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婕



背帶,也稱“背兒帶”。借助背帶,嬰兒可依偎在母親身上,與母親進行最親密接觸。存在于我國各少數民族生活中的背帶,在原料、形制和使用方法上都存在差異。傳統的背帶制作是以棉、麻、絲、毛等為原料,經蠟染、刺繡等工序,最終完成。而隨著生產力的發展、科技進步,背帶的制作已開始簡單化并大量使用機制配件替代耗費時間和巨大精力的人工技藝。大大節約人工、時間成本的同時,也對傳統的背帶制作工藝帶來沖擊,使傳統技藝面臨變異、消亡的危境。
桂林博物館藏壯族背帶代表性較強,以清末至今制作和使用的背帶為主,不乏融實用性和觀賞性為一身的精品。通過對館藏壯族背帶的梳理,發現即使屬于同一民族,因居住區域的不同,背帶的形制也會有所差異,但都具有明顯的時代性,代表同時代壯族背帶制作工藝的最高水平,因而有必要對館藏壯族背帶進行科學分析與研究。
一、館藏壯族背帶形制
桂林博物館藏壯族背帶,根據其形制,可劃分為單件型和兩件型兩類,以單件型為主,即背帶主片與綁帶連為一體,無其他附件。兩件型除背帶主片與綁帶外,另有一片縫在背帶主片上部可以掀蓋在嬰兒頭部,用以躲避風吹、日曬、雨淋的蓋帕。桂林博物館藏壯族背帶雖可大致分為二型,但各地仍有細微差異,下面進行逐一說明。
(一)單件型背帶
根據單件型背帶主片的造型(方形或T形)、綁帶的寬窄及綁帶與主片的相對位置等,可將單件型劃分為8式(表1:單件型背帶)。
1式,主片較寬大,下方布片呈方形。對嬰兒的包裹性較好。如廣西壯族花草魚蝶紋刺繡背帶(圖1)。
2式,主片極為寬大,綁帶十分寬長,較之1式,下方的布片不突出主片,只是主片下方收窄,布片底部可從中間橫向穿過一條綁帶,增加綁縛的牢固性,如云南文山壯族幾何菱形紋織錦背帶(圖2)、云南文山壯族花蝶紋刺繡布貼背帶(圖3)。2式背帶在我國西南少數民族聚居區中使用廣泛,是最常見的一種背帶樣式。
3式,主片下方方布的尺寸與1式相同,綁帶十分寬長,中部上邊起弧,可以更好地承托嬰兒頭頸部,如廣西壯族花草蝶紋刺繡布貼背帶(圖4)。
4式,呈T形,主片與綁帶材質不同,主片為倒梯形背帶心,綁帶略往上翹,增加了嬰兒被包裹的舒適度,如廣西花蝶紋刺繡背帶心(圖5)。
5式,主片T形兩側弧度明顯,綁帶較前4式窄,綁帶材質與主片相同,因而很好的融為一體,整體協調、美觀,但也有用別的材質來加長綁帶的情況,且有不同形式的變化,如廣西南丹鳳烏花蝶紋刺繡布貼背帶(圖6)。
6式,主片上部和下部都為長方形,與綁帶合為一體,也有另加綁帶的,如廣西壯族蝴蝶紋背帶(圖7)。
7式,主片上部呈倒梯形,下部與上部形成兩個相對的倒梯形,上端左右可接縫寬大綁帶,這種背帶較輕便,可以在夏季使用。如廣西壯族幾何紋織錦背帶心(圖8)。
8式,主片中部為正方形背帶心,周圍用棉布加寬邊緣,整體呈正方形,四角用4條長綁帶作為捆綁用。棉布邊緣喜歡另用白線衍縫,繡出吉祥或花卉紋樣。這種主片為方形背帶心的背帶,如廣西壯族幾何紋織錦背帶心(圖9、圖10)。外圍還可以用棉布拼接成各種形狀,最后可以繼續加寬綁帶形成T形,如廣西壯族幾何紋織錦背帶心(圖11)。綁帶用棉布制作,無裝飾。
(二)兩件型背帶
兩件型背帶由蓋帕、背帶主片與綁帶組成。桂林博物館藏的兩件型背帶,根據主片的形狀及主片與綁帶相對位置可劃分為1式(表2:兩件型背帶)。
1式,主體主片呈倒梯形,綁帶與主片相連,綁帶寬度為倒梯形的側邊寬度,蓋帕為正方形,上端左右各接一短綁帶。此類背帶蓋帕與主片風格相異,可以隨意更換。主體部分實際上為單件型2式的擴展形式,只是在主片上部增加蓋帕,以滿足日常使用的需求,達到簡單、樸素和耐用的效果。
綜上所述,不難發現桂林博物館藏壯族背帶通過分型、分式,確實有許多不同之處,不僅僅簡單的表現在原料、繡法和花紋上,而且在型式上的差異也十分明顯。就流行程度而言,單件型遠勝于兩件型,但就實用性來看,兩件型卻顯得更為人性化和多樣化。
二、館藏壯族背帶的裝飾紋樣及技法
在普遍缺乏文字的中國西南少數民族社會,紋樣具有書史功能,也承載著族群文化意涵,上一代傳到下一代時,重視的是祖上的規則,圖像符號也因而呈現濃厚的民族特色和區域性標識的族群風格。最初的創作靈感,啟蒙于神秘的日月天象、山川大地和撲朔迷離的動植物世界,先人留下了圖案,也以口耳相授的方式,世代傳承該民族的歷史記憶與自然萬物互動的生活智慧。日積月累之下,服飾和背兒帶上的吉祥紋樣,不再只是為了滿足視覺審美,而是一種具穿透力,可感染觀賞者和穿戴主人的文化符號。
(一)壯族背帶的裝飾紋樣
桂林博物館藏壯族背帶裝飾紋樣,大致可分成三大類:動物、植物與非生物。動物類中有人像紋、龍、鳳、獅、烏、蝴蝶、蝙蝠,以及水生動物等。如廣西南丹壯族花引烏蝶紋刺繡布貼背帶、廣西南丹壯族鳳鳥魚蝶紋刺繡背帶、廣西壯族鳳烏魚蝶紋刺繡背帶心(圖12 -圖14)。植物類有石榴、葫蘆、牡丹、芙蓉、菊花、蓮花、混沌花、以及山野葬林中無名花草的蓓蕾、花瓣、瓜果、莖、葉、須蔓等。如廣西壯族花草紋刺繡背帶心、廣西壯族四角芙蓉紋刺繡背帶、廣西南丹壯族鳳烏四角芙蓉紋刺繡布貼背帶(圖15 -圖17)。非生物類中,有幾何形紋樣、抽象化的自然物象以及吉祥物件和吉祥漢字等。如廣西壯族雙喜幾何菱形紋織錦背帶心、廣西壯族幾何紋織錦背帶心、廣西壯族幾何菱形紋織錦背帶心(圖18 -圖20)。常見的幾何紋包括十字紋、“卐”字紋,如廣西南丹壯族“卐”字花草紋刺繡布貼背帶、廣西壯族“卐”字太陽花紋織錦背帶心(圖21、圖22);三角紋、井字紋,如廣西壯族幾何紋織錦背帶心(圖23);鋸齒紋、八角紋,如廣西壯族雙喜幾何菱形八角花紋織錦背帶心(圖24);菱形紋,如壯族幾何菱形菊花紋織錦背帶心(圖25);回紋等,壯族背帶以特有的織錦技法表現幾何紋樣。抽象化的自然物象有太陽紋、月亮紋、星紋、云紋、雷紋、火焰紋、水波紋、螺旋(渦漩)紋。吉祥物件有八卦、古錢、如意云頭、盤長、方勝以及福祿壽喜、長命富貴、等吉祥漢字,如圖26、圖27。
桂林博物館藏壯族背帶圖樣以結構飽滿、對稱嚴謹、裝飾繁復、造型多變為其主要設計特色。紋樣綜合了自然寫實、抽象變體與幾何造型等風格,技法或縝密細致、秀氣婉轉,或古樸原始、粗獷豪放,展現出洗練的女紅造詣和豐富的族群特色。在構圖上,常以數種規律的幾何抽象造型,相互組合搭配出飽滿對稱、富有節奏韻律感的連續圖案。有些背帶中央喜以寓意圖樣,或蝴蝶、花草等單一紋飾為主題,四角綴以對稱有如意云頭或環繞整齊劃一的小紋飾;有的作品以線條或色彩來區隔構圖,各區塊獨自表現,彼此又能相互呼應,產生和諧共鳴的效果。相對于幾何紋的精致縝密、工整規律,寫實圖紋的線條靈活,強調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抽象性作品似已脫離自然原味,以夸張與變體構圖,將想象力發揮的淋漓盡致。
(二)壯族背帶的裝飾技法
壯族背帶的裝飾以主片為主,其制作技法除與其他少數民族相同的刺繡、布貼和挑花外,最有特色的就是把壯族獨特的織錦技藝也融入到背帶的制作中。
1刺繡,俗稱“繡花”,是一種在織物上的再創作,依據設計要求,用絲線在布料上運用各種針法或其他材料來創造圖樣。在中國西南各少數民族背帶上,刺繡是運用最廣泛的裝飾技法,如云南馬關壯族花蝶紋刺繡背帶(圖28)。桂林博物館藏壯族背帶上常見的刺繡手法有平繡、剪紙平繡、鎖繡、雙線排列繡、雙線重疊繡、衍縫、纏針縫、回針縫等十余種。
2.布貼,又稱“貼花”或“補花”,是刺繡中的一種特殊技法。制作時,將事先裁剪好圖案的布料或紙樣貼于底布上,再以鎖針、直針或鎖邊等針法,用線固定裁剪圖案及裝飾在圖案的邊緣,布貼表面加入各種刺繡紋樣,內可襯棉花、羊毛等填充物,這種技法在壯族背帶上使用相當廣泛。如廣西壯族鳳烏花蝶紋刺繡布貼背帶(圖29)。
3.挑花,是刺繡中的一種特殊針法,挑花分為人字挑花、十字挑花與平挑(即一字挑花)3種,其中十字挑花運用最為廣泛,也就是一般所稱的“十字繡”。挑花制作時,通常以平紋布為底布,以便利用其經緯交叉的孔作為運針的依據。如廣西壯族花草紋挑花背帶心(圖30)。
4.織錦,俗稱“織花”,以棉線為主要材料,利用經緯線的上下結構變化,織造出各式圖樣。就織造技術而言,壯錦屬于挑經織物,用單經、緯二重和緯三重的正反緯顯花方式。它的原理是,利用挑經片挑起上升的經線形成織口,或使用織機上手提或腳控提綜裝置,控制經紗的起落,投入緯線起花后,再平織二梭底緯,作為包夾花緯的底層結構,使花緯固定而不松脫,故也稱“挑織”或“夾織”。從色彩呈現上,織錦分為花錦與素錦兩種。就織錦的投緯來看,又有“通經通緯”與“通經斷緯”的區別,通緯者多屬素錦及幅面較短的強結構織物,而斷緯者多屬色彩眾多的花錦及幅面跨度大的弱結構織物。如廣西壯族幾何紋織錦背帶心(圖31)。桂林博物館藏壯族背帶中主片織錦主要由幾何紋樣構成,使用幾何圖案來代表各種吉祥喻意。
三、館藏壯族背帶的功能
通過對背帶形制及裝飾技法的分析,發現壯族背帶存在一些差異,造成這些差異的原因可能與所處的環境、地域、信仰和風俗習慣等有關,而要想全面深入了解差異的根源,就只能從它的實用性(即功能)開始說起。背帶是包裹嬰幼兒時所使用的寬布帶和被子,是為了迎接新生命的到來而發明的育兒工具。隨著時代發展,各少數民族對于美的追求和對萬物認知水平的提升,促使背帶的功能發生變化,較之實用性而言,外延、內涵都有所擴展,尤其是背帶的美學價值,更是我們研究各少數民族認知萬物、認知自我的媒介,是研究各少數民族歷史、文化、藝術的窗口。
(一)背帶的實用功能
1.背帶的主要功能是背負嬰兒,它的使用解放了照顧者的雙手,使其兼顧日常工作生活的同時也能更好的照顧幼兒。在我國少數民族聚居區,山地崎嶇不平,為了能在日常勞作中照顧幼兒,給孩子以舒適安逸的生活,增進與背負者之間的親密度,長期生活在這里的人們,通過長期總結、實踐,最終制作出可以將孩子緊緊綁縛在胸前或背后的背帶。
2.隨著時代的發展,背帶在使用上,產生了一些約定俗成的習俗,而伴隨著分工的日益細化,背帶在使用過程中也產生了差異,可劃分為日常背帶和節慶背帶兩類。按使用場合不同,再將之細分,日常背帶款式簡樸,以耐洗、柔軟、強韌的材質為主;節慶背帶則有精致、華麗的裝飾,用以展示女紅工藝水平,使用次數較少,用后小心收藏,以備再次使用。
3.伴隨季節變化,用于制作背帶的原料和使用方式也有不同。夏秋季使用純棉、單層和裝飾簡單的背帶,使用時講求吸汗、透氣、便于清洗;冬春季使用有寬大綁帶并且主片為兩層,中間可填充棉絮或墊被保暖,以求嬰兒免受風寒侵害。居住于高寒山區的少數民族,冬季也有把背帶作為披風加綁在普通背帶上,用以抵御風寒。
(二)背帶的美學功能
背帶常常是女紅表現的重貼,即使在物資匱乏的貧困山區,婦人都會將小孩背帶裝飾得精致、華麗,大多數背帶都會用多種技法完成,僅有少數以單一技法制成。即便是居住于同一個地區的少數民族也會利用不同技法相互搭配來制作背帶。制作者會依據各種技法、色彩或造型的不同,巧妙地加以設計、搭配,完成具有極高藝術價值的作品。逢年過節,族人歡聚一堂時,母子一同佩系出來,以展示她們做人的“針黹功夫”。
少數民族背帶分為日常及節慶兩類,相較于日常背帶的素樸簡單,節慶時使用的背帶,制作考究、設計多變,展現出洗練的女紅造詣和豐富的族群特色。這些色彩斑讕、形制各異的背帶,不僅是育兒用品,而且還通過造型裝飾,賦予其豐富的象征寓意,以表達福祿綿延、子孫滿堂、代代興旺的美好愿望。
(三)背帶的特殊功能
背帶還是傳統美好愿景的特殊載體。背帶被想象成是嬰兒的“護身物”,婦女將各種趨吉避兇、吉祥、幸運的紋樣或飾品裝飾在背帶上,祈求孩子健康成長、不受外邪侵擾。此外,在部分少數民族的觀念中,用過的背帶會沾染嬰兒的靈氣,故出售背帶時,必須拆卸掉局部配件甚至剪去背帶的一部分,只出售背帶心或剪去綁帶出售等,這就是桂林博物館藏壯族背帶中有大量背帶心的緣故。
人類社會中,生存和繁衍是大事,尤其在重視男嗣、傳宗接代概念根深蒂固的少數民族社會,子孫滿堂、多子多孫多福,已經成為人們向往的美滿幸福生活和普遍追求的價值觀。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下,人們除熱衷于五花八門的求子祭祀活動外,孩子誕生后,還以各種造型及裝飾手法,賦予兒童服飾豐富的象征寓意,而背帶是最佳的代表物。繽粉的色彩、千奇百樣的紋飾造型,充滿子嗣綿延、吉祥富貴、福祿長壽等生命繁衍的文化符號。這些圖樣紋飾已被賦予某種神奇力量,本身已成為一種護身符象征,可以掃福納祥、庇佑子孫、發財發富、興旺人丁,豐富想象的背后蘊涵了該民族的審美意趣,原始信仰精髓和文化內涵,也透露人類期望生命繁衍、幸福豐足、福祿榮華、長命百歲的共同心理。
四、結語
桂林博物館藏的這些形制各異、色彩斑斕的壯族背帶,不僅是照顧嬰幼兒的最佳幫手,也象征著制作者的女紅能力及女子個人生命階段的轉變。當我們細細地探究每一件精心制作的背帶,隱含的無不是母親對新生命的期待與祝福,并將這樣的祈愿化為一針一線表現在背帶上。
在中國西南地區,背帶這一普遍使用的物品,從形制來看,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差異。這也引發我們更進一步的思考:面對小孩不同的生長階段,或因個體差異與活動能力的不同,背帶的使用是否會有所不同?是否會反映在形制與系綁的方式上?同一種形制的背帶可能會在相鄰的地區出現,無論民族是否相同。換言之,在鄰近的文化中,不同群體是否使用相同形制的背帶,而這種“共同”的現象又是如何形成的?都期待著我們去思考和探究,以期更好的理解少數民族背帶文化,實現認知少數民族精神世界的目的。
(責任編輯:郭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