非常必要。通過召開此次研討會,我們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之際,回顧黨的歷史,梳理紅色文化的傳承路徑,對今后歌劇藝術發展、中國聲樂建設與研究都將起到重要的推動作用。”可見,這部歌劇對于中國民族歌劇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藝術的魅力在于刻畫生活,提煉精神。而這部歌劇的意義無疑是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以思想教育的名義提醒我們銘記歷史、開創未來,不忘初心、繼續前進,在新時代與時俱進的同時要守住民族精神。因為,只有這樣,革命的果實才會從一代又一代人的手里穩穩傳承,讓這片神州大地更加繁榮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