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幸福味道的蛋糕

梅思繁

這天晚上，小紅豆從街角蛋糕店回到家里時，泡飯阿姨正一邊嗑瓜子，一邊坐在電視機前津津有味地看那些古裝宮廷劇，油爆蝦叔叔漫不經心地翻著晚報，煎餃哥哥則有點兒心不在焉地玩著他的藍色遙控直升機。那飛機在房間里發出嗡嗡的聲音，好幾次都差點兒蓋過了電視機里女人們大吵大鬧、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聲音。

“兒子，你能不能先消停會兒，我這里正看大結局呢。”

煎餃哥哥嘟囔著放下了遙控器，就在這個時候，小紅豆推門而入。

煎餃哥哥焦急地跑上去，看著她腫腫的眼睛，緊張地說：“妹妹，你怎么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吃過晚飯沒有？你怎么哭了？”

泡飯阿姨一邊吐著瓜子殼，一邊頭也不回地盯著電視機：“冰箱里有剩飯，清水泡泡給我吃掉。”

小紅豆搖搖頭說：“我不餓，我先回房間去了。”

泡飯阿姨繼續頭也不回地說：“不吃拉倒，反正明天早上也是你吃。泡飯加咸菜，煎餃你還有剩下的打折吐司……”

小紅豆拖著兩條腿，低著頭往房間走去。煎餃哥哥緊隨其后。小紅豆走到窗戶邊，抱起了她的大白熊，一聲不響地把頭低下去，鼻尖幾乎要碰到了腳指頭。

煎餃哥哥關切地問她：“小紅豆，你怎么了，碰到什么事情了？飯也不吃，話也不說。”

小紅豆撥弄著大白熊身上的絨毛，過了好半天，才對哥哥講起了今天的經歷：參加西點高峰論壇，見到了漂亮嚴厲的巧克力高跟鞋老師和挺著個大肚子的畢加索老師，畢加索老師在眾人面前提到爸爸對他的影響……說著說著，她的大眼睛里又蓄滿了眼淚。

煎餃哥哥卻無比興奮地說：“小紅豆，布朗尼叔叔說得實在是太有道理了。既然那個畢加索老師和巧克力高跟鞋老師在這里，畢加索老師還對伯伯記憶猶新，你為什么不使出渾身力氣，想辦法考進巴黎的兒童魔法蛋糕學校呢？”

小紅豆嘟著嘴巴，看著哥哥：“那么厲害的學校我怎么考得進呢？聽布朗尼叔叔說，那個學校里都是來自全世界的特別會做蛋糕的小孩兒，我到現在還只能做做藍莓乳酪蛋糕，連慕斯蛋糕都不會做……”

煎餃哥哥一把拉起她的手臂，把她的大白熊拿到一邊：“沒有試過你怎么知道？你做的蛋糕是我吃過的最美味、最令人難忘的。你都不愿意努力一下，豈不是太軟弱膽小了！我的妹妹可不是那么容易放棄的人，是不是？以你的才能，你能做出讓我和爸爸媽媽都永遠忘不掉的好吃的蛋糕，為什么不能做出讓那兩位老師也喜歡的蛋糕呢？小紅豆，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只要你對自己有信心，只要你愿意堅持，你一定能打動他們的！”

這天晚上，小紅豆抱著她的大白熊，躺在床上久久無法睡去。她看著天花板上裂開的細縫，耳邊回響著布朗尼叔叔在蛋糕店對她說的話和煎餃哥哥對她的熱切鼓舞。她想到了西點高峰論壇上的馬卡龍和巧克力噴泉，想起了巧克力高跟鞋老師的美麗自信和畢加索老師的堅定態度。然后她想象著那個會集了全世界最能干的小西點師的、巴黎市中心城堡里的神秘蛋糕學校。去那里學習各種魔法般的高超西點技術，變出千滋百味的蛋糕，將會是多么美妙又激動人心的事情！ 此時，她似乎聞到了爸爸做的散落著芝麻粒的生煎包的香氣，仿佛看到爸爸溫和地朝她招了招手，晃了晃手里的兩盒點心。

第二天早上，小紅豆扎著兩根小辮子，頭上戴著桂花形狀的紅發卡，朝氣蓬勃地走進客廳。煎餃哥哥已經坐在那里，往他的隔夜吐司上抹花生醬了，油爆蝦叔叔喝著牛奶，泡飯阿姨又把一碗開水泡飯往小紅豆面前一摔。

“給你，就著剩下的咸菜一起吃掉！”

剩泡飯和剩咸菜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小紅豆的心情。她微笑著對全家人說：“叔叔、阿姨、煎餃哥哥，我決定了，我要用自己做的蛋糕來征服畢加索老師和巧克力高跟鞋老師，考進巴黎的兒童魔法蛋糕學校！”

泡飯阿姨哇的一聲叫起來：“巴黎魔法什么？！你腦子燒壞了吧？就你這個吃泡飯的命，還想去什么巴黎！你以為你會烤兩個蛋糕，人家巴黎的學校就會收你？巴黎在哪里你知道嗎？”說到這兒，阿姨想了想，也沒想出巴黎到底在哪里，只得接著大喊大叫：“反正我告訴你，你要考什么這個學校那個學校，做什么蛋糕，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的，一分都沒有！以前五毛錢可以吃一碗泡飯，現在連泡飯都漲價了！你要想接著去街角蛋糕店干這干那的，你得天天給我帶蛋糕回來！”

阿姨扯開嗓門兒吼的時候，油爆蝦叔叔皺著眉頭喝他的牛奶，煎餃哥哥悶頭吃面包，不過小紅豆似乎對阿姨的惡聲惡語并不在意。等阿姨一轉身，煎餃哥哥立即湊到她耳邊，輕輕對她說：“別理媽媽，我支持你！不過，你想好要烤個什么蛋糕給那兩個法國老師品嘗了嗎？”

小紅豆狡黠地一笑，咬著哥哥的耳朵，說出了蛋糕的名字。煎餃哥哥睜大眼睛看著她。

這天下午的下課鈴一響，小紅豆立即抄起自己印著蜘蛛俠的舊書包，像百米運動員沖刺似的往教室外沖。這一沖，自然又是砰地撞翻一把椅子，啪地磕在半掩的門上。她背著書包，以最快的速度往布朗尼叔叔的蛋糕店跑去。剛跑進店門，她就興奮地大喊起來：“布朗尼叔叔，我想好要做什么蛋糕來征服畢加索老師和巧克力高跟鞋老師了——紅豆巧克力布朗尼！”

布朗尼叔叔愣住了。

“畢加索老師說，曾經最打動他的是爸爸手中變出來的中國味道。將東方味道融入西點，不一直都是畢加索老師追求的全新味覺體驗嗎？所以，我昨天晚上想到，為什么不把紅豆放入巧克力布朗尼里呢？紅豆的甜美與綿密，與黑巧克力的醇厚搭配在一起，既保留了傳統巧克力布朗尼的口感，又能帶給蛋糕與眾不同的東方味道，叔叔你說是不是？”

布朗尼叔叔佩服地點點頭說：“你的想法的確非常有創意，但是在實際操作中，你準備將紅豆以哪種形式放入蛋糕呢？總不能把紅豆整個放進去吧，即使是蜜紅豆也不合適吧？”

小紅豆目光閃爍地笑了起來：“我準備先將紅豆煮熟，再用勺子碾壓，用紅豆泥代替一部分面粉以及巧克力。”

布朗尼叔叔沉思了片刻說：“理論上，這主意是完全行得通的，但實際操作起來恐怕沒有那么容易。紅豆泥與面粉、巧克力之間的比例是需要進行反復實驗的。紅豆泥太多，蛋糕水分過高，會失去韌性和彈牙感；紅豆泥太少，巧克力的厚重味道又會將紅豆含蓄清甜的滋味全然掩蓋……”

小紅豆信心十足地說：“叔叔，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尋找到最合適的配方比例的。”

小紅豆立即卷起袖管，系上圍裙，戴上清潔帽，在廚房里忙了起來。因為紅豆沒有提前被浸泡，她找曲奇阿姨借來了高壓鍋，快速將紅豆煮熟以后，把熟紅豆倒入不粘鍋，加入糖與油脂，一邊用木勺不停地攪拌、輕壓，一邊小火慢熬，直到將紅豆煮成濃度適宜的泥狀。

紅豆泥一準備完畢，她立即拿出純黑巧克力，一邊隔水加熱巧克力，一邊嘩啦嘩啦打起雞蛋來，兩根小辮子甩得老高。隨后，她將雞蛋、紅豆泥、面粉、液態黑巧克力全部攪打均勻，然后站在布朗尼叔叔特意給她買的小梯子上，準備拿壁櫥里的方形巧克力布朗尼模具。結果一急，腦袋又啪地撞到了壁櫥……小紅豆顧不得撞得生疼的腦袋，拿著方形鋁質模具就從梯子上跳下來，用油刷抹上牛油，鋪上烤箱專用烘焙紙，將準備好的粉漿倒入蛋糕模型。

三十分鐘后，她將新出爐的滾燙的蛋糕興奮無比地擺到操作臺上。為了讓蛋糕快速冷卻，好試味道，她又像個火車頭一樣從蛋糕店的大廳里連拖帶抱地把立式電風扇搬進廚房，對著蛋糕猛吹。三十五分鐘以后，蛋糕終于變涼了。小紅豆興奮又緊張地拿起刀，對著蛋糕輕輕戳了下去。刀尖才碰到蛋糕體，她的臉色頓時就凝重了：那觸感明顯過于柔軟了……小紅豆切了一小塊蛋糕放進嘴里，正如布朗尼叔叔所擔心的，過多的紅豆泥令蛋糕水分過高，失去了傳統布朗尼應有的柔與韌并存的口感。

小紅豆甩甩辮子，像是要把第一次失敗甩在腦后一樣，又再次加熱巧克力、打雞蛋、篩面粉……

布朗尼叔叔始終站在廚房外，隔著門上的玻璃望著廚房里小紅豆堅定的背影。

第二次試驗時，小紅豆減少了紅豆泥的分量，多加了些面粉與巧克力。結果，紅豆的淡雅香氣果然被濃郁的巧克力味完全掩蓋了。小紅豆沮喪地一屁股坐在操作臺前的地板上。

就在小紅豆在廚房里不吃不喝、不知疲倦地嘗試著紅豆巧克力布朗尼的配方時，畢加索老師正拉著巧克力高跟鞋老師往市中心一家名叫“知味樓”的餐廳走。巧克力高跟鞋老師的細高跟鞋敲在石板路上，發出悅耳的聲音。

“畢加索，說實話，我從來沒有弄明白你為什么對這些東方味道如此癡迷。你不得不承認，無論是咸的還是甜的，法國大餐與法式西點都是世界上無法超越的美味！你這又是要把我往哪個地方拉，嘗什么奇怪的食物？”

“巧克力高跟鞋，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過自大。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同的食物與味道，你總是覺得自己國家的味道數一數二，這不僅是一種局限，更讓你錯失了打開無數味覺之門的機會。”

“我自大？！”巧克力高跟鞋老師挑起細細的眉毛，碧藍的眼睛里透著不悅。

“你跟我走，我帶你去嘗此地的一絕：芝麻生煎包。十幾年前我隨同總統和國家級廚師團到訪此地時，有幸嘗到知味樓一位人稱‘江南點心大王的廚師的手藝。他做出的點心咸香酥脆，味道令我終生難忘！”

“我知道，你在高峰論壇上已經提過此人了。”

這一胖一瘦的兩個法國人走到知味樓前，畢加索老師興致勃勃地往里面走，巧克力高跟鞋老師卻一臉不情愿。只見餐廳的墻壁上掛著小紅豆的爸爸與那些元首、明星握手的照片。畢加索老師興奮地指著照片問服務員：“能請這位師傅給我們做些他的拿手點心，比如生煎包、肉絲春卷、眉毛酥、定勝糕嗎？”

服務員長嘆一口氣：“陳師傅六年前就出車禍去世了……”

畢加索老師愣在了餐桌前。

小紅豆在地板上灰心喪氣地坐了片刻后，甩了甩小辮子，決定站起來進行第三次嘗試。根據前兩次的經驗，她調整了紅豆泥與面粉的比例，又略微減少了巧克力的分量。把蛋糕送進烤箱時，她的心撲通撲通直跳。這次她會成功嗎？蛋糕會達到理想中的口感嗎？她能找到巧克力與紅豆口味的平衡點嗎？她緊張得漲紅了臉，切開了蛋糕，掰下一塊，放入口中。蛋糕柔韌可口，不濕不干，巧克力的醇厚與紅豆的清甜一樣都不少！

“布朗尼叔叔，我成功了，終于成功了！”

布朗尼叔叔與曲奇阿姨吃著小紅豆烤好的蛋糕，被那美味感動得熱淚盈眶。曲奇阿姨說：“小紅豆，這就是愛與幸福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