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泳 郭雅楠
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給我國科技事業帶來了巨大的挑戰和機遇,基礎研究作為國家科技創新體系的源頭活水,對我國實現科技自立自強和科技強國建設具有重要意義。近年來,我國陸續出臺了《關于全面加強基礎科學研究的若干意見》《加強“從0 到1”基礎研究工作方案》《新形勢下加強基礎研究若干重點舉措》等創新政策,有力推進了基礎研究人才培養和環境優化。但在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評估方面,“以刊論文”“唯英文核心期刊論文論”等觀點仍廣泛存在且備受爭議,但學界圍繞基礎研究成果價值判斷的理論探討卻仍較為罕見,相關研究亟待開展。
關于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價值評價方法,通常采用的方法有文獻計量法、同行評議法和案例研究法等。美國在早期主要以論文量、論文被引量和專利量等量化指標來評價基礎研究成果,后改用質量、相關性和領先程度三個標準對項目前期、中期、后期各階段的成果價值進行專家評議。1龔旭、夏文莉:《美國聯邦政府開展的基礎研究績效評估及其啟示》,《科研管理》2003 年第2 期。2田華、鄭曉齊、田中:《美國基礎研究管理體系分析》,《科技管理研究》2006 年第3 期。英國REF(Research Excellence Framework)對基礎研究成果進行評價時以成果質量為核心標準,采用的方法以文獻計量法為主、同行評議法為輔,其中文獻計量評價主要參考各類權威數據庫,對科技成果的被引情況做定量評估;同行評議法則是召集研究領域資深的專家團隊,通過民主評議的方式對成果進行定性評價。3聶虹、魏翔、佟方:《英國、美國、日本科技成果評價比較及啟示》,《中國礦業》2017 年第2 期增刊。4Henkel M.,The Modernisation of Research Evaluation:The Case of the UK,Higher Education,vol.38,1999,pp.105-122.5Rebora G and Turri M,The UK and Italian Research Assessment Exercises Face to Face,Research Policy,vol.42,2013,pp.1657-1666.
近幾年,國內外相關研究也逐漸偏向于考察基礎研究成果對技術創新、企業效益、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的作用關系。齊尼利?安東尼奧(Zinilli Antonio)6Zinilli A and MD Marchi,Value-added in High Technology and Industrial Basic Research:A Weighted Network Observing the Trade of High-tech Good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putational Economics and Econometrics,vol.10,2020,pp.398-418.基于隨機指數圖模型的研究發現基礎研究中私人投資的增加對高科技產品的出口有積極影響;宋馬林7Song M,et al.,Influence of Basic Research Investment on Corporate Performance,Management Decision,vol.57,2019,pp.1839-1856.等人的研究表明企業基礎研究投入的增加會給公司帶來良好的績效,企業高技術人員比例的增加還會帶來基礎研究投資的增加;格斯巴赫?漢斯(Gersbach Hans)等人8李蕾蕾、黎艷、齊丹丹:《基礎研究是否有助于促進技術進步?——基于技術差距與技能結構的視角》,《科學學研究》2018 年第36 期。認為基礎研究能推動經濟增長,增加對基礎研究投入的開放度能夠帶來領先領域更大的突破;李蕾蕾等人9Gersbach H,Schneider M T and Schneller O,Basic Research,Openness,and Convergence,Journal of Economic Growth,vol.18,2013,pp.33-68.的實證研究表明,基礎研究對技術進步、國家TPF 增長率、勞動生產率和技術創新等方面有正向的影響與提升。由此可見,伴隨科學范式的演進和科技競爭的激化,基礎研究不再局限于以探索和發現事物內在規律為單一目標,增強國家科技競爭力和創新能力、支撐高質量經濟和社會發展也被納入基礎研究決策的考量范圍,這是新時代背景賦予基礎研究的新意涵。
為了考察新時代背景下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的動態發展,破解當前基礎研究成果價值評估困境,本文從科技創新鏈視角,按照“基礎研究—應用研究—產業創新”的發展路徑,對基礎研究成果的認知價值和非認知價值進行了研究,明確了基礎研究成果伴隨科技創新鏈發展的價值流轉規律和價值增值規律,提出了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發現機制和難點問題。最后為我國基礎研究政策優化提供了啟示建議。
基礎研究是新技術的源泉、新興產業發展的源頭,是我國社會發展和民生改善的關鍵支撐。1萬鋼:《加強基礎研究 提升原創能力》,《中國軟科學》2013 年第8 期。《弗拉斯卡蒂手冊》2OCDE,Frascati Manual 2015:Guidelines for Collecting and Reporting Data on Research and Experimental Development,Paris:OECD Publishing;éditions OCDE,2015,p.45.將R&D 活動分為基礎研究、應用研究和試驗發展,并將基礎研究定義為:“基礎研究是為了獲得關于現象和可觀察事實的基本原理的新知識而進行的實驗性或理論性研究,基礎研究不以特定的應用和使用為目的。”我國學者李靜海3李靜海:《抓住機遇推進基礎研究高質量發展》,《中國科學院院刊》2019 年第34 期。立足時代特征,認為基礎研究是以提出和解決科學問題為根本指向的研究活動,包括自由探索性研究、前沿熱點研究、面向國家重大需求研究和多學科領域交叉研究這四類。
隨著科學范式的不斷演進和科技競爭的日趨激化,基礎研究已成為增強國家創新能力、支撐經濟和社會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力量。本文認為,在高質量發展的核心理念指導下,基礎研究作為科技創新的源頭力量,其目標邊界已經不僅限于人類探索客觀事物和現象的內在本質及發展規律,還應包括提升國家科研事業的國際競爭力、支撐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增強基層組織和社會公眾獲得感等科研高質量發展目標。4周文泳:《加快推動科研高質量發展》,《中國社會科學報》2021 年1 月5 日。根據基礎研究目標的差異性可以將其劃分為三類:一是自由探索性基礎研究,以滿足科學家興趣愛好為目的的新學說、新觀點和新思想等基礎理論研究;二是前瞻性基礎研究,面向科學前沿、從事學科領域前沿熱點的研究;三是應用基礎研究,面向國家長遠需要的理論應用研究。
對于科學研究的成果價值,科技哲學領域曾有過很多討論。5Resnik D B,Elliott K C,Value-entanglement and the Integrity of Scientific Research,Studies in 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vol.75,2019,pp.1-11.20 世紀中前期,以道格拉斯?希瑟(Douglas Heather)6Douglas H,Science,Policy,and the Value-free Ideal,Pittsburgh: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2009,p.45.為代表的哲學家普遍接受無價值理念(value-free),認為科學內部的價值判斷,包括研究過程中對科學結果的評估和接受,應盡可能人性化地釋放所有社會和倫理價值。無價值理念提倡應該由促進知識發展的“認知價值”(epistemic values)影響科學推理,1Ernan McMullin,Values in Science,Psa Proceedings of the Biennial Meeting of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Association,vol.1982,2012,pp.3-28.即我們在開發、測試、接受研究假設和理論時常用的認知標準,包括簡潔性、解釋力、可概括性、可測試性、新穎性和嚴格性。2Resnik D B,Elliott K.C.,Value-entanglement and the Integrity of Scientific Research,Studies in 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vol.75,2019,pp.1-11.為了保護科學研究的廉正公允,無價值理念不允許非認知價值觀影響科學判斷和決策制定,因為這可能會導致研究人員屈膝于社會、經濟或政治目標而犧牲認知目標,因此科學家應該只使用認知價值來評估和檢驗科學成果。3Haack S.,Manifesto of a Passionate Moderate:Unfashionable Essays,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8,pp.69-89.
然而,自20 世紀90 年代以來,許多學者認為“非認知價值”(non-epistemic values)可以而且應該在整個科學判斷和決策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主要包括道德、社會、經濟和政治價值等。4Steel D,Philosophy and the Precautionary Principle:Science,Evidence,and Environmental Policy,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5,pp.10-11.盡管在“非認識價值”如何影響科學研究及其合法范圍方面存在一些分歧,但這一觀點得到了研究人員的普遍承認,且強調“非認知價值”的作用方式是多樣的,能夠在問題選擇、研究設計、方法選用、數據分析和解釋、假設檢驗等過程中發揮作用。5Douglas H,Science,Policy,and the Value-free Ideal,Pittsburgh: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2009,p.45.6Elliott K,A Tapestry of Values:An Introduction to Values in Science,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pp.116-121.
圍繞“認知價值”和“非認知價值”的討論為考察基礎研究的成果價值提供了思路。從價值論視角看,價值是主客體相互作用中客體對主體的效應或功效,7王玉樑:《論價值與存在》,《北京行政學院學報》2009 年第5 期。如果將基礎研究成果視為價值客體(以論文、專著、研究報告等形式呈現),那么基礎研究成果的服務對象就是價值主體,即人類活動的本質需求。故而,基礎研究成果在滿足人類活動本質需求的過程中實現其價值。其中,“追求真理”“去偽存真”是人類科研活動的首要需求,而人類在社會活動、經濟活動和政治活動中又進一步延伸出社會需求、經濟需求和政治需求。因此,可以將基礎研究的成果價值劃分為認知價值和非認知價值兩類,認知價值旨在“促進追求真理的目標”,8Steel D,Philosophy and the Precautionary Principle:Science,Evidence,and Environmental Policy,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5,pp.10-11.是基礎研究的基本價值;非認知價值旨在推進人類社會、經濟、政治目標的實現,是基礎研究的衍生價值。
首先,基礎研究成果的認知價值是基礎研究成果區別于偽科學的價值體現,其價值表現形式是揭示前人未發現的客觀規律、新理論、新方法,目的是揭示事物的內在本質與客觀規律。基礎研究成果的認知價值體現了基礎研究成果的客觀性、精確性和辯證性。其次,基礎研究成果的非認知價值表現為基礎研究成果對人類社會進步、經濟發展的推動作用,此價值是通過基礎研究成果轉化一步一步實現的。此外,基礎研究成果的認知價值和非認知價值是相輔相成的,二者缺一不可。一方面,基礎研究成果的認知價值帶來對事物合理的客觀的解釋會加強人們對事物的認識,更好地指導人類實踐活動,進而支撐非認知價值的形成;另一方面,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基礎研究成果非認知價值的體現反過來驗證認知價值的重要性與真理性。認知價值與非認知價值只有達到平衡、共和、互促的狀態,才能更好地造福人類社會。
伴隨基礎研究內涵和目標的拓展,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由認知價值向非認知價值延伸,因而對其價值規律和價值發現機制的考察將不可避免地涉及科技創新過程的知識創造端和實踐應用端,以及兩者之間的互動關系。為此,本文引入科技創新過程的線性模型,也就是將科技創新鏈用于解釋科技創新過程中的基礎研究價值流。
一般認為,科技創新的線性過程包含相互銜接的多個階段,由基礎研究出發,通過應用研究、生產和銷售最終達到市場實現,1胡雯:《創新政策研究框架的演進與趨勢》,《國外社會科學前沿》2019 年第10 期。從而形成科技創新鏈。創新鏈結構包括“科學研究—技術開發—市場需求”三個部分,且分別由大學、研發型企業、創新型公司主導。2Berkhout G,Hartmann D and Trott P,Connecting Technological Capabilities with Market Needs Using a Cyclic Innovation Model,R &D Management,vol.40,2010,pp.474-490.洪銀興3洪銀興:《科技創新階段及其創新價值鏈分析》,《經濟學家》2017 年第4 期。認為創新鏈的起點是科學發現即知識創新,并經歷知識孵化、新技術采用等中間階段,其終點是高新技術的產業化。在此基礎上,普利亞斯?埃馬努埃萊(Pugliese Emanuele)等人4Pugliese E,Cimini G,Patelli A,et al.,Unfolding the Innovation System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ountries:Coevolution of Science,Technology and Production,Scientific Reports,vol.9,2019,pp.1-12.進一步構建了一個三層網絡來解釋國家層面上,科學、技術和產業能力之間的相互關系。5Catalán P,Navarrete C and Figueroa F,The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Cross-space:is Technological Diversification Driven by Scientific Endogenous Capacity? Research Policy,vol.6,2020.科技創新鏈視角通過描述科學發現的商業化過程,體現了基礎研究成果價值流轉中的“投資—回報”邏輯,符合基礎研究目標拓展情境下的價值流分析需求。
科技創新鏈涵蓋科學與技術發展的全過程,其最終效益是通過科技創新活動促進產業與經濟發展來實現的,本文認為科技創新沿著“基礎研究—應用研究—產業創新”的路徑逐級發展。其中,基礎研究是科技創新鏈的始端,以探索事物內在的本質和規律主導知識的創新,并為應用研究提供新思路、新理論、新方法等;應用研究旨在探索基礎研究成果的可能用途,并應用于新產品、新工藝、新材料的生產、實驗過程,是科技成果轉化為社會生產力的重要環節;產業創新是科技創新鏈的終端環節,是指技術創新帶來的產業及其結構的變化,包括新產業的形成或原有產業的變革。
在科技創新鏈視角下,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規律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基礎研究成果在“基礎研究—應用研究—產業創新”中的價值流轉規律;二是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增值規律。
從價值流轉規律來看,基礎研究是一切創新活動的始端,其原創成果的產生會促進創新鏈的良性發展,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的形成過程主要是通過科技創新鏈傳遞的,過程如下:首先,基礎研究成果作為創新活動的源頭,是知識創新發展的原動力,基礎研究成果對應用研究起指導作用,在知識創造端,基礎研究成果更多地體現其認知價值;其次,應用研究是知識創造的尾端,也是實踐應用的始端,面向實際技術應用的需要,解決理論應用和技術創新中的重大問題,在這一過程中基礎研究成果的認知價值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檢驗,同時非認知價值初步顯現,主要表現為潛在的經濟價值;再次,產業創新在實踐應用端將應用研究的成果用于研發、生產和工藝活動中,帶來企業經濟的增長,進而推動產業的形成、發展、革新與衰落,還有可能進一步對“社會—技術”范式產生顛覆性影響,在這一過程中基礎研究成果的非認識價值得到充分顯現,表現為經濟價值、社會價值和政治價值等多種類型。因此,產業創新在實踐活動中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檢驗基礎研究成果的非認知價值。此外,基礎研究成果的認知價值和非認知價值相互影響相互促進,認知價值為非認知價值的顯現提供了有力支撐,非認知價值又會反過來對認知價值進行檢驗和鞏固。綜上,科技創新鏈視角下的基礎研究成果價值流轉如圖所示。

圖1.科技創新鏈視角下的基礎研究成果價值流轉
從價值增值規律來看,科技創新鏈視角下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的增值過程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認知價值的增值,指基礎研究成果加強了人類對自然規律、事物內在本質的認識,使人類的認知水平不斷接近客觀真理。其次,認知價值向非認知價值轉換,基礎研究成果是人類掌握新知識的主要源頭,需要經過轉化才能服務于人類實踐活動。應用研究和商業化過程能夠將基礎研究成果轉化成可被生產實踐應用的新理論、新方法、新技術等,是基礎研究成果的認知價值向非認知價值轉換的橋梁。因此,也可以將基礎研究成果認知價值向非認知價值延伸的過程視為一種價值增值路徑。第三,非認知價值增值,基礎研究成果在轉化為生產力后,又進一步促進了產業的變革與創新,對社會進步、經濟發展、國家競爭力起到了推動作用。因此,基礎研究成果非認知價值的增值主要表現在其對經濟需求、社會需求和政治需求等人類生產生活需求滿足程度的增加。
創新主體需要尋找價值創造的原動力來引導主體內部自發力量為價值創造服務,即實現價值發現。1劉圻:《企業價值管理創新模式研究——基于自發秩序與程序理性的視角》,《會計研究》2010 年第8 期。2李任斯、劉紅霞:《大數據時代價值發現目標下的財務組織變革——以IBM 為例》,《管理案例研究與評論》2015 年第8 期。基礎研究成果在傳播和使用的過程中,創新主體通過不斷發現可以實現價值增值的機會,從而實現價值發現。
在本質上,基礎研究是對自然界、人類社會和思維本質規律的探索過程。基礎研究成果的認知價值高低主要取決于成果本身的真理性。然而,對標未知真理進行價值發現顯然不具備操作性,因此學界通常使用基礎研究成果的表現形式實現認知價值的發現,常用的認知標準則包括簡潔性、解釋力、可概括性、可測試性、新穎性和嚴格性等。3Resnik D B,Elliott K C,Value-entanglement and the Integrity of Scientific Research,Studies in 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vol.75,2019,pp.1-11.
美國在20 世紀末確定了將同行評議作為評價科學研究成果的重要手段,并且認為只有通過同行評審的科學才是合理的,4Baldwin M.,Scientific Autonomy,Public Accountability,and the Rise of "Peer Review" in the Cold War United States,Isis,vol.109,2018,pp.538-558.此外其他國家也將同行評議法列為評價科研成果的有效途徑之一。5Rebora G and Turri M,The UK and Italian Research Assessment Exercises Face to Face,Research Policy,vol.42,2013,pp.1657-1666.19 世紀60 年代,計量學方法以能夠描述科學研究成果的增長、結構、相互關系和生產力而逐漸流行。6Hood W W and Wilson C S,The Literature of Bibliometrics,Scientometrics,and Informetrics,Scientometrics,vol.52,2001,p.291.目前在基礎研究成果評價上我國學者吳楊7吳楊:《加快健全基礎科學研究評價體系》,《經濟日報》2020 年3 月19 日。強調同行評議和科學計量法的結合使用。基礎研究成果主要以論文形式呈現,因此可以從定性和定量兩個角度來篩選出有價值的基礎研究成果。從定量角度,可采用文獻計量法,借助數學、統計學、計算機等學科工具,綜合分析研究領域的相關文獻,通過作者水平、論文期刊等級、論文被引量等量化指標的設定來尋找高價值的基礎研究成果;從定性角度,召集同行專家對文獻計量方法發現的基礎研究成果進行同行評議可增加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發現的全面性,專家也可提名對應用理論成果有促進價值的基礎研究成果,并與其他專家共同評審出高價值的基礎研究成果。
從源頭上,基礎研究成果往往來源于自然現象、社會現象和思維現象,最終也需要通過實踐加以檢驗。然而,基礎研究成果認知價值向非認知價值的轉換并非易事,這是因為:首先,基礎研究的主要目標是獲得新知識,研究過程中很少考慮特定應用或使用情境;其次,處于知識前沿的基礎研究通常是復雜的、早期的、未完整表達的,1Bechky B A,Sharing Meaning Across Occupational Communities:The Transformation of Understanding on a Production Floor,Organization Science,vol.14,2003,pp.312-330.2Agrawal A,Engaging the Inventor:Exploring Licensing Strategies for University Inventions and the Role of Latent Knowledge,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vol.27,2006,pp.63-79.要在科技創新鏈的實踐應用端將這種復雜且隱性的基礎知識正確地轉化為有價值的新技術,往往需要跨組織創新主體的參與;3Zucker L G,Darby M R and Armstrong J S,Commercializing Knowledge:University Science,Knowledge Capture,and Firm Performance in Biotechnology,Management Science,vol.48,2002,pp.138-153.4Gittelman M and Kogut B,Does Good Science Lead to Valuable Knowledge? Biotechnology Firms and the Evolutionary Logic of Citation Patterns,Management Science,vol.49,2003,pp.366-382.再次,基礎研究成果具有公共品屬性,其經濟價值的發現容易受到溢出效應的影響,抑制企業投入動機;5Cassiman B,Veugelers R and Arts S.,Mind the Gap:Capturing Value from Basic Research Through Combining Mobile Inventors and Partnerships,Research Policy,vol.47,2018,pp.1811-1824.第四,部分基礎研究成果具有二階破壞效應,6Schuelke-Leech B-A,A Model for Understanding the Orders of Magnitude of Disruptive Technologies,Technological Forecasting and Social Change,vol.129,2018,pp.261-274.可能對既有“社會—技術”范式產生變革性影響,因此其社會價值和政治價值的發現容易受到既有體系的排擠。因此,基礎研究成果的非認知價值發現是一個難點問題,本文引入科技創新鏈視角,結合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增值規律,分別從應用研究和產業創新兩個階段入手,對基礎研究成果的非認知價值發現進行解析。
應用研究階段是基礎研究成果認知價值向非認知價值延伸的關鍵橋梁,應用研究的發展能夠更好地促進技術進步,進而促進后續價值的實現。因此,對“關鍵技術”的識別和評估是應用研究階段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發現的核心。從經濟價值角度來看,關鍵技術是促成某一產業發展、對該產業經濟收益有巨大影響的重要技術;從社會價值來看,關鍵技術是能夠實現可持續發展、滿足人類對美好生活向往需求的重要技術;從政治價值來看,關鍵技術是增強國家科技競爭力、支撐國家戰略發展的重要技術。關鍵技術的識別可通過專家訪談、技術預見等方法來實現。專家訪談法在關鍵技術識別上的作用主要是通過收集科學研究和技術領域資深專家所認為的具有上述經濟價值、社會價值和政治價值的關鍵技術。技術預見主要是通過德爾菲法、基于競爭情報系統的預見法和文獻計量法等方法7王偉:《文獻計量法在技術預見中的應用》,大連理工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 年。來評估與發現對產業發展、社會進步、提高國家科技實力具有深遠影響的關鍵技術。目前,美國、英國、日本、加拿大等國家已有完整的技術預見體系來預測前瞻性技術和通用技術問題,并且取得了較好的經濟與政治作用。8Miles I,The Development of Technology Foresight:A Review,Technological Forecasting &Social Change,vol.77,2010,pp.1448-1456.以關鍵技術為出發點,還可借助計算機方法對引起關鍵技術的專利、論文等數據進行知識圖譜分析,追溯從應用研究成果到關鍵技術之間的知識轉化的映射關系,通過可視化分析更直觀地反應基礎研究成果的非認知價值。
產業創新階段是科技創新鏈實踐應用端的終點,也是基礎研究成果非認知價值在實踐中的直接表達。產業創新以技術創新為支撐、以滿足市場需求為目標、以企業創新為基礎,是產業發展的根本性推動力。1安金明:《產業創新的層次性與影響因素研究》,《企業技術進步》2007 年第11 期。按照企業生產經營流程,可以將企業創新進一步分解為過程創新、產品創新和商業模式創新。2員寧波、王婷:《企業創新的維度:過程創新,產品創新與商業模式創新》,《山西大同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 年第30 期。因此,可以認為在以基礎研究成果為核心的科技創新過程中,對“關鍵產業成果”的識別和評估是產業創新階段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發現的核心。從經濟價值角度來看,關鍵產業成果是促成企業創新和產業創新、產生新產品收入和巨大收益的重要產業成果;從社會價值來看,關鍵產業成果能夠滿足人類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從政治價值來看,關鍵產業成果能夠增強國際影響力和話語權、支撐國家參與國際科技治理。關鍵產業成果的識別和評估的關鍵在于建立合適的方法與體系來選出具有經濟價值、社會價值、政治價值的產業成果。產業成果的識別可通過專家訪談、各產業協會論壇、產業發布會等途徑進行發現,關鍵產業成果的評估應堅持不同產業成果分類評價原則,構建關鍵產業成果評價指標體系、選取適當的評價方法,對識別的產業成果進行評價,從而篩選出關鍵產業成果。
本文提出的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發現機制如下圖所示:

圖2.科技創新鏈視角下的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發現
從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規律來看,沿著“基礎研究—應用研究—產業創新”的脈絡,基礎研究成果的認知價值和非認知價值的形成和增值需經歷科技創新鏈不同環節的發現、應用、轉換與延續,因此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發現的過程中也存在著不同方面的難點問題,本文將從以下4 個方面進行總結。
盡管基礎研究成果價值在科技創新鏈上的各個階段都能夠進行發現,但由于基礎研究成果在逐級轉換時往往并不容易,特別是由應用研究階段向產業創新階段發展的過程常被戲稱為“死亡之谷”。雖然我國專利擁有量已位居世界領先地位,但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國的科技成果轉化率還是較低,大量專利技術并未能轉化應用于實際生產中。在技術促進產業創新的實踐過程中,技術是否符合市場發展的需求、1Khan M U,Problems of Technology Transfer from CSIR Laboratories to Industry and Policy Issues in India and Korea,Социологиянаукиитехнологий,vol.3,2012.政府政策是否支持和鼓勵技術轉讓、2Tesfayohannes M and Z.T.Temtime,Problems and Prospects of Technology Transfer in Developing Economies:A Review,Journal of Applied Sciences,vol.2,2002,pp.1-15.專業的技術評估和商業化組織是否完備3Yang,Dong-Woo,Kim,et al.,The Study on Tech.Transfer Problems of R&D Institutions,Korean Journal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vol.21,2008,pp.205-227.等都會影響技術的商業化過程,因而在實踐中往往很難對基礎研究成果的非認知價值進行觀測和發現。在科技創新鏈視角中,我們將基礎研究成果的認知價值視為基本價值,將非認知價值視為衍生價值,正是鑒于其在逐級轉換時的難點,也就是說,當非認知價值尚未顯現或無法觀測時,認知價值就成為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發現過程中的唯一核心。
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的歸屬是指對產生認知價值和非認知價值發現的各類成果進行賦權。首先,基礎研究成果認知價值的歸屬途徑以識別高價值基礎研究成果為主,由于基礎研究成果的相對可衡量性,能夠較為容易地對基礎研究成果的認知價值進行歸屬。其次,由于基礎研究成果的溢出效應、基礎研究成果認知價值向非認知價值流轉的困難性和非絕對連續性,基礎研究成果的非認知價值并非總能在實踐端得到體現,因此加大了對基礎研究成果非認知價值的歸屬難度。再次,在部分基礎研究成果經過很長周期的檢驗最終得以實現非認知價值的情況下,首先要考慮關鍵技術和關鍵產業成果的歸屬問題,即基礎研究成果的非認知價值歸屬;再考慮到非認知價值對認知價值的“實踐—真理”檢驗的特點,還要思考如何沿著實踐檢驗端向知識創造端的脈絡追溯到認知價值,實現基礎研究成果認知價值的歸屬。
如前所述,基礎研究成果具有很強的公共品屬性,因此往往存在大范圍、長周期的溢出效應,基礎研究成果的溢出效應通過知識的溢出和傳播來表現,從而帶動應用研究和產業創新的發展。沿著科技創新鏈“基礎研究—應用研究—產業創新”的路徑,基礎研究成果的溢出效應逐級放大,因而越是處于科技創新鏈的后端,對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的追溯就越困難。這一方面是由于基礎研究成果在經歷逐級轉換的過程中,可能被重新編碼或改頭換面,對價值發現后的精準追溯造成了阻礙;另一方面,伴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深入,學科交叉融合和產品系統化集成的趨勢明顯,從科技創新鏈后端進行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發現時,最終可能追溯到若干知識集群,從而使對單項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賦權成為難點問題之一。
通常認為,基礎研究成果非認知價值的形成過程十分漫長,并可能伴隨潛在的負向外部性。普雷特納?克勞斯(Prettner Klaus)和維爾納?卡塔琳娜(Werner Katharina)1Prettner K and Werner K,Why It Pays off to Pay Us Well:The Impact of Basic Research on Economic Growth and Welfare,Research Policy,vol.45,2016,pp.1075-1090.的研究結論表明,基礎研究存在一個內部福利最大化的長期投資率,將基礎研究的公共投入提高到最佳水平時,會在短期內降低GDP 和社會福利增長率。從科技創新鏈的角度來看,首先一個產業的形成經歷不同的生命階段,其對經濟和社會進步的影響也需要時間的考驗;其次,技術的開發與試驗需在創新、試錯、改進中不斷進步與完善,進而成為對產業革新有推動作用的關鍵性技術;再次,基礎研究成果的形成需要5~10 年甚至更長時間的辛勤研究,基礎研究本身的不可預知性也導致了基礎研究成果價值形成周期的不確定性。基礎研究成果價值形成的長周期特點大大提高了價值發現的難度,對自由探索性和前瞻性基礎研究而言尤甚。
基礎研究成果價值評判,不僅事關高校科研院所和一線科研人員的價值取向,也事關我國科技強國戰略的實施效果,突破基礎研究成果價值評判問題勢在必行。基于前文所述的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發現機制,下文對當前基礎研究成果價值評判困境提供如下建議:首先,需要重新審視基礎研究成果的認知價值,加快代表作評價制度的建設步伐,有序清理“唯論文論”“唯期刊論”等現象,凝聚學界共識,打破學術界存有的功利主義現狀,營造良好創新的學術氛圍;其次,需要加強對基礎研究非認知價值的認可,搶占世界科技前沿,實現引領性基礎研究原創成果、顛覆性創新技術的重大突破,充分發揮基礎研究對增強國家科技競爭力的正向作用;再次,需要遵循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發現規律,在成果價值評判過程中,需要根據三類基礎研究成果的性質與價值發現時間周期,分類制定價值評價標準;最后,需要構建“實踐檢驗真理”的價值發現機制,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高低主要取決于成果本身的真理性,同時也要兼顧其對實踐活動的指導作用,即肯定基礎研究成果認知價值的同時也不要忘記其非認知價值對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促進作用。
基礎研究是“國家科技創新體系的源頭活水”,對我國實現科技自立自強、建設科技強國具有重要意義。近年來,國外科技哲學領域圍繞基礎研究的“認知價值”和“非認知價值”展開了廣泛討論,而經濟學領域則強調了基礎研究對企業創新績效和經濟增長的積極作用,足見基礎研究相關議題的重要性。基礎研究成果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產生的,研究難度大、成果形成周期長等特性更要求為基礎研究工作者提供一個寬松自由的環境,因此建立有效、客觀的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發現機制是很有必要的。本文在系統回顧基礎研究成果價值理論的基礎上,基于“基礎研究—應用研究—產業創新”的科技創新鏈條,對基礎研究成果認知價值和非認知價值的流轉規律和增值規律進行了描述,并分析了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發現機制和難點問題,為破解我國基礎研究成果價值評估困境提供了啟示。
本文的研究結論主要包括:首先,伴隨科學范式的演進和科技競爭的激化,基礎研究的邊界得到了一定拓展,不再局限于以探索和發現事物內在規律為單一目標,增強國家科技競爭力和創新能力、支撐高質量經濟和社會發展也被納入基礎研究決策的考量范圍。繼而,將基礎研究的成果價值劃分為認知價值和非認知價值兩類。認知價值旨在促進追求真理的目標,是基礎研究的基本價值;非認知價值旨在推進人類社會、經濟、政治目標的實現,是基礎研究的衍生價值。其次,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規律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流轉規律,即在基礎研究階段體現出認知價值,在應用研究階段初步顯現出潛在的非認知價值,在產業創新階段充分顯現出經濟價值、社會價值、政治價值等多種類型的非認知價值;二是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增值規律,包括認知價值增值、認知價值向非認知價值轉換、非認知價值增值三個方面。再次,基礎研究成果的認知價值和非認知價值發現可以從科技創新鏈的三個階段入手,其中應用研究階段以關鍵技術為核心,產業創新階段以關鍵產業成果為核心。最后,基礎研究成果的價值發現還存在4 個難點問題,包括科技創新鏈各環節逐級轉換難點、成果歸屬問題、成果溢出效應的追溯難點和成果價值形成的長周期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