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健云 陳恩倫
在深化國家教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時期,優化高校內部治理結構和權力配置已成為實現教育治理現代化的關鍵環節。作為占據大學內部核心事務決策權和支配權的大學學術權力,其所依托的各級各類學術組織成為維系大學組織形態完整、推進大學有序運行的堅實基礎。尤其在穩步推進“雙一流”建設的進程中,構建一流的大學內部治理體系應著眼于整合學院內部治理結構,發揮基層學術組織的學術話語權,釋放治理重心下移的“善態”能量(1)陳亮《高等教育改革與發展70年的中國特色道路》,《內蒙古社會科學(漢文版)》2019年第2期,第182頁。。為完善高校內部治理結構、提升學術權力在高校權力結構中的地位,進而保障高校學術委員會在學術事務中發揮應有作用,2014年,教育部頒布的《高等學校學術委員會規程》(以下簡稱《規程》)明確指出,學術委員會作為高校內部最高學術機構,統籌行使學術事務的決策、審議、評定等職權。這極大地改善了高校內部治理中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的二元對立局面,有助于學術權力實現制度化、規范化運行。2017年出臺的《教育部等五部門關于深化高等教育領域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化服務改革的若干意見》,進一步指出高校應著力提升學術委員會建設水平,推動學術事務“去行政化”進程。這為加快實現高校學術治理現代化提供了重要依據。以貫徹學習全國教育大會精神為核心指引,以現代大學學術治理的現實要求為目標導向,深刻把握學術權力治理追求的不僅是學術支配權力的回歸,更是學術共同體自我凈化能力和協同治理能力的提升,將成為探討新時代高校學術權力共享議題的應然選項。
然而,當前高校普遍面臨學術權力運行機制不暢、學術權力分配機制模糊等現實困境。尤其是行政權力的過度延伸滲透,使高校內部的學術精英在與行政權力的糾葛纏繞中衍生出學術權力異化、虛化和依附等非理性發展樣態。這使學術自由、權利民主、協商共治的治理慣性在應對以資源爭奪、效率優先為價值導向的學術權貴侵襲時,既表現了對學術權力尋租與壟斷的無奈,也表達出對凈化學術生態,彰顯學術自由的渴望。縱觀已有研究性文獻,目前學界多著眼于對學術權貴的生成與規約(2)余利川、段鑫星《學術權貴的生成理路與制度規約》,《高校教育管理》2018年第5期,第88-96頁。、大學學術權力的壟斷(3)謝凌凌《大學學術權力的壟斷及其治理——以“學術權貴”形成和規約為視角》,《高教探索》2017年第3期,第18-22頁。等方面的探討,尚未從權力共享的角度探討高校內部如何實現學術權力的有序配置和穩定運行。因此,本研究的增益之處在于廓清學術場域與其他權力場域的關系結構與權責邊界,試圖把握隱匿于學術權力分配失衡背后的學術場域社會現實性與學術權力爭奪主觀性之間的“結構性失序”關系,并以學術權力共享機制建構的價值邏輯為主線,確定其規范運行的主體、范圍和規則等要素。在此基礎上,構建確保學術權力共享機制良序運轉的“四位一體”協同機制,以期實現學術治理現代化的善治愿景。
高校學術權力表現為在各項學術事務中個人或組織權力的行使狀態,它以保障學者學術自由、學術純潔和人格獨立而存在。學術權力的運行在本質上是由學術活動的性質及其內在邏輯決定的,邁向協商共治之路的高校學術權力日益呈現出以共享為價值引領的理性導向。無論是廣義上對學術活動和學術資源進行控制或配置的能力,還是狹義上學者對學術事務、學術活動的直接管理和控制(4)趙俊芳《論大學學術權力》,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9-40頁。,學術權力的分配都應承接當前教育治理的時代要求,建構協商式、民主型和制度化的權力共享機制。這一機制既可以有效規約學術場域內相關主體的行為,克服學術權貴對學術權力“顯性壟斷”的弊病,也能規避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隱性結合”的風險,避免各種阻礙學術自由發展的非理性行為發生。學術權力共享機制所彰顯的價值,突出體現在它將共享的秩序理念貫穿于學術治理之始終,實現對整個學術場域內學術權力話語的整合與分配、學術權力空間的延展與釋放,進而回歸知識本身即權力的價值追求。
大學在建立伊始,便秉持著傳承高深學問、致力于學術研究和教學的責任理念。在博耶(Ernest L.Boyer)看來:“知識分子的生活是與探究的學術聯系在一起的,學術團體的每一個成員都應該顯示他的研究能力,大學應該繼續成為學術研究的中心。”(5)歐內斯特·L.博耶《關于美國教育改革的演講》,徐艷國、方彤譯,教育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74頁。由此,大學便產生了一種為保障和協調學術權利的特殊權力,即學術權力。它通過學者自身所擁有的學術稟賦和專業能力,以相應的學術權力賦能來實現其應得的學術權利。
但觀照現實,以學術權貴的生成和發酵為基本表征的學術權力異化現象,弱化了學者們的研究旨趣及他們對應得學術權力的合理需求。將學術資源、學術資本和學術位階等勾連膠合的學術壟斷勢力,使高校學術組織在面臨外部行政勢力侵擾之時,亦深陷內部權力無序分配所致的權力變異窘境。尤其是當這種隱性延伸的變種權力不斷侵蝕有限的學術空間并攫取寶貴的學術資源時,高校學術共同體所賴以生存的治學本真勢必遭受冷落、弱化甚至銷蝕。因此,高校學術治理應從組織內部有機整合并恰當分配學術權力,以學術權力共享的長效機制為學術治理的目標指向,規約不當的學術權力操控行為。在福柯(Michel Foucault)看來,支撐學術治理的權力“不是那種因自己的淫威而自認為無所不能的得意洋洋的權力。這是一種謙恭而多疑的權力,是一種精心計算的、持久的運作機制”(6)米歇爾·福柯《規訓與懲罰》,劉北成、楊運嬰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9年版,第193頁。。建構高校學術權力共享長效機制,有助于以制度理性的法理規約重塑高校學術的崇高信仰,規范高校學術組織的權力結構與權力分配,實現高校學術治理的善治目標。
受錮于高校內部治理結構的制度性失衡“枷鎖”,學術權力難以充分釋放其維護學術價值的品性。這種制度性失衡,或表現為行政權力支配學術權力的學術權力弱化或虛化,或表現為行政權力和學術權力之間的關系緊張(7)張師偉《高校學術權力的法理依據、法制體系與法治程序》,《法學教育研究》2018年第3期,第321-338頁。。加之長期以來行政權力作為學術權力管理者身份而存在的不爭事實,更使學界對二者如何制衡的探討陷入不休的論爭。因此,恰當處理兩型權力的關系界限,逐步還原并釋放學術權力的自由空間,成為構建學術權力共享機制的應然訴求。
大學獲取資源的必要條件在于它依托科層制精密布局的組織結構和統籌運作。但作為一個獨特的、以知識為邏輯起點的科層組織,大學組織的權力系統呈現出學術權力和行政權力并存的格局,它更加尊重基于專業性及人格魅力的“克里斯瑪型”權力,并對行政權力有著天然的排斥(8)張繼明《略論大學權力結構的差序格局——對大學治理語境下“權力制衡論”的反思》,《高校教育管理》2018年第5期,第48-49頁。。由于政府科層制行政體系在很大程度上對大學場域內的學術活動和學術組織造成了一定的沖擊和壓迫,因此,為避免行政化傾向進一步侵擾學術權力的自由運行,高校學術主體有理由獲得更大的自由空間和自治主權。但事實上,高校各層級學術權力的釋放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外部勢力的壓制,學術權力的獨特品性難以得到有效彰顯,學術功能的價值亦被逐步弱化消釋。歸根結底,無論是學術權力話語權的旁落,還是學術組織治學力量的式微,都急切呼吁大學內部具有獨立性、組織性和權威性的學術權力共享機制產生。合理釋放學術權力的自由空間并形成學術權力共享的有效機制,于學者個人而言,當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決定運用他的知識時,才有可能使其所擁有的許多具體知識全部得到利用(9)弗里德里奇·哈耶克《致命的自負:社會主義的謬誤》,馮克利、胡晉華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86頁。;于學術組織而言,只有充分依據自身特性并合理運用科學理性的組織規劃,以學術權力共享作為其權利實現的機制依托,才有可能充分激發學術共同體的創造潛能和學術激情,破解高校學術權力結構分散和效能式微的阻滯困局。
古希臘以“知識即德行”為思想進路的首要特征,尤其是蘇格拉底宣揚知識因符合德行的要求而使人獲得力量,人的權力受到德性的約束。轉至近代,伴隨大學學術活動的組織性與專業性日漸形成,西方哲學強化了“知識即權力”的價值理念。彼時,知識無需達到“至德至善”的境界,依其本身即可成為獲取權力的手段。根據福柯的解讀,西方近代知識性話語生動地體現出了知識與權力的相互作用關系,知識形態與權力形態所構成的相互纏繞、難以割裂的統一整體,使知識和權力的延續和再生產賡續不斷。從“德行”到“權力”這一思想發展軌跡所引發的知識與權力的深層緊密結合,使學術權力的合法性依托知識生產而合理演進。這種以高深知識的掌握為基準分配權力的觀念,歷史性地構成了大學學術權力的合法性基礎。而大學作為存在于知識場域中的核心組織,其核心的運作邏輯當然是以學術為主導,這也成為西方大學學術本位傳統得以形成的內在依據(10)陳金圣《學術權力制度安排中的規范要素與文化-認知》,《高教探索》2013年第4期,第29頁。。
就知識本身的承載主體而言,布魯貝克(John S. Brubacher)指出,“既然高深學問需要超出一般的、復雜的甚至是神秘的知識,那么,自然只有學者能夠深刻地理解它的復雜性”(11)約翰·S.布魯貝克《高等教育哲學》,王承緒等譯,浙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1頁。。高校學術共同體以學者為主要構成,他們共同維系并支撐著學術共同體的成長和發育。學術共同體在運行過程中,一方面受制于外部行政權力的侵蝕干擾,另一方面受困于內部學術權貴對學術空間的擠壓和對學術權力的爭奪。雖然“去行政化”的權力制衡方式在短期內有助于提升高校及學術共同體的自主權,但這并非實現學術自治權力回歸學術本身的長久之道。建立長效完備的學術權力共享機制,便是基于高校學術組織的應然組織架構和權力運行模式做出的可行性推進策略。因為從根本上講,學術權力共享這樣一種以知識為永恒價值基點的權力生產邏輯,既是對當下過分追求知識工具價值的理性批判,亦是對知識本身即權力這一理念的迫切追尋。誠如布魯姆(Allam Bloom)在揭露美國高等教育的現代性危機時竭聲呼吁,文明的進步依賴于大學不計利益地追求純粹知識,大學應“求真理甚于求生存求憐憫,能夠抗拒強硬的要求和種種誘惑,能夠免受勢利熏陶而堅持它自己的標準”(12)艾倫·布魯姆《走向封閉的美國精神》,繆青、宋麗娜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271頁。。
在生辰石里,藍寶石象征忠誠、堅貞、慈愛和誠實。星光藍寶石又被稱為“命運之石”,能保佑佩戴者平安,并讓人交好運。藍寶石屬高檔寶石,是世界四大寶石之一(鉆石、紅寶石、藍寶石、祖母綠),它與紅寶石有“姊妹寶石”之稱。
高校學術權力治理的實質是借助學術權力共享機制,調動學術共同體內部人員參與學術創作活動的熱情與學術事務管理的積極性,進而實現學術管理效能的提升和內部治理結構的優化。具體而言,學術權力共享機制的規范運行主要體現為確認共享主體、劃定共享范圍和制定共享規則三個環節的有機銜接與協同互動。其中,共享主體是包括教師、學生在內的個體化學術權力主體,以及囊括基層學術組織在內的組織機構的、代表公共利益的組織化學術權力主體;共享范圍是對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界限的劃分,這是有效推進共享機制穩定運行的前提保障;共享規則是在實現學術權力有效配置過程中的制度性保障規章和必要的行為約束。
高校學術權力共享機制是基于共享共治理念所建構的宣揚學術自由、實現學術自治的長效機制。該機制是在彰顯學術治理公平公正和包容開放的場域空間內,充分尊重各方主體的利益表達和情感訴求,拒絕單向度的權力控制和壓迫,力求在協商對話中形成內部行為主體間多向度的共享型學術權力分配機制。以多中心為載體的學術權力共享機制,強調在多元主體間互動、整合與調適的過程中,通過協商對話達成符合各方預期的共識,在既定的模式、框架和權力分配體系內減少利益分歧與矛盾對抗,進而實現學術治理的善治目標。
從學術權力的表征主體來看,存在個體與組織分殊,即個體化形態與組織化形態。前者意指學術權力的個體所有形態,后者的內涵為學術權力由個體所有轉向集體所有的全部發展過程及其制度化結果(13)汪洋《組織化形態學術權力的運行機制:失序與重構》,《教育發展研究》2016年第19期,第70頁。。換言之,學術權力運行的邏輯可歸結為學術權力的個體表達和組織表達兩種方式。個體表達即教師從事個體學術活動的權力。組織表達體現為教師通過民主的方式對學術事務進行集體決策的權力,且教師群體或代表參與高校管理的權力在本質上表征的就是對學術權力的組織表達(14)謝凌凌《大學學術權力運行的組織支持、現實困境與匡扶路徑》,《江蘇高教》2014年第3期,第40頁。。雖然學術權力的行使主體不同,但均指向對學術事務管理這一根本目標。由此觀之,學術權力共享機制所彰顯的不僅是對學者個人學術追求的肯定,更是將學者個體對學術本真的維護及學術事務的管理進行組織化和制度化的保護,以共享共建的價值取向內化學術認知、外顯學術共治。與權力共享相輔相成的是行動主體的多元參與,以多中心治理為載體的學術權力共享機制并非秩序化的工具理性,而是力求使各主體實現倫理關照的交往理性。學術權力的共享主體,也并非是在虛擬或簡化的學術場域內共擔學術責任、共創學術成果、共享學術權力,而是在更為精妙的制度設計和機制改革中實現學術研究自主性與學術決策科學化的雙重價值認同。
建構基于知識生產、學術創造和權力共享的新型知識共同體,是實現大學治理善治目標的重要環節之一。這在很大程度上彰顯了在以知識生產為重心的大學組織結構中,掌握知識傳播和再生產功能的學術權力應引領整個權力秩序的結構編排和價值分配。雖然行政權力和學術權力均為高校權力結構的有機組成部分,但現代大學的學術性本質屬性和知識傳播的基本功能,從根本上決定了學術權力應成為大學權力結構的主體。任何領域的治理必然是對權力結構的調適和優化,學術領域也不例外。大學的治理之道必須堅定地遵循學術本位的價值取向,彰顯學術權力在整個大學權力結構中的重心地位。
行政權力是科層制結構中重要的權力輸出形式,它以自身特有的功能實現了對大學內部信息、資源、人事等的調節調配,逐步占據了高校內部權力結構的主導地位,并使高校呈現出較為濃厚的行政化傾向。當前,雖然政府行政權力對高校的干預日益減少,高校辦學自主權日漸擴大,但并不能由此忽視政府行政權威對高校系統的間接影響。政府行政系統、高校學術系統和高校行政系統三者間存在共融關系(見圖1)。雖然從權力總量守恒的角度來看,大學內部行政權力與學術權力的力量配置總能是恒定的,但二者始終處于此消彼長的態勢中,呈現出特殊的張力關系,表現為任何一方效能的提升,勢必導致另一方權能的萎縮。一方面,當前普遍存在于高校中的行政化傾向,其行政性和效率性導向不斷弱化著高校學術的自主權,不可避免地干擾和壓縮了學術權力的應然釋放效能與發展空間,甚至將學術權力異化為行政權力的附庸。這也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學術權力被邊緣化的直接歸因。另一方面,高校內部管理中的管理主義思維與政府行政系統的思維模式相交互(圖1中三者重合部分),通過行政命令的方式分配學術資源,以簡單量化的評估方式進行學術評價,客觀上又使行政邏輯取代了學術邏輯而成為高校中居于支配地位的管理邏輯(15)蔡海龍《論高等學校中的學術權力》,《教育學報》2016年第6期,第15頁。。雖然這種管理思維使高校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一個亞科層制組織,張揚學術權力的基層學術組織難以脫離行政和管理邏輯指揮下的科層壁壘,但是,我們依然應清晰地認識到,大學的學術權力不是外部賦予的,而是大學內在邏輯的客觀要求,是大學本質特征的外化(16)鐘秉林《現代大學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的關系及其協調》,《中國高等教育》2005年第19期,第3頁。。聚焦高校學術系統與行政系統,無論是從外部考量兩型權力的“勢均力敵”關系,還是從內部防范學術權力被行政權力“蠶食”的可能,均需明晰二者之間的權責界限,并通過明確的規則來約束并調節二者關系。在此基礎上,將學術權力從普遍意義上的行政權力鉗制中剝離出來,還原被行政管理邏輯所侵蝕的學術獨立性和自主權。

政府行政系統高校學術系統高校行政系統圖1 三類系統的權力共融關系《高等學校學術委員會規程》學術委員會學術權力共享機制學術系統學術系統機制健全機制建立機制運行機制擴散圖2 學術權力共享機制的制度體系
就大學的本質而言,它首先是一個學術性機構,學術創造是大學賴以存在的合法性根基,大學在此基礎上實現了教育研究和知識傳播的社會功能。現代大學學術性組織以其集體行為的結構化和穩定的模式為特征,并得到慣例、程序、規章、傳統以及其他形式的組織規則的維系和反映(17)詹姆斯·馬奇《規則的動態演變——成文組織規則的變化》,童根星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8頁。。學術權力作為保障高校順利實現教育教學任務并為學術研究創造提供重要支撐的一項公共權力,應有其規范性的制度化保障規則。事實上,就組織規則本身而言,它并非通過對學術共同體內的全體成員施以某種具體化的干預,而后試圖以科層制的指令性要求來形塑學術組織內的齊一性秩序。相反,基于共享共治理念的學術權力共享機制所表征出的組織規則恰恰是為了創設一種更加有利于學術自由的自治氛圍,更大限度地延展學術創造的發展空間。
學術權力共享機制有效運行的關鍵環節是依據學術性組織權力共享的價值訴求和現實考量,通過設立組織規則和落實保障機制,有效規制組織內部運行結構、人員職能配置和權力運行模式。學術權力的運行只有在一種相對自由和適度約束的范圍內,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基本功能。完全的自由或嚴格的約束,都會造成學術生態的失衡。在某種程度上,盡管學術權力是以學術組織和學者群體為權力行使主體,但學術事務的最終落實必然是一種真實的個體行為,這便難免在權力高度集中或制度極其松散的組織內部形成權力獨裁腐敗等行為。因此,學術權力共享的規則應由全體學術人員共同參與協商、制定、通過并嚴格遵守。面對政府行政力量對高校學術力量的鉗制以及高校組織內部行政勢力對學術權力的干預,以制度性規約為學術權力共享機制建設提供必要的牽引和保障,更有助于實現學術權力共享機制的穩定運行。作為統攝高校學術事務的權威性文件,《規程》規定高校應健全以學術委員會為核心的學術管理體系與組織架構,并以學術委員會作為校內最高學術機構,統籌行使學術事務的決策、審議、評定和咨詢等職權。因此,學術權力共享機制應以《規程》為根本依據,以學術委員會為運行載體,以具體的制度規章和組織規則為依托來實現權力共享機制從建立、健全、運行再到擴散的遞進目標(見圖2)。就運行體系架構而言,完善以教授委員會、各級學術委員會等學術治理組織為核心的學術管理制度,并依托于各級學術分委員會和學位分委員會行使相應的學術權力,可為權力共享機制的良序運行提供制度和組織保障。就制度性規范依據而言,該機制的上位法規范和具體制度規約應以《規程》及各高校《學術委員會章程》等具體章程為根本依據,將共享機制的各項運作規范于相應的規章制度約束范圍內。就共享機制的內部人員組成結構而言,其委員會成員應實行必要的身份限制并通過民主程序選舉產生,這是實現機制有效運行的程序性正義保障。以擁有資深學術經驗和學術威望的權威學者作為組成人員,可以確保權力共享機制因循學術治理的運行邏輯,減少非學術因素的不利影響,客觀公正地履行對學術事務的管理、決策、分配等職責。
秉持學術自由和協商共治理念的高校學術權力共享機制可以有效規避外部行政權力侵蝕與內部權力分配不均所引發的權力管理混亂秩序。通過建立基于共享共治理念的學術治理機制實現對學術權力異化困局的破解,有助于實現高校學術權力的合理分配。與此同時,實現多元主體的公共參與,在主客體之間形成博弈均衡的機制,確保權力的可控與透明,可以有效規避治理主體人格化的異化和治理結構的失衡(18)崔建利、崔華華《公共精神:大學治理現代化的應然訴求》,《內蒙古社會科學(漢文版)》2019年第1期,第182頁。。
學術場域內多元利益相關者對學術權力占有的訴求,一方面內隱于對學術權力分配各環節的角力之中,另一方面外顯為對學術權力分配共享格局的期望。實現權力共享機制的有效運行,需要以制度化的程序規約和公正性的角色定位落實學術權力共享主體的多元平等參與。第一,打破學術權貴對學術權力的壟斷。共享型權力效能發揮的前提是多元利益主體間共存態勢的相對均衡,而實現相對均衡的必要條件是要有足夠分量的學者群體力量。一方面,要擴大基層學術組織和人員的話語權,通過規范人員職稱評聘程序,使學術組織內部形成風清氣正的人事管理制度;另一方面,理性看待普遍存在的學術與行政“雙肩挑”現象,破除學術與行政利益雙向尋租的積弊。第二,明確多元主體構成。參與學術權力共享的多元主體包括構成高校學術場域內的各種組織和個人等要素,如高校的學術委員會、學位評定委員會以及教師、學生等。雖然各類機構在組織結構、類型劃分,人員要素在專業層級、身份地位等方面存在差異,但他們均掌握并行使著相應的學術權力,共同構成了學術權力共享機制的多元交互主體,成為真正落實權力共享機制有效運行的直接推手。第三,建立內部溝通交流機制。在對學術成果認定、學科建設規劃、職稱評定選拔等人才培養和科學研究的具體學術事務治理過程中,應融合多方利益主體的價值訴求,共同建立基于協商合作和平等交往的學術事務商議機制,避免出現學術話語權被單一主體把持的局面。同時,也應傾聽不同聲音對學術事務的意見,恰如密爾(John Mill)在討論公共意見的分歧時所指,“異端的意見則一般總是某些被壓制被忽視的真理,突然擺脫了縛倒它的鎖鏈,不是對通行意見中所含真理謀求調和,就是把它擯為敵方而以同樣的排他性自立為全部真理”(19)密爾《論自由》,許寶骙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53-54頁。。
雖然學術權力在高校中占據重要位置,但就整個高校組織系統而言,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的交叉重疊共同描繪了高校內部權力行使的基本樣態,彼此的權力表達方式與釋放效能共同決定了高校學術治理的結構組成和運行模式。因此,任何固守權力中心之一端的言說必然是對高校學術治理本真的誤讀。
在實踐中,大學組織內部普遍存在著兩型權力界限模糊、相互越位、錯位及搶位等問題。如何確保學術權力的共享價值得到充分發揮,維護學術自由的可貴品性,關鍵在于明晰兩型權力的權責界限,實質在于通過理順高校內部的權力運行機制來確立學術權力的應有威信與地位。第一,明晰兩型權力的職權范疇,這是實現兩型權力之間不越位、不錯位、不搶位的前提要求。一方面,以行政邏輯為指引的高校行政管理部門應合理而審慎地行使行政權力,積極履行好維護學術獨立和學術自由的全方位立體化服務職能;另一方面,因循學術本位邏輯的學術權力亦應將權限聚焦于具體的學術事宜中,獨立而專注地處理各類學術事務。如基層學術組織應在科研項目申報審批、科研經費使用、學科發展和專業建設等事務上獨立行使決策權,拒絕行政勢力的干涉。第二,以具體的規章制度合理設計兩型權力的權責范圍,避免不必要的權力交叉。如通過設置相對穩定的章程來約束兩型權力的交叉運行過程,設計雙方應有的權威和地位、發揮作用的領域和范圍,使學術權力在文件規定的程序、規則和方式的指導下充分發揮作用(20)李瑛、李冬梅《中國大學學術權力有效運行路徑構建——基于加拿大高等教育管理體系視角分析》,《江蘇高教》2018年第11期,第54頁。。第三,調整學術權力的運行空間,完善并協調行政部門權力主體的功能。一方面,提升高校內部學術事務負責人的學術管理權力,充分尊重和支持專家、教授對學科發展和專業建設的建議,采納合理的建議并盡快落實與教育教學的具體實踐中;另一方面,建立與學術事務處理配套的行政管理機制,切實保障對涉及師生權益、人事調動等影響高校學術活動事務的有效管理。第四,建立兩型權力間的相對分離機制。相對分離不是完全隔離,建立相對分離機制的根本目的在于通過兩型權力的獨立運作而規避沖突并嘗試形成利益均衡點。如英國將教授行會與院校董事、行政人員相分離,形成獨立并相互制衡的力量配比機制。借鑒英國大學自治中關于權力分配方面的有益經驗,將抽象的分離機制落實在實處,一方面,要明確規定學術委員會等學術組織的性質和職權范圍及組織中學術性人員所占比例,改變目前學術管理機構只有審議權而沒有決定權的局面(21)蔡海龍《論高等學校中的學術權力》,《教育學報》2016年第6期,第15頁。;另一方面,發揮行政權力在高校發展規劃制定、經費運營等方面的獨特優勢,借鑒西方高校在學校管理中逐步深化的專業性治理經驗來促成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各司其職。
學術共同體對學術權力共享期望的日漸擴大與學術權力在高校整體權力結構中主體地位彰顯不平衡、不充分的現實矛盾的碰撞,驅使學術共同體對實現學術傳統的自主延續和獲得學術決策權力的雙重價值集中于對學術權力共享機制的創建之中。
高校學術權力共享機制要落實在實處,需要進一步強化其保障機制的組織建設和活動方式的規范指導,并以此作為學術共同體獨立行使學術權力的規范依據和條件保障。第一,加強學術委員會制度建設。作為有效發揮學術權力的制度載體和保障學術自由的重要手段,當前學術委員會的制度建設仍存在不足之處。為充分實現學術權力共享,一方面,要細化和完善各高校的學術委員會運行機制,建立以師生為主體的內部監督機制和以監察部門為主導的外部監察機制,保障學術委員會工作的公開公正和透明。另一方面,增強學術委員會對學術資源的分配能力及對學術事務決策的話語權,統籌行使有關學術事務的決策、審議、評定和咨詢等職權(22)蔡國春《論高校學術委員會制度的建構與重構——基于學術權力獨立性與統整性的考量》,《高等教育研究》2019年第1期,第27頁。,如嘗試建立合理有序的決策程序、細化審議和決策的實施辦法,以專人負責、專人監督、專人評估等方式嚴格執行議事日程。第二,創新學術評價模式,深化同行評價制度。學術權力的合理共享與分配離不開規范的學術評價指標引導,逐步削弱依賴行政指引的量化評價導向,在職稱評定、科研成果認定等方面深化學術同行質化評價標準,使其成為實現權力公平共享的科學化、公正性評價規范。如加大“學術代表作”制度推行力度,在提升學者對學術創作的積極性的同時,通過優質學術成果的積累和認定增強其職稱評定和未來發展的學術資本,進一步落實校內外相結合的同行評價制度,使學者們在交往中提升彼此的認可度。第三,建立獨立客觀的第三方學術監管機制。一方面,通過以社會力量與網絡媒體等為主體的社會組織對高校內部學術權力分配偏移和失當行為進行監管,避免學術權貴對學術權力的壟斷;另一方面,通過定期對高校學術事務工作的總結和評價而形成客觀的評估報告,為高校相關職能部門的工作提供案例指導和經驗借鑒。
高校學術組織在和諧共生文化氛圍的引領下,以多元主體對學術權力的共治共享為價值目標,通過避免學術權貴和行政勢力在學術場域內的壟斷和侵擾,實現自身學術權利的維護和公共責任的履約。高校學術權力共享共治愿景的實現,既離不開學術共生文化氛圍的潤養,也離不開對學術群體內部協商共治、權力共享、責任共擔等公共精神的培育。
具體而言,可以從共享共治的學術共享理念認同、共商共議的學術生態系統建構、理性規范的學術道德觀念約束與自由融洽的學術研究環境創設四方面營造學術權力共享機制的和諧文化氛圍。第一,樹立對學術權力共享共治理念的高度認同。支撐學術權力共享機制有效運作的精神內核需要多元學術主體在凝結共識、求同存異、包容體諒的心態指引下,將學術權力共享共治內化為實現學者個體和整個學術群體學術目標的共同理念認同。落實弘揚尊重學術的文化氛圍和學術至上的辦學理念,進而從文化認知層面賦予學術權力共享更深層次的穩定性和厚重感。第二,創設基于學術共同體協作共商的學術生態系統。共商共議的學術生態系統是由學術共同體與學術環境共同構成的有機互動系統,良好的學術生態系統體現了二者的有機融合。對學術權力共享機制而言,共商型學術生態為其創設了良好的環境支撐和條件供給,使學者們可以在高校學術治理中真正獨立地行使學術權力,避免外部行政權力的侵擾。第三,加強學術共同體內部理性規范的學術道德觀念約束。學術權力與學術責任是共生共存的,脫離了學術責任的學術權力是自由散漫且極易迷失原則的。學術規范和學術道德是學術共同體所必須堅持的基本學術規則。通過對學術權力行使和學術事務執行過程中的違約背德行為的追究問責,制定和實施相應的責任劃分方案和矯正指導策略,以實現學術權力在道德約束和權責平衡的良序狀態中共享共擔。第四,營造寬松適度、百花齊放的學術爭鳴與探討環境。作為支撐整個學術生態系統良序運轉的外部環境保障,寬松自由的學術環境有利于學術共同體內的學者免除繁雜瑣屑的行政事務的干擾,在倡導理性商談、平等交往、自由言說、公民行動(23)葉飛《學校交往生活的公共性建構:基于公共領域理論的分析》,《貴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2期,第59頁。的同時使學者始終保持一種理性的研究態度來專注于科學研究,形成一種內化于心(學術信仰)、外顯與形(學術成果)的學術理性品質。
作為以師生為主體而形塑的學術共同體,現代大學以崇尚學術理性與純潔為價值載體,以尊重科學研究與探索為學術根本,以追尋獨立精神與自由為理想希冀,并借此共筑維護其健康發展的基石。對研究高深學問、培養優質人才并引領社會發展的大學而言,它與其他各類組織的根本分殊便在于對學術性的持久追求與維護。這一特征也使大學基本職能的實現在很大程度上需要激活組織運行活力、完善學術運行系統并提升學術生產能力。由此觀之,作為彰顯大學學術屬性的重要基礎,學術權力的運行狀態直接關涉大學場域內學術本體價值的實現和學術治理效能的提質。實現學術權力的共治共享,是高校內部治理結構和權力配置秩序優化的重要現實表征,也是高校創設蓬勃生機的學術生態環境的必然要求。實現高校學術治理理性價值的回歸,應立足于對學術權力的本真追問和現實考量,使學術權力重回現代大學所倡揚的自由、民主、協商與共治的理想希冀。通過重新樹立以知識生產為基點的學術權力運行邏輯,摒棄對知識工具價值和工具主義積弊的追求,可以更好地廓清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的平衡關系,充分認識到二者作為高校權力構成的一體兩翼,而非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關系。在充分把握現代大學學術治理內生規律與外在需求的基礎上,遵循學術研究自由性與學術權力共享性的共在機理,實現高校學術權力回歸學者之手。
通過探視當下高校基層學術組織的運行樣態及學術權力的彰顯程度,不難發現,學術權力的組織化和制度化一方面成為學術權力共享機制建構與運行的重要基礎,另一方面也是體現現代大學治理水平的重要衡量標尺和大學內部治理結構規范調整的必然要求。因此,探索以學術權力為支撐的高校學術運行體制,應堅定不移地秉持學術本位的核心要義,優化以多中心主體為載體的權力共享結構,以規范的學術權力共享規則和制度為根本保障,以多元權力界限的劃分為權責界限,共同潤養共生文化氛圍的沃土。唯有如此,方能實現以制度理性的法理規約重塑高校學術的崇高信仰,規范高校學術組織的權力結構再造與治理權力分配,實現高校學術治理的善治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