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只有當人是完全意義上的人,他才游戲;只有當人游戲時,他才是完全意義上是人。” 席勒《審美教育書簡》中的這句名言,是人們所熟知并經常引用的。這一思想其實發端于康德。康德可能是最早對游戲精神加以關注的,席勒是他思想的繼承者,并對他的游戲思想做了進一步的重要發揚。盡管在席勒的語境里,“游戲”指的是特定的游戲現象,但事實上,游戲精神普遍地得到社會肯定,使游戲在整個人類文化格局中的地位得到攀升。
席勒對游戲現象和游戲精神審美價值的肯定,為游戲的美學闡釋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盡管席勒那時所說的,在當時的背景下,只是在譬喻的意義上使用。關于“游戲”一詞的定義,與康德時代一樣,席勒也未就“游戲”的確切內涵做出任何界定。即使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游戲”都沒有相對自洽的內涵界定。但席勒在康德思想的基礎上,將游戲的意義從藝術領域中獨立出來,并進一步拓展開去,使之成為人的理想生活樣態,成為人生命意志實現的一種象征。席勒開創了審美游戲論的文化傳統,由此開始,一種新的思想觀念正式形成,一句游戲與人生關系的格言流播廣遠。
在席勒審美理想化的語境里,“游戲”一詞被賦予自由的色彩,他實際上是以游戲的意象來說明審美活動的一個基本特征——自由與自在,即一種沒有強迫的精神自由狀態,這也是康德所說的“無目的之合目的性”狀態。由于這一界說剝離了游戲活動的其他一切性質,而一意強調其被理想化的“自由”特征,為原本不無下里巴人的游戲行為頒發了通往高雅藝術殿堂的身份證明。將藝術與游戲混為一談,這對于游戲多少有點蓬蓽生輝的意思,有助于提高游戲的層次,豐富它的內涵,增添它的意味。生活為游戲提供了資源和平臺,游戲豐富了生活的內涵,讓屬人的生活更有情趣。
柏拉圖也曾使用過游戲與人類生活的譬喻,但在《法律篇》中他明確指出,人的一生應該獻給那“最高尚的游戲”,亦即扮演好神所分配給每個人的角色的游戲。“游戲”在柏拉圖的語境里,絕不是一般的嬉戲行為。柏拉圖的游戲是莊重的,他認為人類擔負著重要的責任。與此相比,從康德到席勒的比喻所取用的,是一般游戲行為的精神特征。席勒從藝術的譬喻中回轉身來,在他的理解中,游戲不再只是一種普通的玩樂行為。“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為之器”,他將游戲的意義由形而下的生活世界轉向了形而上的藝術世界。從游戲的視角來看,席勒的審美游戲理論是對游戲的理想化。
在《美育書簡》里,席勒這樣說:“什么現象標志著野蠻人達到了人性呢?不論我們的歷史追溯到多么遙遠,在擺脫了動物狀態奴役的一切民族中,這種現象都是一樣的,即對外觀的喜悅,對裝飾和游戲的愛好。”“只要人開始偏愛形象而不偏愛素材,并為了外觀(他必須認出是外觀)而舍棄實在,他才突破了他的動物的圈子,走上了一條無止境的道路。”
在席勒看來,游戲是精力過剩的產物,這種現象在動物界比比皆是——動物在滿足了生理上的需要之后,便將過剩的精力用于游戲。他認為,這種游戲對于幼小的動物來說是十分必要的,特別有助于它們將來的生存技能的形成。所以動物的游戲是一種生存的本能。人類游戲一開始也帶有動物性的痕跡,但在人的進化和社會發展中,“從這種游戲出發,想象力在它的追求自由形式的嘗試中,終于飛躍到審美的游戲”。
兒童游戲既有情緒宣泄的一面,也有美感愉悅的一面。將兒童游戲的結果導向審美素養的養成,是學校教育立德樹人的應有之義;學校各科教學采用游戲的形式,這既是兒童所喜聞樂見的,也是學校美育最為基本的選擇。
(葉水濤,著名語文教育專家、江蘇省教育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