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像的表征與隱寓：明清時期民窯青花陶瓷鹿紋的藝術(shù)解讀

陳 晶 ， 薛圣言

（1.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科技藝術(shù)學院，景德鎮(zhèn)，333000；2.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景德鎮(zhèn)，333000）

1 鹿紋與鹿紋陶瓷的溯源

“鹿”是常見又叫人喜愛的哺乳動物，其四肢細長而尾短，雌鹿無角而雄鹿有角。我國是世界上飼養(yǎng)鹿較早的國家，自商周時期就有訓鹿的記載，常見的有梅花鹿、水鹿、白唇鹿、馬鹿等等。古代詩文中多有關(guān)于鹿的記載，如《說文》中有“鹿，山獸也”，《小雅·鹿鳴》中的“呦呦鹿鳴”和孟浩然的《夜歸鹿門歌》等，可見鹿自古便廣得人們的喜愛，因此在傳統(tǒng)工藝美術(shù)品中常見鹿的身影。在歷代藝術(shù)品中除了在造型上多見鹿的寫實與抽象運用外，更多見于歷代壁畫、繪畫、陶瓷、玉器、金銀器等工藝品。

在新石器時期的仰韶文化彩陶中就有豐富的動物紋樣，包括魚紋、鹿紋、鳥紋、蛙紋、人面紋、鳥魚紋等。在古代北方的獵牧民族中，紅山諸文化中鹿崇拜習俗和現(xiàn)象頻繁出現(xiàn)，包括很多以鹿紋為裝飾的陶制禮器。在中國源遠流長的陶瓷紋飾發(fā)展中，鹿紋雖然不如“龍鳳”具有主流紋飾的地位，但因其具有美好、靈瑞的自身魅力，在傳統(tǒng)陶瓷的紋飾表達中也相當多見，秦漢時期，大量的畫像磚、瓦當上輔以鹿紋為裝飾紋樣，鹿紋作為羽人伴侶和升仙的角色裝飾于墓室的壁畫中。特別是自明代以后，陶瓷繪畫技法愈加純熟、精煉，陶瓷上的各類裝飾紋樣也交相輝映，各顯其彩，而鹿紋在陶瓷器皿上的廣泛運用，說明鹿紋在中國陶瓷傳統(tǒng)紋飾中具有重要的地位。

2 明清時期民窯青花鹿紋的藝術(shù)表現(xiàn)特征

鹿紋在陶器上的裝飾自新石器時代就已出現(xiàn)，到了明清時期青花繪畫裝飾方法在陶瓷上的大量應(yīng)用，特別是明晚期至清代民窯青花器物上出現(xiàn)了相當數(shù)量的鹿紋，一方面說明民間百姓對青花的喜愛，另一方面也可見鹿這一具有特殊意義動物紋飾的價值。

民窯青花瓷大都出自于一些民間藝人之手，提供的對象是生活中的平民百姓，人們的需求都趨同于實用、幸福、樂觀的生活觀，因此大量的民窯青花鹿紋陶瓷都與官窯瓷有不同的特點。這些鹿紋陶瓷表面看上去雖然粗糙，質(zhì)地不夠細膩，但大都是工匠們一氣呵成，在這些碗、盤、杯等生活器物中，不同的鹿紋圖案、形式下藝人們具有趣味性的思想，這些思想是自由的、灑脫的、玩味的。如圖1 是三片古松伏鹿紋的青花殘片，清代類似這樣的鹿紋與古松結(jié)合的殘片相當多，有趣的是從這些繪有不同風格、特點、神態(tài)的鹿紋中，你能聯(lián)想出不同民間青花藝人的思想狀態(tài)，第一片古瓷片的鹿眼睛大而突出，鹿耳朵為小圓形，鹿角遒勁灑脫，古松相當抽象，周圍環(huán)境也簡練得只剩一些線條；第二片瓷片的鹿可愛乖巧，似乎仰天鳴叫，鹿身有突出的毛刺，古松繪制較為仔細精美，旁邊還添加了靈芝草石等景物；第三片瓷片的鹿繪制較為樸實，整個鹿的眼睛、鹿角、鹿耳和身體結(jié)構(gòu)都較精細，松樹簡練灑脫，旁邊也繪有簡單的草石。從這三片題材相同的民窯青花殘片中，可見古時工匠藝人們繪畫時候主觀意愿的特點，有時喜愛夸張，有時喜愛乖巧，有時喜愛樸實，從這些留下的歷史足跡中我們能發(fā)現(xiàn)明清時期人們創(chuàng)作時濃厚的情趣味和人情味，恰恰是這些并不那么精巧又自然天成的民間陶瓷，讓我們欣賞到大眾老百姓真實生活中的溫馨、滿足和幸福感。

圖1

3 民窯青花鹿紋表征下的文化隱寓

鹿紋在歷史的早期，有時是儒家文化王權(quán)的象征，有時候又是道家文化中神獸的化身，魏晉時期敦煌壁畫的鹿王故事是佛教文化的詮釋和經(jīng)典之作，以鹿為紋的裝飾在不同歷史時期和不同的文化體系中穿行。自明清時候以后，鹿紋在各種藝術(shù)品中，特別是在陶瓷工藝品的裝飾中，其文化取向更多具有吉祥、福瑞的含義，它在百姓日常生活的心里是一種吉祥的瑞獸。

3.1“鹿鳴宴”下的科舉文化

中國的科舉制度源于隋朝，至唐代更加完善。明清科舉中，鄉(xiāng)試中舉者，直省總督、巡撫要禮請他們赴“鹿鳴宴”。所謂“鹿鳴宴“，是科舉制度中為新科舉人而設(shè)的一種宴會，始于唐代，明清時期也沿用，鹿鳴宴從唐至明清科舉教育文化已經(jīng)延續(xù)了一千多年。

在明清瓷器中出現(xiàn)的一些紋飾中，以鹿為紋飾主體,以飛燕為配角，有時還繪有松樹、草石，燕與“宴”又同音，因此正好以這兩種紋飾隱寓地表達“鹿鳴宴”之意。圖2 出自鐵源的《明清民窯瓷器鑒定 嘉靖 萬歷卷》的一只萬歷青花鹿紋碗，碗身繪有數(shù)只神情各異的小鹿，形態(tài)抽象有趣，書中指出“上方有四只疾飛而過的蝙蝠”，經(jīng)過筆記與同期民窯青花中蝙蝠紋和燕子紋對比，筆者更傾向于“上方有四只疾飛而過的燕子”，碗身在鹿與燕子紋飾空白處還繪有抽象的遠山，樹石草花，這件百姓生活的器皿繪制的鹿燕紋飾，也飽含了多少學子家人對入仕為官的美好祈愿。例如圖3 為中國園林博物館館藏的明清外銷瓷珍品之一，17 至18 世紀隨著海上貿(mào)易的興起和發(fā)展，歐洲大陸掀起了一股中國風，西方人們開始并執(zhí)迷于中國瓷器，特別是這些繪有精美圖案的青花器皿。這件青花瓷盤以鹿為主要裝飾紋樣，上面是輕輕略過的飛燕，還輔以蒼勁的松樹和各種花紋邊飾，可見源于“鹿鳴宴”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已經(jīng)不再那么重要，畫面以輕松愉悅的表現(xiàn)方式詮釋了生活的美好，這些來自于西方的設(shè)計定制青花瓷，反映了明清陶瓷文化對歐洲生活帶來的顯著影響。

明之后的清代似乎可見更多與鹿、燕相關(guān)的陶瓷器物，特別是大量的陶瓷殘片中有許多與科舉相關(guān)題材的紋飾，清代由于滿人是少數(shù)民族，他們占領(lǐng)中原后，滿清統(tǒng)治者為了吸收漢族文化為己所用，因此也設(shè)法引誘青年漢人參與科舉，因此出現(xiàn)大量的“鹿鳴宴”題材的青花瓷，讓學士們在潛在意識里認為參加鹿鳴宴是多么榮耀的事情，由此步入科舉仕途。

圖2

圖3

3.2“仙鹿”相關(guān)紋飾下的道教文化

“鹿”在道教形成之后就時常出現(xiàn)，道教文化中有許多長生不老、飛升成仙的傳說，在這些傳說中經(jīng)常能見到鹿的影子。鹿在道教文化中是長壽的象征，嘉靖皇帝特別崇尚道教，因此非常迷信祥瑞，在《宋書·符瑞志》中寫到“天鹿者，純靈之獸也。五色光耀洞明，王者道備則至。白鹿，王者明惠及下則至”，《述異記》中有“鹿千年化為蒼，又五百年化為白，又五百年化為玄”，可見白鹿就是這些奇異珍物中的一種。如圖4 為白鹿紋碗，碗身一周繪有兩只循環(huán)變化的鹿，背景繪有較滿的花葉紋樣，以藍底花紋襯托出白鹿，這些白鹿特別受到帝王的褒獎和喜愛。《明史·列傳·卷九十三》中記載明朝嘉靖年間，胡宗憲在舟山得到一只白鹿，將白鹿獻給皇上，嘉靖大為高興，行告廟祭禮，厚賞銀幣，不久胡宗憲又獻上一只白鹿，嘉靖更加高興，又賞賜胡宗憲俸祿，可見嘉靖皇帝對白鹿的喜愛，由于帝王的喜好偏愛，民間也常有以白鹿為裝飾青花生活瓷，人們相信白鹿這樣的靈異之物是一種祥瑞的預(yù)兆。

圖4

鹿在道教中還可以被用于仙人上天入地、凡人飛升時的坐騎，而仙鶴在道教中也象征著長壽，它也常與仙人相伴，或者成為仙人的坐騎，因此，仙鶴和仙鹿在民間青花瓷中大量涌現(xiàn)。這些帶有鶴鹿同春的紋樣完美地詮釋了人們對道教的信仰，如圖5 這件清康熙時期的鶴鹿同春鳳尾尊，上下兩個部分分別繪有仙鶴與仙鹿，背景為變化的山石和靈動的水景，整體畫面猶如林中仙境。此外，民窯中還有許多鹿與仙人相伴的裝飾紋樣，如麻姑獻壽、仙人對弈、福祿壽星等，在這些畫面中鹿似乎已經(jīng)與仙人緊緊相隨，這些鹿兒或許已經(jīng)仙化或伴隨人們羽化成仙。

圖5

圖6

3.3“雙鹿紋”的情愛文化

雙鹿紋在明清之前就較為常見，多見于玉器、金銀器、陶瓷器，明代瓷器上的雙鹿紋也較為常見，但更多見的為一只、三只和群鹿等，雙鹿紋青花瓷從圖片搜集上看雍正時期較為多見，這些鹿或走或臥，總是顯得那么愜意自在。圖6 是較為有代表性的雙鹿青花盤，類似這種畫面和構(gòu)圖的雙鹿紋較為常見，盤中為兩只雌雄雙鹿，他們兩兩相望，公鹿含情回首，母鹿仰頭似乎在與公鹿呢喃細語，這似乎描繪了雙鹿愛慕的美妙情景，在簡練、灑脫的藍色筆法下形成了一幅美麗的畫卷。在兩只鹿主體紋飾下，還添加了飛翔的蝙蝠和高大的古松，可見這件瓷盤除了暗寓的愛情長久、美好之意，也預(yù)示著“福祿壽”的雙關(guān)之意。

雙鹿紋的紋飾除了在青花日用器中，還有一些是青花斗彩的繪畫技法。這些青花與彩色相結(jié)合的瓷器，主體鹿紋大都以青花為表現(xiàn)，邊飾和輔助紋飾為釉上色彩裝飾，包括有礬紅描金、粉彩和古彩，這些豐富多彩的色彩表達方式賦予雙鹿紋陶瓷器皿不同特色。釉上彩繪技法往往能將繪畫對象表現(xiàn)得更加細致，特別是有很多雙鹿紋斗彩生活瓷也深受當時國外人的喜歡，從國外的一些著名博物館中就能見到這些雙鹿紋飾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