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蘿卜與驢

慕小溪

1

聽說，想讓驢子往前走，就在它前面拴一根胡蘿卜。為了那根夠不著的胡蘿卜，它會一直不停地向前，向前。細想一下，有時候，我就像那頭驢。老公那些“水中月鏡中花”的承諾，就是拴在我面前的那根胡蘿卜。

當老公還是男朋友時，我帶他回家見家長，老爸搖了搖頭。為啥？軟件、硬件都不夠好唄！老公長相普通，個頭還沒我高，家里還窮。其實，說起雙方的家庭，我們倆也算門當戶對——就是家里都沒什么錢。我們都是農村出來的孩子，兩家老人都在土里刨食。我家比他家稍微好一點，因為我爸在村里開著一個小賣部。戀愛是沖動的，雙方看對了眼就行。可婚姻卻是現實的，不說柴米油鹽醬醋茶，單說一個房子，就是壓在頭上的一座大山。

說白了，兩家父母都沒什么積蓄，我們要買房子，就得靠自己努力。可我和老公剛畢業沒幾年，工資只有幾千元，再除去房租、伙食費、交通費等等，已經所剩無幾。看看每平方米兩萬元起步的房價，房子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虛幻的夢。

父母死活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他們辛辛苦苦把我養這么大，我不能不顧他們的意見。思慮再三，我還是提出了分手。老公卻不拋棄不放棄，他跟我講道理：“我出生在什么樣的家庭，自己也說了不算。但我不是不求上進的人，我一直在為了咱倆的未來努力。我現在雖然是一個普通的會計，賺得不多，可我注冊會計師證已經考過了三門，等我過兩年拿到證書時，經驗也有了，工資待遇會高很多。再加上你的工資，用不了幾年，咱們攢個首付是沒問題的。我還真不信了，房價上漲的速度能快過我個人提升的速度。房子的問題解決了，再說感情問題。咱們戀愛四五年了，我的人品你也了解，你和我分了，能再找到一個像我這么愛你的人嗎？結婚后，我會把你父母當作親生父母看待，別的人也敢這么承諾嗎？”這是老公為我畫的第一張大餅，也是他拋出的第一根胡蘿卜。

老公就長了一張好嘴。一大段一大段話說下來，我的嘴也軟了心也軟了。俗話說得好，易求無價寶，難求有情郎。錢沒有，我們努力賺就是了，但錯過這個人，我可能會后悔一輩子。于是，我收回了我的分手決定。

2

老公的執著打動了我的父母，我們在租來的房子里結了婚。結婚戒指上的鉆石很小很小，老公信誓旦旦：“現在先戴這個將就一下，等過幾年咱們有錢了，再買個鴿子蛋那么大的。”

為了攢錢買房子，老公戒了煙酒，我戒了奶茶和飲料，我倆午餐自己做，出門坐地鐵不打車。我們把房子的首付款數額畫成了許多個格子，每攢滿一個格子，便用彩筆涂滿。當格子涂了一小半時，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原因是，我懷孕了。我和老公本來打算買了房子再要孩子的，沒想到小生命提前到來了。

我很苦惱，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老公想當然地說：“有了也沒關系的，等生下來后，讓我媽看著孩子，咱們倆繼續過二人世界。”那時的我傻啊，就這么信了他的話。

孩子在肚子里茁壯成長，孕晚期，我的體重從不到一百斤漲到了一百六十斤，其中的苦楚自不必多說。本想著生完后能輕松一點兒，哪想得到隨著孩子呱呱落地，平靜的生活也亂了套。月子里有婆婆照看著，我們還輕松一些。出了月子，婆婆說家里忙，拍拍屁股走了，把孩子還給了我。為了購房大計，我們月子里都沒舍得請月嫂，出了月子更不舍得花這份錢。

每天晚上，孩子要醒來五次，我便也起來五次喂奶、把尿，白天還要做飯、洗衣、打掃衛生，一天下來比上班累多了。那些日子，我只剩下了一個愿望：能睡飽。所以，老公回家與我分享他單位的趣事或見聞時，一半多時候我在打盹，他得不到理想中的回應。

終于有一次，老公惱了：“我說什么你都不聽，你全部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了，一點都不關心我！”我也怒了：“關心關心，我倒想關心！要不咱倆換換試試？你在家帶孩子，我去上班！為了讓你睡好覺，第二天不影響工作，我晚上不叫你起來照顧孩子。為了你回家吃上口熱乎飯，我在家看著孩子，一有時間就做家務，還要買菜、擇菜、洗菜、做飯，連一點休息的時間都沒有！”我把孩子往他懷里一塞：“今天晚上你來沖奶粉，明天周末你看孩子、做家務，我要睡覺！”

不到一天，老公崩潰了。他向我道歉：“老婆對不起，你在家太辛苦了，以前是我不好。以后你在家看孩子，晚飯等我回家做，晚上咱們輪班起來喂孩子，你也多休息一下。還有，有什么話就說出來，別老憋在心里。”這時，老公已考到了注冊會計師證，工資收入自然高了一大截，相對也忙碌了許多。我寧可自己累一些，也不愿耗費他太多的精力。但老公的話，仍然令人感動。

孩子三歲時，我們終于有了一套六十平方米的房子。即使每天一睜眼，就想到身上背著重重的房貸，我們還是高興得相擁而泣。像我們這樣的家庭，不僅要開源，更要節流。我們自己能動手的，絕不花錢找人。新房裝修用的水泥，是老公一袋袋扛到樓上去的。老公的臉上滾滿了汗珠，我為他擦汗時，忍不住哭了。老公心疼著我的心疼：“是我讓你跟著我受苦。你看，結婚這么多年，我沒為你買一件像樣的首飾，我想省點錢，在你生日時給你買條項鏈。等過上幾年，日子再好一些，我帶你們娘倆出國玩。”我點點頭，卻早已記不起，這是老公拿出的第幾根胡蘿卜。

3

老公的有些承諾，就像那個在眼前晃，卻永遠可望而不可即的胡蘿卜。比如那個鴿子蛋大的戒指，我一直沒有等到，再比如出國游，更是遙遙無期。因為家里的錢，永遠都花在比鴿子蛋和出國游更有意義的地方。

老公在一次體檢時查出腸道中有腫瘤，良性還是惡性要等手術時才知道。老公上網搜索了半天，不知都搜到了些什么，情緒一落千丈。別看他平時表現得很堅強，遇到事情卻容易想不開。這還沒怎么呢，就一副生不如死的樣子。

我學著老公的辦法，在他面前吊一根胡蘿卜。我削了蘋果，一片片喂給他，語氣輕松地說：“老公，我那個阿姨，你認識吧？都得癌癥二十多年了，現在不還活得好好的？癌癥這東西啊就像紙老虎，你弱它就強，你強它就弱，更何況，你很大可能是良性的呢！你看你，不抽煙不喝酒，早睡早起，生活健康，樂觀上進，疼老婆愛孩子，像你這樣的能得這病，這都沒天理了不是？”

我拿出手機，說：“老公啊，所以你得放寬心，就把住院這段時間當成休養，當成咱們兩個過二人世界。等你手術后出院，好得差不多了，孩子也正好放了假，咱先帶他去上山下海，轉上一圈，怎么樣？”老公心里本來就住著一個旅游達人，他被我的計劃吸引了。還在病房里，我們就開始規劃旅行線路，討論要買什么樣的沖鋒衣和登山鞋。

手術前兩天難挨的日子，就這么過去了。手術很成功，腫瘤果然是良性的。老公恢復得很快，沒過多少天，又是生龍活虎的一條好漢。

我終于明白了，那根吊在眼前的胡蘿卜，其實就是我們的理想和目標，是奮斗的動力，是心中的希望，更是給所愛的人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