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萍
有一天冬冬吞吞吐吐、欲說又止。我問她有什么事嗎,明明是一副假裝的假裝藏不住,“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的樣子。她說,昨天到你家送茶葉的時候,看你好像剛哭過,想問問你怎么了。
我說沒怎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沒有想刻意隱瞞,問題出在自己身上,不想耽誤朋友們的時間,所以就沒說。
她說,說說吧,讓大家開心一下。
我說,眼睛不但老花還干澀,每天都要滴眼藥水。估計是你來的時候剛剛滴完,看上去就像哭過?!胺駝t,我還能怎么了呢,早過了關起門來還哭一場的年齡,印象中上一次哭是看一則泰國廣告,再上一次哭是看一則日本廣告。”
“胡扯,看李煥英你沒哭嗎?”
我說:“沒有?!?/p>
春節“就地”過年,前幾天才回沈陽一周陪伴老媽。不回家過年我覺得挺好的,因為這樣就沒有過年必須要開心的壓力。
我很少晚睡,以前大年三十那晚的十二點,我們家是一定要出去放鞭炮的,是整個春節最激動人心的時候。但我不愛熬夜,更不喜歡煙花爆竹,我小時候放一種煙花叫“躥天猴”,火球直接從手持的煙花尾部冒出來,鉆到我棉襖的袖子里,灼傷了手臂。
當時隔壁奶奶家姓郎,她的兒媳剛剛生了娃,擠了人奶抹在我的傷口上,據說可以緩解燙傷。這件事情以后,我就一直覺得放煙花很危險。
所以年三十別的孩子都是盼望放煙花這一刻,就只有我是被趕出去的,被強迫參與狂歡。東北的大年三十晚上,冷得啊,而且大家同時放爆竹,聲音巨響,耳朵都要聾了。
幸虧后來有兒子,大家就說,走走,你媽不去不帶她,咱們出去。兒子小的時候屁顛顛跟著去,大的時候比我還難搞。我只好又重新出馬,代表廣東團陪著大家沖進冰天雪地里去樂。
喝酒我只能喝菠蘿啤,放煙花我只敢放一種小煙花,在沈陽叫“滋花”的,感覺比一根火柴大不了多少。這兩樣是我必備的狂歡道具,避免我不合群。
在沈陽,我媽對我開心的期待值很高,就好像“李煥英”說的,我女兒學習成績好壞、成功與否,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開心。
我覺得學習好很容易,混個事業有成,也不是難事,可開心不容易啊。
你怎么吃這么少,你怎么不開燈在房間呆著,你和同學出去玩怎么回來這么早,你和同學出去玩怎么回來這么晚?你怎么胖了,你怎么瘦了?
這些問題背后都可能是一個擔憂:你是不是不開心?
以前我媽和我姑閑聊天,有時候評價人,會說誰誰誰“整天拉拉著臉”?!袄槨钡臓顟B就是不開心,大概就是眉毛嘴角一起向下彎的樣子,意思是這個人脾氣很不好。
我們小區是人臉識別開門,有時候早上出小區大門,我把臉湊過去,“你好,開門成功”,我看到屏幕上自己還算熱情洋溢的面孔。到了晚上,雖然還是“你好,開門成功”,但我感覺我已經是“拉拉”下了臉。
難為系統居然認出我來了。
回沈陽的時候,看到中學時候的地理老師。老師說記得我很矮,卻坐在教室后面幾排,整天和后面的同學笑作一團。我記得老師拿粉筆頭扔我們,說別笑了。但我們沒笑啊。
想起這件事,我就去觀察妹妹的孩子,小孩好像是那樣,整天一副憋著想笑的樣子,我估計我小時候也是這樣。難怪老師拿粉筆頭扔我。
現在好了,走在路上,我都感覺自己的臉在下垂。以前沒表情的時候,看上去就是在笑,現在沒表情的時候,看上去就是生氣。
一個朋友說過,因為地球重力的原因,沒表情的時候就是拉拉著臉啊??鞓返臉幼?,是要付出點努力的。如果有人說我為什么整天拉著臉,我就想和他這樣說,不是我要拉的啊,是重力的作用。
以前理解的自由是想做什么可以做的自由,現在理解的自由是想不做什么可以不做的自由。
以前覺得如果不是開心的,就是不開心的,現在覺得,在開心與不開心之外,還有一種狀態。
哎喲,這種狀態,居然叫“我有拉長出一張驢臉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