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怡霖



避苦趨樂是人的本性。古代社會生產力落后,人們在生存需要的驅使下將更多精力投入繁重的勞動。古人按照時序節令、氣候物候的變化形成的風俗習慣。春日光景與上巳、寒食與清明時間相近,此時節氣溫升高,雨量增多,正值春耕春種。這些節日的一些民俗內容充滿了文化色彩,相互融合或在此后被取代。憋屈一冬的古人也會跟今人一樣,在東風送暖之時外出行春游戲,形成了包括物質生產生活類的民俗。組織活動類民俗、禮儀信仰類民俗、游戲娛樂類民俗等中國人慣用通過關注對人的生存來照見人性,保存著古人們在春天時節快樂的集體記憶,而詩歌、繪間等成為中國傳統文化與社會生活的主要記錄方式。它們在歷史長河中鐫刻下從普通大眾到社會精英階層生活中的休閑娛樂,在強調勤勉進取的社會大氛圍中呼喚著人性本能的復蘇和自由的歡暢。在這草長鶯飛之時,我們除了自拍發圈,還能怎么玩?本文將與您一道,且去看看這些遺存中究竟藏著古人行春的哪些玩兒法……
行春出游
環境學家和歷史學家都曾考證,古代氣溫比現代低十幾度,在沒有溫室效應的古代,寒冬的凜冽讓古人對春天懷揣著一份更為真摯的期待。四季在地球不斷自西的公轉中交替。春日出游主要集中在上已、寒食和清明時節。溫暖的春風喚醒了大地和植物,推陳出新,長枝抽葉,一切生機盎然。無論是誰、都會張大嘴,深深地向里呼吸,像痛飲甘露似的感到陶醉、清爽。
春游,又叫踏青、探春、尋春,是有著悠久歷史的節令習俗、如同歷史所記載,早在先秦時期已然出現在古人生活中,但彼時的古俗大約要屬于民間祭祀歡會了,事后順便縱覽春光。唐人的春季踏青風氣漸熾,踏青游賞,舒展身心,洗滌胸臆。室外的明媚令生活充盈著享樂和歡愉而褪去了曾經節令所攜帶的祭祀信仰基因,進而彰顯著游樂本身的人性光輝。唐朝眾多詩人在古詩中留下了他們對春天的所見所感。元稹在《寒食日》“今年寒食好風流,此日一家同出游”。
白居易懂得到生活中去尋覓快樂,他曾在詩歌《春游》中寫道:“逢春不游樂,但恐是癡人”。在白居易看來,面對大好春色卻視而不見的宅家,這簡直就是不懂生活的半傻之人。而孟郊在春假時,作詩一首“一日踏春一百回,朝朝沒腳走芳埃”,表達了他恨不能盡攬春色,觀遍群芳的心情。唐王朝時期行春出游之人,上有王公貴族與達官顯貴,下至百姓人家。節令習俗在唐代已日趨成熟穩定,從帝王到民間社會都重視時令節日。唐玄宗曾詔令百官:春末以來,每至暇日……賜錢造食,任逐游賞。
現藏于遼寧省博物館的宋摹本《虢國夫人游春圖》(圖1)原是唐代畫家張萱的畫作,原作已佚。該作記錄了唐玄宗寵妃楊玉環的三姐虢國夫人與其眷從盛裝出游的場景。唐玄宗寵愛楊玉環,且愛屋及烏,對其家人亦是恩寵有加,賜予其三位姐姐只有大臣之妻才能享有的最高頭銜,大姐被封為韓國大人、八姐被封為秦國夫人,而三姐便是畫中主角——虢國夫人。作為唐代慣常的節目,游春在每年三月三日達到最盛,鼓勵行春的唐玄宗還曾將漢武帝所造的“曲江池”修繕一新,方便貴族婦女們來此花草繁盛、煙水明媚的勝地游賞,自然喜歡熱鬧的虢國夫人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與姐妹結伴同游。杜甫的《麗人行》中可見出對應: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
頭上何所有?翠微盍葉垂鬢唇。
背后何所見?珠壓腰裰穩稱身。
就中云幕椒房親,賜名大國虢與秦。
張萱將畫題定為“游春”,可畫中絲亳不見鮮花草木、春水之景,全然通過對游春人物的塑造、畫面構圖以及節奏的把控與氣氛的渲染來營造一種花團錦簇的春日氣息。畫家集中力量,以虛代實的描繪身著輕薄而鮮明華服的游春者在騎馬行春中歡愉悠閑的神態。這件傳奇畫作雖不見春景,卻無不顯露出盎然生機的感受,不僅印證了貴族騎馬春游之景,更強調了唐王朝的節令活動在推動人性解放層面有著卓越貢獻。同是“游春”主題,隋朝畫家展子虔筆下的《游春圖》(圖2)卻與張萱的表現不同,畫面以大全景視角描繪了江南地區早春二月的景色:萬物吐故納新,山綠樹青,桃李芬芳,一道靜謐的水域占據了畫面的中間位置,微波皺起。這些明確地告訴觀者,一切風清氣盛。河岸邊的游人三兩成群游賞春景,或是步行佇立,或是主騎馬而仆隨其后,甚有游者泛舟河中。同今人般,身著美服去春日美景中享受季節更替的饋贈,畫中游者的行春游賞洗去了歲時遠處的神靈崇拜色澤,他們以入世的態度求得自我精神的滿足與歡愉。
宴飲雅集
在近2000年歷史中,文人雅集是中國文化藝術史上的一種獨特的現象,并成為繪畫史中的母題得以流傳于世。無論是魏晉風度,還是唐文化符號,再或是寬松的宋代政治文化環境,宴飲雅集是春日必備“節目”之一,談玄、歌詠,寄托著古人不同的情緒與態度。在不同歷史文化氛圍下,各階層的休閑娛樂資源與形式也不盡相同。踏青、祭祖掃墓、宴飲狂歡、祭祀敬神,古人從一成不變的生活中得以暫時抽離,進而營造一個超越階級的秩序,到自然中去尋覓心靈的慰藉。春日登臨暢飲,魏晉文士以酒放懷,有竹林七賢在竹林之下的“肆意酣暢”,有石崇邀集的金谷園之會,亦有最為經典的“蘭亭修禊”?!吨芏Y·春官》有記:女巫掌歲時,祓禊釁俗。其意在于女巫主持三月三日上巳沐浴祈福的活動或儀式。魏晉后,三月三日上巳節成為春禊,是節令歲時的重要節日。
提到“蘭亭修禊”,這一發生在東晉三月三日的“修禊”之會在此后的美術作品中得以反復出現,呈現了畫家世界的春日之戲,如元錢選、明文徵明、仇英、陳洪綬,清董邦達、任伯年等。書圣王羲之的“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圖3)記錄了晉永和九年三月初三,包括時任會稽內史的王羲之、友人謝安、孫綽等四十一人在會稽山陰的蘭亭雅集,飲酒賦詩的場景。雅集得詩37首,王羲之將詩賦輯成一集,在序中記載了他們流觴曲水以及引發的感懷。故宮博物院藏文徵明《蘭亭修禊圖》(圖4)是一件金箋青綠設色作品,以“蘭亭修禊”為主題,反映了王羲之在《蘭亭序》中的景象:春日的樹林蓊郁,傍水修竹更顯清潤。在崇山峻嶺間,溪流蜿蜒。近景中為一茅草小亭,王羲之等三人坐桌邊,而溪邊文士數人或坐或臥,注目水中酒觴,待飄至人前,須賦詩一首,否則罰酒一杯。在上巳祓禊之余,這般曲水流觴為后世效仿。唐代詩人王勃曾在三月三日上巳節于云門寺主持了一次模仿蘭亭雅集的修禊活動。元明清以來直到近代,歷代文人在春日亦有許多雅集,但大多皆沿襲蘭亭雅集的模式而大同小異。從山水勝景、名士匯聚、宴集游樂、曲水流觴、吟詩作賦乃至棋琴書畫等,自鄴下雅集以來近2000年的中國文人在獨特的聚會——“雅集”有著中國傳統文化的鮮明特征,一種以“蘭亭雅集”模式為典雅代表的文化特征。
半仙之戲
半仙之戲——蕩秋千是古代春日專屬女性和兒童之娛,多以樹椏枝為支架,再拴上彩帶做成,后來逐步變化成今天用兩根繩索間加踏板的樣子。關于秋千的起源,歷史上說法不一,一說是來自于春秋時期的北方少數民族,“北方山戎,寒食為秋千,以習為趫”一說是與古人獲取食物的一種方式。另說來源于漢武帝時期。然,從有限的記載中我們得知,漢代宮廷已有秋千游戲的記載,南北朝時期秋千已經傳到荊楚地區,“(立春日)又為打毬、秋千之戲”。“秋千游戲盛于唐宋時期,在元明清時期依然仍十分流行。宋代王珪在《宮詞》中書寫了宮中女子蕩秋千的情景:禁篽春來報踏青,御池波漾碧漣輕。內人爭送秋千急,風隔桃花聞聲笑。秋千游戲成為從宮廷到民間在寒食清明之時的一項重要活動,清明節亦稱“秋千節”。秋千尤其與韶華女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是無數古代文人墨客抒發對浪漫愛情,抑或相思刻骨的寄托,同時也映現出古人秋千游戲時的風采與神韻。
現藏于日本大和文華館的《四季仕女圖》是明代畫家仇英之作。畫中以青綠樹石相隔四季,在春景部分以宮廷女眷們在春日的標志性活動——秋千作為畫面核心,身著綾羅彩衣女子正坐秋千但還未飄蕩起來的瞬間,周邊的其他女眷參差錯落的將目光投向即將裙裾翻飛的秋千女子,春柳迎風,桃杏展顏,這樣的季節使得飄曳多姿的秋千給女子們在飛蕩中放飛自我,獲得一種平日尚無的浪漫的精神空間,而她們婆娑身影蕩滌在空中,給予觀者的又是一種美的感受。難怪早在唐朝,玄宗皇帝喜歡欣賞在秋千上的倩影,每至寒食春日,“競豎秋千,令宮嬪輩戲笑,以為宴樂”。相比仇英的內斂,清代畫家冷枚的《蕩秋千圖》可謂戲劇感十足,畫家聚焦于正在秋千架上飄蕩的兩位美人身上,仿若“身輕裙薄凌空舞,疑是嫦娥下九天”。同是清朝的畫家陳枚在其《月曼清游圖冊》(其二)(圖5)中亦是描繪了“東風二月拂人和,高架秋千紅袖多五色衣裳耀明錦”的春日閑適,美人、秋千、綠柳、嬌花這些元素次第出現。清代宮廷畫家郎世寧的《雍正十二月行樂圖》(圖6)“二月踏青”中,其遠景聚焦在一處紅色秋千架上,旁有太湖石雅襯。事實上,根據記載,清宮內每至春日,坤寧宮以及各宮院都豎起秋千架,秋千索上回蕩著宮廷女眷們歡快的笑聲。時至今日,秋千仍然盛行不衰,兒童對秋千有著迷之熱愛,而秋千也成為了一項體育競賽項目。
蹴鞠
撩人的春日,古代女子兒童飄蕩在秋千架上,而男子也不會閑著。蹴鞠是寒食清明時節古代男性的主要運動,當然女子也對其充滿激情,深受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的喜愛。古人對蹴鞠的激情絕不亞于如今我們熬夜看世界杯的瘋狂程度。相傳蹴鞠是黃帝所創,最初目的是練武,用以考察士兵的“材力”。魏晉后只有民間仍以蹴鞠為戲,娛樂健體,在士族階層幾乎沒有蹴鞠活動。至唐朝,人們改造了原本實心的蹴鞠,唐人仲無頗《氣毬賦》云:“氣之為毬,合而成質。俾騰躍而攸利,在吹噓而取實。盡心規矩,初因方以致圓:假手彌縫,終使滿而不溢。”°蹴鞠自唐朝始,成為寒食清明時節的一項重要活動,如秋千一般,蹴鞠成為被歌詠的風俗。詩人往往將秋千與蹴鞠綴聯在起寫到詠春詩句中。白居易曾在《洛橋寒食日作十韻》中描繪洛陽人寒食節踢球的景象:蹴毬塵不起,潑火雨新晴。
寒食清明蕩秋千和蹴鞠的習俗在宋明之際依然盛行(圖7)。宋代開展最為廣泛的便是“寒食蹴鞠”民俗活動,陸游在其《春晚感事》中:寒食梁州是玩家,蹴鞠千秋尚豪華。南宋周密撰寫的《武林舊事》有記,宋代官家有專業蹴鞠藝人,民間“瓦子”中亦有蹴鞠表演。上海博物館藏錢選臨宋蘇漢臣《宋太祖蹴鞠圖》(圖8)描繪了太祖趙匡胤等6人蹴鞠的場景。錢選臨摹之后題字:“蹴鞠圖舊藏秘府,今摹圖之。若非天人革命,應莫觀之,言何畫哉?!睆拿鞔莆娘L《梧岡集》中有詩《題蹴鞠圖》,該詩印證了《宋太祖蹴鞠圖》中的人物,前兩人踢球的是宋太祖趙匡胤與其弟宋太宗,后四人觀看的是宋朝開國的功勛趙普、楚昭輔、黨進、石守信。至明初,軍隊勒令不得蹴鞠,蹴鞠的競技性逐漸減弱,參與者一團和氣??v使軍隊有“禁球令”,明朝皇帝依然熱愛蹴鞠,明代宮廷畫家繪制的《明宣宗行樂圖》(圖9)圖中記載了明宣宗朱瞻基坐定于寶座上,看臺下的蹴鞠活動,而畫中的背景表現的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山間桃杏盛放,松林環抱,小橋流水,各類珍貴的山禽水鳥活躍山前山后,紅色垣墻內,林木繁盛,郁郁蔥蔥。明代杜堇《仕女卷·蹴鞠》展現了一群身著輕薄紗衣的高髻女子在春日的桃樹下蹴鞠,邊角處的桃花競相開放,雅致古樸,蹴鞠女子們面露微笑,一片歡愉中令人感受不到現代足球的激烈。蹴鞠之余,古人還演變出“擊鞠”“捶丸”等球類游戲,亦是十分精彩有趣(圖10)。
龍舟競渡
競龍舟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本是圖騰祭祀的種儀典,最早與祭龍和避害有關。戰國時期《人物御龍帛畫》中可見人乘龍升天的情景,而在戰國銅鑒賞亦有龍舟繪圖。根據考證,中國古代競龍舟并非是限于今人所知的端午節,端午節的龍舟競渡習俗至漢魏時期才與屈原關聯。在古代詩歌與繪畫中,龍舟競渡亦是三月三的風俗活動之一。《淮南子》中“浮舟以娛”,“吳越”地區龍舟競渡文化逐漸脫離祭祀神性而走向滿足休閑娛樂的心里發展需要。這項活動在時空上存在著廣泛的制約,不同朝代與地區的水域使得地域龍舟競渡文化不盡相同。
娛樂生活頗為豐富的唐朝在春季上已節亦舉行竟渡比賽,從民間到宮廷都十分火熱,宮內女性既是觀賞者,亦是行動者。詩人張祜《上已樂》:猩猩血彩系頭標,天上齊聲舉畫橈。卻是內人爭意切,六宮羅袖一時招。詩篇描繪了唐宮中春季上巳節舉行的宮中女子競渡比賽。唐敬宗尤愛競渡,他曾詔令王播(淮南節度使)“造景渡船二十只供進”。后因官員苦諫改為十只。宋元時期的龍舟競渡更為活躍,杭州城在三月三前后龍舟競渡之外,浙江《義烏縣志》有記:三月上已,先十余日,沿溪民,泛龍舟,至是日止,俗呼競渡,謂宜田蠶,始于寒食,至清明日而止,謂之水嬉。浙江西吳(湖州)至唐宋以來,從清明前天開始龍舟競渡,歷時兩日。湖州地區的競渡活動在三月清明節展開,這與蘇杭養蠶區的農事活動有關。而宋以來的廣東地區,龍舟競渡日盛一日,其時間為農歷二月春時。
宋代皇室貴胄對龍舟競渡鐘愛有加,位于汴京城西順天門外的金明池便是他們冶游賞玩的皇家園苑《東京夢華錄》記載每至春季,金明池都要舉辦盛大的龍舟競標活動。而與記載對應的,我們可在傳為宋人繪制的《金明池爭標圖》(圖11)中一窺究竟。入三月,金明池開始了活動儀式的演練準備,俯視整個場景,可見活動的盛大與熱鬧。畫面以俯視大全景的視角,整個龍舟競標活動以一艘大型龍舟為中心,金明池水殿的水面上有彩船、樂船、小船、畫艙、小龍船,虎頭船等可供觀賞、奏樂,比賽氣氛激烈緊張,真可謂“水戲呈畢,百戲樂船,熱鬧非凡”。翠柳與梅花在金明池邊搖曳生姿,春日暖風習習之感油然而生。元人王振鵬《龍池競渡圖》(圖12)以其擅長的界畫手法描繪了北宋崇寧年間三月三日的金明池龍舟競渡爭標活動。由此可見,并非只有在端午節才有龍舟競渡活動,古人的春日中亦有此樂。
風箏
在美國華盛頓航空和空間博物館飛行館立著一塊字牌“最早的飛行器是中國的風等和火箭”。這項起源于中國的仿生學杰作的發明者與具體發明年代尚無定論。在唐朝以前,人們并沒有將風箏作為一項娛樂活動。根據目前記載,發明風箏動機與軍事目的相關,起到警示和傳遞訊息的作用。
歷史上,風箏在娛樂身心之余,亦有祈福驅邪之意。風箏又稱之為“紙鳶”“紙鷂”“風鳶”等(圖13)。風箏這意象在唐代詩歌中被歌詠,并根據詩歌記載中,我們知道風箏已經在民間開始流傳。如元稹有詩《有鳥》:有鳥有鳥群紙鳶,因風假勢童子牽。風箏意象從唐代入詩歌詠,到宋代入畫成趣。有記載在清明節前后放風箏是在宋代,也是在此時這項主要是兒童參與的游戲,成年人也加入了進來。這與清明時期的天氣狀況為放飛風箏提供了先天的自然條件;其次,人們從放飛風箏中獲得的生理與心理的放松與療愈依附于清明時節而成為明確的節令風俗。宋《談苑》記載:岐山某富家子弟極愛郭忠恕的畫,每日好酒好菜招待,預設案幾文房,多次懇請郭作畫。而“忠恕先取紙一軸,凡數十番”,于開頭畫一小童手持線卷,其中引線有幾丈長,最后才畫一只風鳶。富家子看他雖然名氣很大,所畫卻又如此敷衍大不高興,從此使不再請他了。這個故事亦被明代徐渭記錄在他的《風鳶圖》題跋中。北宋畫家仇英版《清明上河圖》可見清明時節汴梁城下亦有風箏。北宋末年宣和畫院侍詔蘇漢臣《百子嬉春圖》(圖14)中便有描繪小童放風箏的場景。關于兒童放風箏,古人是有講究的。宋《續博物志》中:今之紙鳶,引線而上,令小兒張望視,以泄內熱。清代《燕京發明記》:兒童放之空中,最能清目。在古人看來,小孩子放風箏有助于敗火清熱,且有明目的功效。而宋徽宗趙佶更是風箏愛好者,《宣和風箏譜》有多處記載帝王貴族玩賞風箏的故事,可惜的是《宣和風箏譜》后來散佚。風箏到明代以至鼎盛,明代天才畫家徐渭一生坎坷,貧窮不得志,但其水墨大寫意作品恣意放縱,酣暢瀟灑。他在晚年尤愛“風鳶”題材繪畫,如《風鳶圖》《若耶溪畔人家》(圖15)等,畫中的春風熏人陶醉,無拘無束的小孩單純自由地牽扯著風鳶奔跑,在溫暖寧靜中放風箏,更是放飛思想、身心與靈魂。他創作了若干件“風鳶”題材繪畫,“每一圖必隨景悲歌一首”,得《風鳶圖詩》,其中一首涉及風箏材料制作,詩云:柳條搓線絮搓棉,搓夠千尋放紙鴦。消得春風多少力,帶將兒輩上春天。徐渭還曾回顧自已放風箏的感受:“我亦曾經放鷂嬉,今年不道老如斯,那能更駐游春馬,閑看兒童斷線時?!薄闱宕鷷r期北京地區放風箏活動非?;钴S,主要盛行于春秋兩季?!兜劬q時紀勝·清明》記載:清明掃墓,傾城男女紛紛出四郊,擔酌挈盒,輪轂相望。各攜紙鳶線軸,祭掃畢,即于墳前施放較勝。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升平樂事圖冊》(其二)(圖16)描繪了初春時節,生活在太平盛世中的婦女兒童庭院嬉戲的歡樂情景,其中運用了大量的祥瑞元素,傳遞出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和祝愿。其中第二開便記錄了兩位女子陪伴童放風箏的景象,兒童牽線奔跑,粉色蝶形風箏輕盈飛揚在平靜的水面上方,一派盎然生機與歡樂迎面而來。此外,《雍正十二月行樂圖》(圖17)中,三月的帝王行樂生活不僅描繪了前文所提的“流觴曲水”、交游行樂,還有放蓮燈、撫琴賞古、對弈下棋等。畫中水面上一只蝴蝶風箏讓觀者沿線尋索,原來是一群孩童在春風習習中放風箏。清宮檔案有“乾隆八年二月二十一日……太監高玉交福祿壽風箏一個,蝴蝶風箏一個,魁星風箏一個”的記載。宮廷畫家《旻寧行樂圖》中亦可見道光皇帝端坐于遠景涼亭中,畫面前景則是兩位較年長的皇子在方潤軒中寫字畫畫,兩亭之間空地上三名年幼皇子正在放風箏,風箏形狀卻是實物中所不見的紅色“?!弊趾途G色“喜”字。與乾隆《清明》一詩意境頗合。清人風箏詩亦是最豐富的,如高鼎《村居》: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還有袁枚《紙鳶》、孔尚任《燕九竹枝詞》、方芳佩《紙鳶》等。大批詩人、畫家都對風箏投注了極高的熱情,可見風箏在古代人們生活中占據著突出的地位,使得文人騷客不得不重視這一領域的景象與動態。放風箏這一有趣的習俗一直持續到今日,作為民俗文化展示出不竭的生命力。熱愛生活的齊白石(圖18)與豐子愷都曾繪制多件“風箏”題材的作品,在作品中去回味他們曾經歷的彌珍的童年時光。
結語
在古代社會生產力發展有限的情況下,古人開發出太多在春日玩耍的方式,無不顯露著他們的世界觀、人生觀、審美理想藝術品位等。他們將這些逍遙自在的記憶藏在詩中、畫中,綿綿吟訴著性靈的底色。除了文中提及春日活動,還有射獵、弈棋、樂舞、斗草(圖19)、斗雞(圖20)、投壺、拜神進香等。春日的游戲讓古人在“玩”中增長見識,感知世界,得到內心的舒展與自由,是人對本性追求的展現,正如莊子在《逍遙游》中所推崇的“逍遙于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的超逸自洽。和古人一樣,春日之時行走在天地之間,忘掉飛速發展的生活與飛奔的行程,讓我們在欽慕古人自由之時,亦能和他們一樣,“百日之勞,一日之樂”,追尋一份難得的自在與逍遙,求得性靈的解放與身心的舒展,亦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