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園

陳超群

綬草?

綬草，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就被你的可愛樣子迷住了，你像一柄有著精致碧綠握把和整齊潔白刷毛的小牙刷，藏在校園草地的大石頭旁，一般人很難發現，但我還是有幸與你碰面了。我還偶然從一本不起眼的植物書籍中知道了你叫“綬草”，是最小型的蘭科植物之一。

原來是蘭花，怪不得流露出一種清新脫俗的氣息。你家族的其他成員一般開粉花、紫花，像你這樣開白花的綬草還是深港一帶的特有品種，非常罕見。能與你認識，也算是難得中的難得了。

你瘦瘦小小，卻是很厲害的藥草。中醫認為你有益氣養陰、清熱解毒的功效，現代醫學證明你是一種療效很好的抗癌藥物，你甚至還是藏藥、蒙藥、苗藥、侗藥、土家藥中的一味猛料。幸虧現在的人們對你沒那么了解，要不然在人們貪婪而膨脹的欲望下，你早就躲無可躲，被人挖去扔鍋里煮了補身子去了。可惜的是，即便在這清凈的校園沒人了解你，你居然也沒能擺脫一劫。

那次，經歷了一晚上的狂風暴雨，我一早就急匆匆跑去看你，令我欣喜的是你還是好好的。我趴到草地里仔細看，你小小的白花還掛著晶瑩的雨露。后來，校園里總有三三兩兩的婦女在做環衛綠化。我蹲在附近徘徊很久，擔心她們把你當雜草拔了。一個校衛隊的小伙子經過，他停下自行車問我，這草很好看嗎？我說，是啊。他說，我老家也有。我說，可我擔心環衛綠化工人把它拔掉。小伙子說，你去問一聲看她們拔不拔不就行了？我就去問了。阿姨們說她們不管這塊地，上頭沒安排。我才放心走了。

可是有一天，不想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隨著割草機的嗡嗡聲，一股青草香傳來。我心中大呼不好，飛奔出去。去晚了，草地已經一片平坦，就像一張剛洗曬過的毛毯，干干凈凈。綬草，我站在你曾經站著的地方，想了很多問題。

大約去年三月份，另外一種小型蘭科植物——線柱蘭，也遭遇了和你同樣的命運。還有堇菜花，也在割草機的刀片下一朵不留。我們真的需要這么整齊的草坪嗎？還有多少花草在定時除草時喪生？外來草皮大肆入侵，本土野生花草還有立足之地嗎？狂風暴雨的破壞力，哪及人類破壞力之一二？

校衛隊的小伙子又來了，他問我，還是割掉啦？我沮喪地點頭。小伙子說，只要割草機沒有割到草根，第二年它們該回來的時候還會回來的。我看看小伙子，他一臉真誠。綬草你知道嗎？我寧愿相信小伙子的話。我相信野花野草骨子里 一定是永不屈服的。我現在滿心期待，期待你強健的根深埋土中，經過一個漫長的潛伏，重新萌發。該回來的時候，你會回來的，是嗎？

鼠麹草?

去年四月的一天，我在校園的草地上發現了一棵看上去很眼熟的草——淡綠的細葉，嫩黃的小花，粉白的莖干，清清淡淡、軟軟糯糯的。蹲下來細看，啊，這不是鼠麹草么！

鼠麹草和堇菜、點地梅一起，是我童年記憶中江南春天的顏色和氣息。那時不知這叫鼠麹草，母親管它叫“糯米草”，說是可以像蓬蒿（江南常州一帶方言中把艾草叫“蓬蒿”）一樣做青團吃。

說來有點意思，我童年時很不接受艾草或鼠麹草做成的青團的味道，總覺得又苦又帶有青草氣，實在不理解為什么每到清明前大人總要做來吃，還一口一個“清香”。然而現在只要一說起“清明”兩字，我卻特別想念青團，想念那份獨特的味道——就像我和小伙伴們在開滿野花的地里打滾時聞到的風香，又像我蹲在長滿青草的水渠邊抓小蜻蜓時聞到的水香……其實，已經說不上來是對一種草的記憶，還是對食物的記憶，抑或是一種鄉愁。

這些年在各地城市也曾見過“青團”，它們大多鮮綠碧亮、惹人注目，好看是很好看，但總有些綠得可疑，不是我記憶中真正的青團色。去年清明期間，我的中學同學在微信朋友圈里發了她自制的青團，我一看，多么其貌不揚而又親切熟悉的暗綠色??！這個顏色就對了。艾草或鼠麹草做的青團，就是這種純樸的樣貌，平淡、踏實，又暗藏生機，像老百姓普通的日子的本來顏色。

有趣的是，看到家鄉青團的照片后沒幾天，我就在深圳校園的草地上發現了鼠麹草。奇怪的是，校園的草地上僅有這一棵。自從發現它后，我幾乎把校園的各處草地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也沒能再找出第二棵來。這讓我懷疑深圳或者廣東是沒有鼠麹草的。我在深圳生活十余年，也從來沒有注意到野外長有鼠麹草。我發現的這一棵也許是鳥兒從遠方帶來的種子。無論怎樣，這在我的植物觀察記錄中算是一個“新發現”。

然而查資料得知，其實鼠麹草在南方也是有的，比如廣東潮汕地區的“鼠殼粿”（又叫鼠曲粿、清明粿），就是采來鼠麹草的嫩葉，用開水燙過后，與米粉、白糖等糅合均勻，做成糕團，再用各種花紋圖案的模子刻上“粿印”，或蒸或煎而成。能成為民間傳統美食，想來廣東這一帶的鼠麹草應該還不少。城市的發展大量侵占了本土野花野草的生存空間，這或許導致了我的少見多怪。

綬草

鼠麹草

鬼針草

鼠麹草葉片上的茸毛

我這才想起來，在深圳也曾看到有婦女提著籃子賣一種看上去黑乎乎的點心，大概就是“鼠殼粿”了。下次看見了，可以一嘗，看與家鄉江南的清明味道是否相似，說不定也可以慰藉我泛濫的鄉愁了。

不過說實話，以前就算知道那些糕團叫“鼠殼粿”，也是不敢買來吃的。在知道“鼠殼粿”是用鼠麹草制成，而鼠麹草就是兒時認識的“糯米草”之前，我會被它名字上的“鼠”字嚇到，以為是什么“黑暗料理”。其實鼠麹草和老鼠的確是有點關系的——其莖葉上長有一層細密的白色柔毛，古人聯想到了老鼠耳朵上的茸毛，所以名其為鼠麹草或鼠耳草。“麹”字代表這種草與飲食有關。鼠麹二字，一個代表形象，一個代表功能，生動樸素。

在我的微距鏡頭下，鼠麹草的茸毛看上去絲滑柔潤，質感很贊，如果葉子上再有一顆晶瑩的露珠，畫面就更美了。說起露珠，想起曾讀到的有關鼠麹草的資料中，有一篇《中國國家地理》上的文章說，鼠麹草的味道不僅受人類喜愛，連蟄伏初醒的蟲子也很喜歡呢，鼠麹草葉子茸毛上的露水是蟲子飲用的“瓊漿玉液”，名為“蚍蜉酒”。唐代段成式在《酉陽雜俎》中寫，“蚍蜉酒草，一曰鼠耳，象 形也”?！膀夫菥啤?，還真是風雅?。?h3>鬼針草

鬼針草，又叫咸鳳草，菊科一年生草本植物，深圳的山林、路邊、草地常見，或半人高的蓬茸大片，或偶爾一兩株探出草叢。鬼針草分為白花鬼針草、小花鬼針草等多個品種，而中心是黃色的頭狀花序、邊緣有一圈白色舌狀花瓣的白花鬼針草因色彩搭配靚麗而比較醒目。

鬼針草在花期開得星星點點，像綠色絨毯上的小碎花，花兒素凈淡雅，很有菊科植物的范兒，常被誤認為野菊花?；ㄆ谶^后，鬼針草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實的鬼針草了。要是在草叢中走一圈，神不知鬼不覺就粘帶了好多“鬼針”回來，那些深褐色或者黑色的“針”又細又硬，深深地扎進衣褲中，很難摘下來。可以說，清理鬼針草針刺的難度，一點都不亞于清理毛衣上的蒼耳。

從植物學的角度來說，這是植物生存繁衍的策略。為了將種子傳播得更廣更遠，植物練就了三十六計，有的靠陽光來炸裂果莢，有的用色香來誘惑動物，有的乘風遠去，有的隨波逐流……鬼針草采用的是借力搬運法——只要你與它擦肩而過，你就在不知不覺中給它當了一回搬運工。

十九世紀偉大的美國自然文學作家梭羅就被植物的種子迷上了，他進行了長期大量細致的自然觀察，寫下了既具自然科學知識，又兼有哲學、美學意境的著作《種子的信仰》。

在冬季，我曾一邊觀察身邊植物的種子，一邊閱讀梭羅的《種子的信仰》。我既迷上了那些美妙的種子，也迷上了梭羅極具天賦的敏銳觀察和獨特描繪。

編輯：沈海晨? haichen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