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彬入、丁學嘉

兩年一度的“BBC卡迪夫國際聲樂比賽”如期舉行。前期海選已于2020年10月至12月陸續進行,各國選手全部采用在線提交視頻的方式,經組委會篩選后,邀請共十六位選手赴線下賽場。2021年6月12日至19日,歷時八天,十六位選手在卡迪夫音樂廳激烈角逐。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大背景下,比賽采用了線下比賽與線上現場直播的形式,現場只設評委席,不設觀眾席。同時,今年評委團陣容也由往年的九位減少為五位,分別是:威爾士國家歌劇院總導演艾丹·蘭格(Aidan Lang)、女高音歌唱家卡納娃(Dame Kiri Te Kanawa)、倫敦威格莫爾音樂廳總監約翰·吉爾赫里(John Gilhooly)、1991年“卡迪夫聲樂比賽”獲獎者低男中音尼爾·戴維斯(Neal Davies)、女高音羅伯塔·亞歷山大(Roberta Alexander),而在線上評審時僅有后三位。前五天的復賽包括四場藝術歌曲、四場歌劇比賽,共有七位選手進入決賽(三位重復①),他們分別來自奧地利、韓國、英格蘭、南非、格魯吉亞、威爾士和馬達加斯加。最終,決賽評選出“卡迪夫大獎”——韓國男中音金基勛(Gihoon Kim),“藝術歌曲獎”——南非女高音馬薩班·塞西莉亞·朗瓦納莎(Masabane Cecilia Rangwanasha),“觀眾人氣獎”——英格蘭女中音克萊爾·芭耐特-瓊斯(Claire Barnett-Jones)。

金基勛(上),塞西莉亞·朗瓦納莎(下)
作為最受業界關注的世界級古典聲樂大賽之一,“卡迪夫比賽”不僅是眾多歌唱者夢寐以求的舞臺,也是他們向美聲唱法、“美聲”作品、“美聲”大師致敬的舞臺。因此,對經典作品的精致詮釋,是體現選手水平的重要層面。尤其在歌劇比賽環節,今年有很多選手選用了古典時期更規范、傳統的經典詠嘆調參賽,其中不乏一些在業內外流傳度極高的作品,這也是“卡迪夫比賽”歷來重視與觀眾互動的傳統所致。然而,這些廣為人知的作品也是一把雙刃劍,是“出彩”還是“出丑”,完全取決于歌唱者的功底。在賽場上,這些作品有時是一些選手選曲的“禁忌”,因為評委與觀眾對曲目的熟悉,往往會帶著更挑剔的眼光品評。除非十拿九穩,否則不敢輕易選用。當然,在今年的卡迪夫舞臺上,各國選手們都以超高標準共同完成了這場視聽盛宴,經典之醇厚,令人回味。
奪得本屆水晶杯桂冠的韓國男中音金基勛演唱了一首《我的渴望,我的幻想》(Mein Sehnen,Mein W?hnen),堪稱他的“必殺技”,在競爭激烈的第二場復賽中,一舉戰勝后來的“藝術歌曲獎”獲得者——南非女高音朗瓦納莎,殺入決賽。這是一首男中音的必唱詠嘆調,選自德國歌劇《死城》。雖然對國內觀眾而言,這首作品略顯小眾,似乎是“隱秘的經典”,但在美國紐約大都會歌劇院2019——2020年度全國聲樂大賽的詠嘆調曲目排行榜中,這是位列第三的男中音曲目,使用度可見一斑。它的難度系數很高,難點主要集中在氣息的連貫與音樂的處理上,而并非在高音、大跳、跑動等技術方面,這也正好命中金基勛的強項。同時,這首作品充分發揮了他如羽毛般高貴、柔潤的音色優勢,情緒的層次堆疊、音樂的細節處理共同造就了他歌聲中抒情動人的情感魔力。這顯然是他在旅德學習歷程中著重打磨的備賽作品,德語發音地道,音樂風格純正,全曲張弛有度、柔中帶剛,令兩位評委不約而同地落淚。
決賽中,金基勛選用了費加羅的《快給大忙人讓路》作為開場曲目,選自羅西尼歌劇《塞維利亞理發師》。相比上一首,這更是男中音詠嘆調的最經典,也是觀眾最耳熟能詳的作品之一。無論是音樂會,還是比賽、試鏡,這首詠嘆調的中選率都穩居男中音曲目前列。技術難度的展現、戲劇表演的凸顯、音樂旋律的優美等,都是其成為“經典之經典”的重要因素。金基勛的意大利語精準清晰、演唱完整流暢,符合“美聲”時期的審美特質,可堪為其他歌手學習的規范藍本。只是他“德派”的演唱印記,不免在演唱熱烈的羅西尼時著色更加明顯。這首作品有很多著名演唱版本,如前輩大師里奧·努奇、俄式野性的霍瓦羅斯托夫斯基等,雖音色條件不同,但都有幾分雄偉之色。威爾士天才男中音布萊恩·特菲爾在音色的抒情度、“號型”的大小上與金基勛更接近,而他的喜劇特色是無比標志性的。另有我國歌唱家廖昌永在當年“宋雅皇后”的賽場上,同樣演唱了這首作品,從速度、處理對比度、角色塑造等方面都做到了一種出色的夸張。相比這些版本,金基勛的演唱威力稍顯不足,一方面是比賽舞臺對表演的限制,另一方面是他天然的抒情音色與這個唱段的夸張、滑稽,并不是最佳匹配。作為第一首曲目,可能不足以“先聲奪人”,但必是在評委心中打下了一個高修養、高精度的印象分,穩重、規范地拉開了競技序幕。
奧地利女高音克里斯蒂娜·甘什(Christina Gansch)在決賽開場曲上也選擇了古典精華之莫扎特的作品,歌劇《唐璜》中的《誰能告訴我》(Ah! chi mi dice mai)。甘什是本屆比賽中表現力最戲劇性的選手,她對莫扎特作品的詮釋也是極具張力、感染力的。在保持相對有控制的莫扎特式“高貴音色”的整體基調中,她最大化地突出了埃爾維拉(Elvina)這個角色的憤怒情緒。相較于芭芭拉·弗里托莉(Barbara Frittoli)的演唱版本,甘什弱化了埃爾維拉內心“希望唐璜回頭”這層隱隱的渴求,著重于表現“被遺棄”的憎恨宣泄。當然,這并不是一種簡單的井噴式爆發,而是融表情、動作、音色、力度等方面變化為一體的戲劇推動感。輔音咬字也是突顯她情緒表達的重要手段之一,在唇齒音和彈舌音“r”上的強調,使她以一種“聰明”的技巧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難能可貴的是,在情緒極度飽滿的同時,她將這首作品中大跨度的炫技部分完成得很統一,跑動清晰,喉位穩定。她在這首歌曲上的表現備受現場女高音評委羅伯塔·亞歷山大的青睞,亞歷山大稱甘什有一種讓音樂“可視化”的魅力,這正是源于其演唱的忘我投入。
另一位英格蘭女中音芭納特-瓊斯也在采訪中談到了這種“忘我投入”的狀態,但卻是一種與甘什截然不同的音樂沉浸狀態。芭納特-瓊斯在復賽中演唱了圣-桑《參孫與達利拉》中的著名詠嘆調《我心花怒放》(Mon Coeur s'ouvre a ta voix)。這首作品是“抒情派”女中音最催淚的經典作品之一,旋律洋溢著愛情的濃烈與悲劇的暗示,婉轉之間盡是法式風情的浪漫,曾有無數歌者以該曲摘下各類賽事大獎。芭納特-瓊斯的音色并不以溫暖、包容取勝,而是有一種略偏明亮的濃密感,塑造出達利拉迷人的異域風情。她幾乎沒有大的肢體動作,但眼光中的閃爍與眼神的虛焦凝望都深情謳歌著這段注定悲傷的陰謀之戀。句尾幾處弱處理都扣人心弦,唯一略顯瑕疵的是在氣息上,如果能更連綿悠長,高潮處減少一兩個氣口,當會有更動人的效果。
經典的詮釋是永恒的話題,縱覽本屆比賽選手選擇的曲目中,具有濃郁民族風情的作品“異軍突起”,這在藝術歌曲比賽中有著更明顯的趨勢顯露。猶記得上一屆“卡迪夫比賽”中,中國男高音雷明杰以一首中國藝術歌曲《在水一方》開場,清麗脫俗,最終拿下“藝術歌曲獎”。其實,優先選用本民族的藝術歌曲在卡迪夫賽場上并不鮮見,但選用什么作品,在近兩屆比賽中有了新的導向。以《在水一方》為例,這原本是一首電影主題曲,由林家慶譜曲、瓊瑤填詞,后經歌手鄧麗君演唱而廣為人知。從狹義的“藝術歌曲”概念上講,它歷來不是“美聲”學院派的選擇,但這首歌曲歌詞源自《詩經》,天然流淌著中國古詩詞文化的風韻,旋律優美婉轉,又使它具備了“美聲”演唱的可能性。這種類型的“新”藝術歌曲成為本屆藝術歌曲比賽的熱點,它們不僅彰顯著民族元素的個性,也是古典“美聲”與現代音樂融合的藝術性產物,映射出一種世界性的傳統音樂發展思路,引發了業界對古典音樂與流行音樂界限問題的思考。
奪得本屆藝術歌曲桂冠的是27歲南非女高音朗瓦納莎。她作為決賽中最后一位出場的演唱者,選用了靈歌《乘上馬車》(Ride up in the chariot)將演唱推向最高潮,在全場的熱烈掌聲中,我們能看到評委女高音亞歷山大已激動得潸然淚下。這首歌曲由著名非洲裔美國女作曲家貝蒂·杰克遜·金(Betty Jackson King)改編,充滿著流行爵士樂的律動感,也有音域的跨度體現。“本色出演”,大約是觀賞朗瓦納莎演唱這首作品時最直觀的感受。這種“投入”,既不是甘什進攻式的張揚,也不是芭納特-瓊斯忘我的沉醉,而是以最松弛、本真、自信的姿態展現自我。正如朗瓦納莎對歌劇詠嘆調和藝術歌曲的評述:“詠嘆調是扮演(投入)一個人物,而藝術歌曲是創造一個人物……我嘗試將我的經歷與我創造的人物聯系起來。”這首《乘上馬車》塑造的正是她本人,她的身體跟隨音樂節奏自然擺動,幾乎翩然起舞,人、樂、情渾然一體。這是一個完整的舞臺作品,容不得觀眾將她的聲音技術、表演等各個部分割裂來論。如果一定要單獨評論,摘出幾個長音、高音來聽,那么演唱這首歌曲時的高音位置、共鳴響度、聲音密度都是“瑕疵品”。或許,正是這種生活化的隨意感、樸實感,與這首歌曲本身如此貼合。若論難度與技術的精致,在她前幾首演唱的舒伯特、李斯特作品中足已窺見。而最后這一首放飛自我式的靈歌演出在與前面幾首的對比下,更加驚艷全場。“我想向觀眾同時展現兩個世界:靈歌和更標準的藝術歌曲,包括我的家鄉南非的傳統藝術歌曲。”近年來,陸續有音樂學家致力于整理出版靈歌,使其越來越多地呈現于音樂會舞臺。相信朗瓦納莎的這次演唱,將進一步推動靈歌及其改編作品邁向比賽舞臺。
金基勛在藝術歌曲決賽中,最后一首曲目也選擇了母語(韓語)藝術歌曲,是由現代韓國作曲家金洙元(Joo-Won Kim)創作的《宛如清風拂蓮》(?? ??? ?? ????),歌詞是一首關于不舍告別的現代詩歌。歌曲前半段相對細碎的樂句結構和旋律走向也更像是流行歌曲的敘述風格,音域不高,口吻親切、平易近人。“告別,但不是永別,……不是風將與蓮花相會,卻像會見后的離別,……不是相隔幾日,卻似闊別數年。”幾分如戴望舒《雨巷》的憂郁,正是金基勛最擅長的抒情。這首作品曾收錄于韓國當紅女高音樸慧尚(Hyesang Park)的專輯《我是赫拉》(I Am Hera)中,她的演唱更為夸張。筆者更偏愛金基勛的這個版本,質地綿密,似南方陰雨朦朧的愁緒。
金基勛在藝術歌曲比賽的整體表現,筆者以為更勝于歌劇決賽的表現。前幾首舒伯特、沃爾夫、勃拉姆斯的藝術歌曲,在他著力刻畫的德語咬字中,達到了更具金屬光澤的亮度與力度;歌曲本身的戲劇性也展現出他塑造更陰暗、狠厲角色的能力,這些都是在歌劇決賽中沒有聽到的。而到了這最后一首韓語歌曲,線條不甚綿長,情緒不甚鋪張,但令聽者感到極度舒適。演唱時的音色并不那么統一,卻是一個最生動的“人”的性格——溫潤,憂郁,有幻想,有祈望,也有悲傷;心酸時蜷縮,痛極時吶喊;聲音松而不散,有光澤而不乍眼,是其他歌曲中沒有出現的音色。
奧地利女高音甘什自小以德語為母語,在傳統藝術歌曲中有天然的語言優勢,因此在最為熟悉的馬勒、理查·施特勞斯、小約翰·施特勞斯之外,她還選擇了兩首西班牙作曲家羅德里戈的歌曲,分別是《我該用什么清洗》(Con qué la lavaré?)和《洛斯阿拉莫斯,我來了,母親》(De los álamos vengo, madre)。作為參賽曲目,選用并不那么大眾化的民族歌曲,在沒有民族文化背景的支撐下,實屬冒險。甘什在這兩首作品中保持了她表現力強的優勢,在人物刻畫和演唱上沒有硬傷。但顯然,這兩首作品并沒有能為她的演唱帶來太多的區別性色彩,她的詮釋仍然是基于個人審美層次的音樂,除了作曲層面的音樂風格和語言的區別之外,較難聽到她對于西班牙風情的獨特展現。甘什本人的性格與西班牙女性的獨立和熱情是有所重合的,只是“適于完成”與“天性所致”并不是同等概念,也許只有融匯血脈的民族文化背景,才能使演唱者呈現出最天然的松弛自如。

從上至下:芭納特-瓊斯、納塔莉亞·庫塔特拉澤、邁克爾·阿里沃尼、克里斯蒂娜·甘什
幾乎所有選手在訪談中都談到了選曲的問題。能夠入圍“卡迪夫”這樣的世界級比賽,可以說每一位選手都是相當成熟的歌者,而比賽機制的重點,是通過對選手的相互比較分出高下;因此,選手不僅要考慮把作品演唱好,更要考慮如何讓自己在一眾強者中脫穎而出——既有辨識度,又有競爭力,達到“唱”得好更“顯”得好的最終目標。那么,曲目的難度首先是基礎維度,曲目的時期、風格跨度是加權系數,而個人的特質則是最閃光的加分項。要穩扎穩打,也要展現自己各方面不同的能力,還要有一些“冒險”的作品,讓評委能有意外驚喜。在順序搭配上可依據個人習慣,但本屆比賽中能看出許多選手都傾向于以“精致度”見長的古典或巴洛克時期作品開頭。在這些作品的演唱上,讓人無可挑剔的準確和完整是一條基準線,在此之上,選手們大多在作品特性和個人性格之中找到了平衡點,并未對標任何大師版本,或外顯或內斂,并無唯一尺度。
盡管金基勛是以情取勝的,但他的曲目難度系數也很大。歌劇復賽中,他選擇了莫扎特的詠嘆調打頭陣,《你們轉向她,注視她》(Rivolgete a lui lo sguardo)原是《女人心》中古列埃莫的唱段,后成為單獨的音樂會詠嘆調。它處于中高音區,相對輕巧,跳動較頻繁,能活動嗓音,又展現技巧,穩健開頭。而第二首康戈爾德《死城》中的《我的渴望,我的幻想》(Mein Sehnen, mein W?hnen)和第三首萊昂卡瓦洛《丑角》中的《原諒,原諒》(Si può?Si può?Signore!)則是一靜一動,都極具分量,旋律線條更舒展。三首作品的難度是一個級別的,只是第一首的完成度不如后兩首,卻給人一種漸入佳境的好感。他的決賽曲目排兵布陣與復賽相似,只是第一首《快給大忙人讓路》(Largo al factotum)偏“花”一些,比之莫扎特作品更有金基勛所不擅長的難度,而他也規矩地達到了完成標準。第二首瓦格納的《晚星頌》(Wie Todesahnung)、第三首《祖國的敵人》(Nemico della patira),他展示了自己的低音區、線條感,以及演唱宣敘調的能力。他的選曲策略可謂把田忌賽馬的戰術發揮到了極致。在藝術歌曲比賽中,他選擇了舒伯特、沃爾夫、勃拉姆斯三位作曲家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男中音曲目。其中,第一首舒伯特的《豐收神頌》(An Schwager Kronos)全面展示了聲音的威力與氣勢,奠定基調,突出優點。第二首沃爾夫的《隱衷》(Verborgenheit M?rike-Lieder)和第四首勃拉姆斯的《死亡啊,多么辛酸》(O Tod, wie bitter bist du Four Serious Songs)表現了金基勛的深沉執著。第三首柴科夫斯基的《唐璜小夜曲》(DonJuan's serenade)轉向更詼諧的風流倜儻,也是其曲目中“冒險”的選項,不僅展現了他的俄語歌曲演唱功力,也正好用輕快的旋律把沃爾夫和勃拉姆斯相對沉悶的音樂間隔開來。最后一首韓語歌曲儒雅而真摯,完美收官,一如前文所言。
女高音朗瓦納莎是穩健型選手,她與金基勛一樣,抒情牌打得最好。不巧的是,她在歌劇復賽中與金基勛一組,相比于金基勛在選曲上對技術靈巧型歌曲的涉獵與完成,她的曲目難度體現略顯單一,沒能突圍。朗瓦納莎與上一屆的雷明杰更像,都是“非競技型”或說是“非殺傷型”選手,但是越品越有韻味,尤以藝術歌曲見長。她在音色和修養上特別出色,決賽以舒伯特的《紡車旁的格麗卿》(Gretchen am Spinnrade)開頭 ,突出了她對語言、風格精準掌握的優勢;第二首《我的愛人》(Isithandwa Sam)是一首南非傳統藝術歌曲,是民族元素與古典音樂藝術性的高度融合展現;而第三首李斯特的《羅萊德》(Die Lorelei)則是浪漫主義時期的創作,體現著藝術歌曲高度發展的復雜性與戲劇性,歌曲中變化多種角色,展示了她駕馭聲音的能力;演唱最后一首靈歌時,朗瓦納莎完全放松,本色出演,驚艷全場,順利奪冠。四首作品依照一緊一松的配制,在風格上保持豐富的變換,始終給人以驚喜。由于在藝術歌曲決賽中勝出,她同樣得以進入歌劇決賽。這次她選用了施特勞斯的藝術歌曲開場,這首歌的藝術性很高,對歌者的要求不亞于、甚至高于詠嘆調,只是全曲音域范圍并不太寬,樂句是舒展的,沒有跳躍跑動型的技術難點,是穩妥而有深度、有內涵的開場選項。第二首是一首重量級的作品——威爾第的《唐·卡洛》,展現了她高音區的穿透力,以及對音樂的掌控力。兩首作品的表現都幾近完美,足見她在氣息能力上的功底,演唱也十分細膩。由于時長限制,兩首作品就已占滿了她的展示時間。此外,歌劇賽場上藝術歌曲的競爭力自然會有所折扣,雖然完成度極高,但總體而言相對保守,朗瓦納莎再次被金基勛戰擊敗。
英格蘭女中音芭納特-瓊斯在歌劇決賽中的選曲也很有特色。三首作品都是與“愛情”主題相關的故事,但三個女性形象卻截然不用。《殘酷命運》(Cruda sorte)是《唐璜》中被愛人遺棄的埃爾維拉;《我有把熾熱的刀》(Ich hab'ein glühend Messer)選自馬勒聲樂套曲《流浪者之歌》,是被愛情中傷折磨、愛而不得的形象,《游泳者》(The Swimmer)選自埃爾加聲樂套曲《海景》,是仍執著追求愛情的女子。她選擇的三首作品體現了她的花腔技術與抒情能力,每個形象都別具特色,感染力很強,最終獲得“觀眾人氣獎”。
今年唯一入圍復賽的中國選手是“羅西尼男高音”王川,畢業于星海音樂學院、米蘭威爾第音樂學院,2017年成功入選意大利“斯卡拉歌劇院青年歌唱家計劃”。雖然沒能“殺”入決賽,但作為本屆唯一受邀的中國青年歌者,他在復賽的表現也很優秀。王川的選曲難度很大,羅西尼的《為了美人憔悴》(Languir per una bella)、多尼采蒂的《可憐的埃內斯托!》(Povero Ernesto!)和《多么快樂的一天》(Ah! Mes amis),三首作品近20個High C,“美聲”時期的作品又都是跳度極大、極耗體力的,相當于持續20分鐘沒有喘息機會。就是在這樣的難度壓力之下,王川的表現依然完整,音色明亮,所有高難度跑動清晰而流暢。直至最后一首歌劇《軍中女郎》中的重量級花腔男高音選段,他也順利平穩完成,在“minite”的High C 長音上“站”得很穩,舞臺形象塑造生動自如。可惜的是,三首作品風格太相近,難度技術過于集中在“高音技巧”方面。反觀和他同場的女高音納塔莉亞·庫塔特拉澤(Natalia Kutateladze)演唱得十分熱情,第一首圣-桑《參孫,我的存在》(Amour! viens aider ma faiblesse)展示了她寬厚的音色及演唱大線條的能力,溫柔而充滿風情;莫扎特《蒂托的仁慈》中的《即使在此刻》(Deh, per questo istante solo)是為女中音創作的男性角色,憂郁的線條中更添幾分陽剛,旋律也加入了一些小花;多尼采蒂的《噢,我的費爾南多》(O mio Fernando)則更加復雜而富于戲劇性,在喜悅與痛苦的交織中轉向悲傷,浪漫派的情緒爆發與“美聲”時期的炫技慣例疊加,最大限度展現了庫塔塔達澤的演唱能力。她的三首作品層層遞進,王川自然顯得綜合競爭力略在下風。
“卡迪夫國際聲樂比賽”如今已成為古典聲樂界的盛典,受邀的每一位選手都是經過層層篩選的優秀青年歌者。競技形式的本身就令人興奮,一是適當壓力有益于激發出選手的潛力,二是充滿懸念的兩輪比賽吊足了觀眾的胃口。盡管最終的獎杯只有一個,但并不能完全代表選手能力的高低。影響結果的因素除了選手的個人能力、選曲戰術、現場發揮之外,還受評委的審美、喜好,以及其他選手形成的對比等。而受“疫情”影響,一些選手今年未能順利參與到競演之中。無論如何,今年的盛況已讓我們領略到世界各國一流青年歌者的風采,是“美聲”藝術的至高水準。同樣令人欣喜的是,不同民族元素、不同音樂風格的作品逐漸彰顯,但“新”不是憑空出現,而是扎根于民族藝術、融合以傳統之精華,這樣的“新”是有底蘊、有高度的,它們或將成為新的“經典”。
注 釋
①入圍藝術歌曲決賽名單:奧地利女高音克里斯蒂娜·甘什(Christina Gansch)、韓國男中音金基勛(Gihoon Kim)、威爾士女高音莎拉·吉爾福德(Sarah Gilford)、馬達加斯加男中音邁克爾·阿里沃尼(Michael Arivony)和南非女中音馬薩班·塞西莉亞·朗瓦納莎(Masabane Cecilia Rangwanasha)。入圍歌劇決賽名單:奧地利女高音克里斯蒂娜·甘什、韓國男中音金基勛、英格蘭女中音克萊爾·芭耐特-瓊斯(Claire Barnett-Jones)、南非女中音塞西莉亞·朗瓦納莎和格魯吉亞女中音納塔莉亞·庫塔特拉澤(Natalia Kutateladze)。十人次中,有三人重復:克里斯蒂娜·甘什、金基勛和塞西莉亞·朗瓦納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