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包快遞

疫情的暴發(fā)，加上新聞媒體的相關報道接連不斷，讓劉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女兒當年報考本碩連讀臨床專業(yè)，現(xiàn)在正在第二醫(yī)院進行碩士階段住院規(guī)培。

早上劉平給女兒發(fā)了微信，快中午了還沒有看到女兒回復。劉平有些坐立不安，她不停地看表，盼著11點40快點到。但她不能給女兒打電話，只能等待！

一

劉平謹守著兩年前女兒和她的約定：如果微信沒有及時回復，至少要4個小時以后再打電話，因為不是在手術室就是在查房，不能接電話。

那是個初夏的周末，下班早，工作順利，天氣晴朗，劉平惦記女兒苦讀四載，輪轉了半年，即將選科室選專業(yè)了，作為媽媽還是應該提提建議。反正回家也是一個人，打完電話再上樓。劉平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半個小時打了三次手機也沒有人接，劉平估摸著女兒當班手機靜音了，尋思著晚一點再打 。

結果晚上7點半打電話就是沒有人接。奈何劉平把電話打給了女兒要好的小陳同學：

“阿姨，您別著急，她可能去給病人做手術了。”

“那你怎么沒做手術？”話一出口，劉平也覺得不妥，但顧不上了。

“我們準備分科了，阿姨。我選的腫瘤內(nèi)科，她選的急腹癥科。下午我還問她下班一塊走嗎，她說有臺手術”。

那一晚，劉平的擔憂、生氣、害怕，都在10點50分女兒打進電話的一瞬間爆發(fā)了。

“你在干嘛呢？怎么一直不接媽媽電話？你知道媽媽多著急嗎？”

“我跟導師在做手術，手術室不讓帶電話。”

“一個手術6、7個小時？這么晚怎么回宿舍？有同伴嗎？”

“現(xiàn)在還走不了，得把病人送回病房再觀察一會兒。沒事的媽媽，我到宿舍了給您發(fā)信息。我還得忙去，不說了。”

攥著電話，聽著里面“嘟——嘟”的盲音，劉平頂?shù)阶爝叺南乱痪湓挍]有說出來，又咽不下去，只覺得心口憋氣、喉嚨發(fā)緊、腦瓜門兒怦怦跳，呆愣了好半天，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后來女兒知道劉平大晚上還給同學打電話了，就與劉平有了回復電話的時間約定。

那之后好長一段時間，劉平總是想著女兒那白皙修長的手指、單薄瘦弱的身板，清澈美麗的眼睛;不斷想著：長時間做手術能不能上廁所、是不是例假期、喝不喝得上水、總是熬夜身體能不能頂?shù)米。?/p>

都說眼淚是心靈的洗滌劑。幾次痛徹心肺的哭泣漸漸緩釋了劉平對女兒擔憂的情緒，也讓她自責思想狹隘，境界不高;更讓她明白了一個理：作為家人，當好后盾，減輕孩子的壓力，才是最切實的疼愛。

中午工休時間劉平飯也沒吃，直奔兩條街之隔的超市。

在琳瑯滿目的柜臺前，劉平快速衡量著能量、蛋白質、保質期、口味，最終買了最有特色的醬肘子、醬牛肉、臘腸、肉棗、叉燒肉。她請售貨員把10多斤肉類分別真空包裝時，順豐小哥已經(jīng)等在了旁邊。小哥靈巧地幫忙打了個大包。聽說送給外地上學的女兒和同學吃，還特別熱心地在箱子外側又多打了厚紙板和膠帶，笑嘻嘻地向劉平保證：“我一定讓這包快遞坐上兩點的飛機，明天中午之前你女兒肯定就收到了！”

劉平顧不上和快遞小哥多客套，趕緊回了單位。

二

終于，女兒打來電話：

“醫(yī)院和學校要求我們每日做核酸檢測。我們要幫學校組織其他學生，還要幫導師盡快安排好住院病人。明天規(guī)培學生都要居家隔離了。”

“那沒事吧？一定注意防護！什么時候放假呀？春節(jié)還能回家過年嗎？”

“碩士規(guī)培階段由醫(yī)院主管，學生沒有寒暑假的。現(xiàn)在的情況恐怕不能回家過年了！我還要忙，有空再說吧，媽媽再見！”

晚飯時，老娘來電話提醒劉平，今年是外孫女本命年，紅襪子、紅腰帶、紅毛衣，姥姥都預備好了。劉平的老娘76歲了，文化程度不高，是個急性子。聽說外孫女有可能過年不回家了，老太太命令劉平盡快給孩子寄過去。劉平剛說了句“沒必要，都是迷信，她喜歡什么樣式讓她自己做主去買”，老太太又急了：“你讓她去哪兒買？她買是自己的，咱買是大人的心意，能一樣嗎？再說了，12年才一次本命年，女孩子更得鮮活鮮活，跟迷信兩碼事！”

“是你來取還是我直接給寄去呀？”老太太緊著問。

“我去取，連著一塊兒給閨女寄本書。而且我也正要去看您，等我忙完這兩個禮拜，10號吧，禮拜天，我去！”

周日晚上，劉平將一張寫滿祝福的新年賀卡，小心地夾進張三才的《圓夢故鄉(xiāng)》里，連同往返150里地載回的“老太太心意”，一并裝袋打包。臨睡前，劉平給順豐小哥發(fā)了微信，約了上單位取件的時間;又發(fā)了語音給女兒：“姥姥給你買的紅毛衣，為了趕時尚，是帶帽兜的款式，媽媽知道你上班不能穿，收到了有空試穿一下發(fā)個照片，讓你姥姥看看就行”。

三

時間在忙碌中總是過得很快，一晃月底了。

1月20號聽新聞時，劉平女兒所在的地區(qū)已經(jīng)降為了低風險。劉平知道女兒居家隔離期間，一直幫導師做論文數(shù)據(jù)整理和分析，同時幫另一位授課導師做基礎課件圖表;而且也接到了通知，即將回甲狀腺科繼續(xù)輪轉，忙碌得很。本來甲狀腺科的帶組導師只有女兒這一名住院醫(yī)生，每天7點一直要忙到晚上8、9點鐘才能下班，而急腹癥科手術病人多，忙不開時女兒還要回去助理，但較之放不下的心情，女兒的忙和累，劉平倒有點認賬了。

“好在不多久會有春節(jié)假期給孩子緩緩神，充充電”。劉平自己安慰著自己。

劉平的辦公桌上有本臺歷，所有重要的日子都在拿到臺歷的最初做好了顯著標記。2月4日是中國傳統(tǒng)的小年節(jié)慶，也是劉平結婚25年紀念日。愛人也特意坐班車回了家。丈夫在濱海新區(qū)上班，負責單位20幾套裝置的技術工作。跑票的話每天晚上7點半才能到家，轉天6點就得去趕車，單位的口號是“5+2，白加黑，”基本沒有休息日，回到家也就是睡一覺的時間，電話還總不停歇;還有兩次剛下班車，到家鞋還沒換，單位突發(fā)緊急情況，轉身打了個出租就又回了單位。劉平看愛人太辛苦，就在廠區(qū)附近租了個小獨單，讓他以廠為家算了。去年，從大年初一去單位值班，接著停車檢修，再加上改擴建新項目投產(chǎn)，整整3個月，他都沒有回家，又錯過了結婚紀念日的團聚。

劉平以前還會婉轉地示意，結婚紀念日該有個禮物表示表示，無奈愛人總沒有時間兌現(xiàn)。現(xiàn)在歲數(shù)大了，劉平覺得能在一起開心團聚就是最好的。她把1小時搞定的四菜一鹵，還有綴滿玫瑰的蛋糕照片，一起發(fā)在了“三口之家”群里。快9點了，女兒才回了簡短的視頻祝福，同時確定地告訴劉平：“我已經(jīng)申請除夕在急腹癥科值班了！”

劉平看著女兒尖尖的下頜和愈發(fā)大而明亮的眼睛，心疼得不行。但也強做輕松地說：“響應國家號召，今年咱們都‘就地過年！除夕本來也要守歲，和大家在一起更熱鬧。挺好！”

收拾碗筷的時候，劉平和愛人說：“周六我再去買一套吊錢福字，另外再給孩子買點零食特產(chǎn)，畢竟是過年！不是說：儀式感就等于幸福感嘛！”

愛人應著：“買點好的！”

“多買點！”

周六，劉平整整跑了一天。不僅買了吊錢、福字、靜電窗花，還買了大福包掛件和USB接口的電子鞭炮;買了果仁張的什錦果仁;買了津樂園的蛋卷和桃酥，還買了桂發(fā)祥小麻花和碗裝嘎巴菜。醒腦薄荷、潤喉寶、費列羅，劉平都是買了雙份。

除夕一早女兒就要去值班，劉平需要快遞在大年二十八之前務必送達。順豐小哥拍著胸脯：

“放心！咱走加急，明天一定能到！”

劉平由衷地拍了拍小哥的肩膀：真給力！

四

如果讓劉平在家庭記事本上總結今年除夕，應該是“平和、清凈、溫馨和一點小遺憾”。本來僅僅是“女兒沒能回家團圓”這個“小”遺憾，卻被愛人放大了。

大年初一下午快5點時劉平正在網(wǎng)絡答題，隱約聽到愛人在視頻通話。好像，是和女兒？對，就是女兒！

怎么能現(xiàn)在給女兒打電話呢？

劉平一邊急著問：“是和閨女說話嗎？”一邊快步走到愛人身邊。

“嗯——剛到家——”

“ 嗯——沒吃飯——”

“ 嗯——有手術——”

“ 嗯——想先睡會兒覺——”

視頻里女兒應該是躺在床上吧，每回答她爸爸一句話就極努力地睜一下眼，但是就是睜不開！女兒的手應該也是沒有一點力氣了吧，手機離臉太近了！照出了滿滿一臉的疲憊！女兒應該是極力想從困倦中振奮一點氣力來回應爸爸吧，可就是沒有方法連貫出一句完整清晰的話！

劉平容不得愛人再慢條斯理，一把奪過電話，盡量柔和但快速地說：“快快休息吧，有空你再給爸爸媽媽通話啊，再見！

一扭頭，劉平發(fā)飆了：“你不知道她除夕值班嗎？平常一個24小時的班也得30個小時才能下來，何況年三十兒？他們是大外科，還是急腹癥，吃多了撐壞的、喝多了干架的、炮崩了切手的，哪個不都得找他們嗎？孩子估計這是剛回來剛睡下就被你攪起來，你怎么這么不知道心疼她呀？”

“我這不也是想孩子了嗎？沒考慮那么多，還以為這個鐘點她應該沒什么事呢！”

“誰不想孩子？我更想孩子！不都得忍著嗎？她那個班有點兒嗎？我這還算著36個小時差不多，等著初二下午再給她打電話呢！”

“你這個親爹想孩子想的還真是時候！你怎么不先和我商量商量，再給孩子打電話呢？”

愛人理解劉平，也有些后悔，趕忙轉移話題：“別生氣了別生氣了，都是我不好！咱們快出去給姥姥買東西吧，天也不早了，明天我一去值班就不能陪你了！

初三下午，女兒終于主動和爸爸媽媽連通了視頻，正式“拜了年”。

“三十兒值班過得怎么樣？病人好像挺多是嗎？”

“是啊，收了7個病人做了6個手術！”

“是有點累，沒事兒，睡一覺就好了！”

“大師兄說，以后不讓我們值班吃火龍果了！哈哈！”

女兒的調(diào)侃絲毫沒有減輕劉平的掛懷，她腦海中始終揮不去女兒那雙困得睜不開的眼睛。

“明天就初四了，假期很快就會結束。這兩天多休息休息吧！”

“明天早上還得去查房。除夕手術的幾個病人每天都要管的。對了，爸爸媽媽，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唄：除夕那天，護士長說要送我這個小不點兒一個新年禮物。”

“什么禮物？”劉平和愛人異口同聲問道。

“護士長是我們醫(yī)院黨支部書記，她說要介紹我入黨！”

看著女兒高興的小臉，劉平卻一下子語塞，眼眶瞬間就紅了。愛人快速將手機鏡頭轉向他自己時，劉平的熱淚就止不住地淌了下來。

她知道女兒走上了更為艱苦的路途。

愛人一只手攬住劉平的肩頭，對著女兒用力地說了句：“閨女，好樣的！”

初五下午，劉平正在準備“破五”餃子的餡料，快遞小哥手持一件EMS請劉平簽收。劉平狐疑地嘀咕著“是我的嗎？別送錯了！這大過年的還有快遞？”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粉灰漸變色戒指絨薄款圍巾，漂亮得不得了！劉平一下子就愛上了！再打開透明塑料袋包裝，里面擺著一張卡片，上面是女兒清麗的小字：

“親愛的媽媽，2月18日是您的生日，祝您生日快樂！”

另外，還有一封信：

“媽媽，您總說爸爸那樣的人是企業(yè)的支柱，是咱們中國的脊梁：多少次廠里裝置突發(fā)狀況，不管爸爸在哪，只要聽到信息都會毫不猶豫奔向廠里，從來沒有顧慮過自己的安危。真的，爸爸就是我親眼看到的“最美逆行者”;其實您也一樣：我很小時候，就看過您扛著攝像機爬上裝置塔頂?shù)臉幼樱部催^您深夜寫稿子做報道匍匐的背影;看過您書柜里厚厚好幾摞獲獎證書，也看過您生病住院那滿是針眼的手背。我記得您說過，在十幾億人群中能夠成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才是一個人最進步和最優(yōu)秀的體現(xiàn);我還記得您也說過：再累的工作也得有人去干，都躲清閑，誰來支撐我們的家園？所以，從上初中起，我就想做良醫(yī)，想學本事，想守護您和爸爸，想救助更多像你們一樣的人，讓你們更健康，更有能力為我們?nèi)鐣拿篮蒙罴佑停∧銈兌际屈h員，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的驕傲。我也愿意，今后，是你們的驕傲！媽媽，我知道您心疼我，怕我體質差，做不到。您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讓我們守望互助，一起努力！加油！”

作者簡介：筆名：元寶。中石化天津分公司管理人員，天津市濱海新區(qū)作協(xié)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