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塘


許桐接手八(4)班是臨危受命。八(4)班是讓老師見了頭疼的班級,調皮搗蛋的居多,班主任換了一個又一個。前任班主任在自習課上把一個睡覺還打呼嚕的學生給拎了起來,這個學生居然旁若無人地離開座位,就地扮成幽靈滿教室轉悠。整個班就像一個懸疑片現場,尖叫聲,爆笑聲,簡直炸了鍋。班主任捂著心口離開教室,直奔學校醫務室,心臟病差點給氣出來了,就此撂挑子不干了。
校長把許桐叫到了辦公室,讓她去接管八(4)班,許桐沒有半點猶豫,欣然“承命”,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概。許桐從師大中文系畢業后,走上講臺才短短兩年時間。至于校長為什么把這燙手山芋交給許桐,因為校長發現這個老師不簡單,雖然教齡不長,但身上有一股氣勢,很容易拉近跟學生的距離。她教的語文課上居然出現沒有一個學生打瞌睡的現象,個個像打了雞血。
許桐走進八(4)班的第一天,手里捧著幾本書,書的最上層放著一個小藥瓶。許桐把書往講臺上一放,然后大聲說道:“同學們,大家好,我是你們新來的班主任,叫許桐。今天我不是來上課的,是來‘扶貧的。聽說我們八(4)班‘特困生最多,所以呢,我今天帶來了一些書,‘捐給大家。今天上課誰最困,誰睡得最香,我就把書送給誰。”本來嘰嘰喳喳的教室頓時安靜下來,四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這位不按套路出牌的老師。
許桐繼續往下說:“同學們,看到這小藥瓶了沒?速效救心丸,這叫防患于未然。既然我走進八(4)班,就沒打算好好地出去,已經做好跟你們死磕到底的準備。來,同學們,從現在開始,過招!”教室里發出“嗤嗤”的笑聲。
很奇怪,一堂課下來,居然沒有一個學生趴桌上睡覺,都聚精會神地聽講。臨下課的最后五分鐘,許桐拿起桌子上的幾本書,說:“沒想到我們八(4)班這么快就‘脫貧了。但這幾本書我還是要送給大家,怎么送,同學們想一想,把今天你眼里看到的,讓你感覺美好的一件事分享給大家,想到的趕緊回答,先答先送!”
同學們面面相覷。不一會,一個男生站起來說:“老師,今天上學路上我看到有路人喂食流浪狗。”許桐說:“嗯,很溫馨的一幕,這本海明威的《老人與海》送給你。”緊接著,又一個女生站了起來,“老師,今天我看到校園里的薔薇吐了一根新芽,春天來了。”許桐說:“很好,你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這本汪曾祺的《草木春秋》送給你。”教室里出現短暫的沉默后,從座位后排站起來一個男生,“老師,剛才我看見柳葉同學笑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同學們哄笑著把目光都投向那個叫柳葉的學生,許桐擺擺手說:“同學們不要笑。這位同學非常好,他不只是發現,而且敢于表達。把四大名著中的《三國演義》送給你。”
許桐看了下時間,說:“同學們,今天老師的書就送到這里。發現和表達,是我們學習語文最關鍵的兩點。如何把你的發現很好地表達出來,離不開閱讀,所以,老師的送書活動會不定期舉行,希望同學們用你們純凈的充滿智慧的眼睛去發現這個世界,然后表達出來。好,下課!”
許桐離開教室之前,又看了一眼那個叫柳葉的學生,許桐發覺這孩子的臉上刻著跟她這個年齡不相符的沉郁。許桐想,如果要走進這群孩子們的心里,首先從柳葉開始。然而第二天,柳葉就沒來上學,也沒有家人來請假。
許桐心里有些不安,下午放了學,她決定去柳葉家作一次家訪。按照柳葉留在學校的地址,許桐費了半天勁才找到柳葉的家。柳葉看見許桐,臉上驚訝的表情不亞于看到一個外星人。
“許老師,您來了。”
柳葉進了里間,看見床上躺著一個老人,一臉病容。老人見了許桐,掙扎著坐了起來。
老人說:“不好意思啊許老師,小葉今天沒去上學。我說我能行,這孩子就是不放心。我這是老毛病了,眩暈,這次犯得比較厲害,早上突然倒在地上把小葉嚇壞了。小葉啊,你去你房間寫作業,我跟許老師說說話。”
柳葉應了一聲,就回到她房間寫作業去了。
老人說:“許老師,我這孫女命苦。她媽媽跟我兒子在網上認識沒多久就結婚了,小葉不到周歲的時候,她媽媽跟我兒子一次吵架后離家出走就再也沒回來,我兒子受了打擊,心灰意冷,丟下小葉也走了,這么多年偶爾回來幾趟,丟下些錢就又走了。這孩子是我跟老伴一手帶大的,前幾年老伴生病去世了,所以現在我跟小葉是相依為命。”
許桐聽了,心里很難過,安慰老人說:“爺爺,柳葉的身世很可憐,我是她的班主任,如果她在生活上和學習上有困難,可以跟我說,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幫助這孩子。”
老人聽了許桐的話,熱淚縱橫,說:“謝謝你啊許老師,這孩子遇見你這么好的老師是她的幸運!”
許桐站起身,從包里拿出一張紙一支筆,在上面寫了一串數字,遞給老人,“爺爺你身體不好,我也不打擾你休息了。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什么情況隨時打電話給我。”
老人說:“好,好,小葉你出來,去送送老師。”
柳葉從房間里應聲出來,領著許桐下樓。
過了馬路,就是公交站臺。站臺上,許桐攬過柳葉的肩,看著柳葉說:“柳葉,其實你的身世跟老師差不多。我的爸爸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然后各自組成了新的家庭,我是姥姥帶大的,所以看到你就看到了過去的我。柳葉,不管命運怎么對我們不公,但我們心里依然要有愛,愛自己,愛他人,愛這個不完美的世界。正如泰格爾的那句名言——世界以痛吻我,我報之以歌。我們要用笑來表達對這個世界的善意。老師希望在你臉上看到更多的笑容,你笑起來很好看,真的,同學們的眼睛是雪亮的,老師也這么認為。”
柳葉點點頭,沉默了一會,說:“老師,我可以抱抱你嗎?”
“嗯,可以。”柳葉輕輕地抱了抱許桐,眼里噙滿淚水,臉上卻露出燦爛的笑容。
“好,不早了,免得爺爺擔心,快回去吧。”
“好的,老師,再見!”柳葉轉身朝馬路對面走去,依依不舍地又回頭看了看許桐,朝許桐揮手告別。許桐驚呼道:“小心,車!”一輛小車正朝著柳葉疾馳而來,許桐飛奔過去,一把推過柳葉,而自己來不及避讓,撲倒在地。司機嚇壞了,下了車兩腿直哆嗦,口里一個勁念道:“我該死我該死,剛才恍惚了。”萬幸的是許桐沒有被直接撞上,被后視鏡刮倒了,臉和手臂都擦傷了,流著血,柳葉抱著許桐哇哇大哭。許桐被扶了起來,說:“沒事沒事,你快回家吧,要不爺爺得擔心壞了。我讓司機送我去醫院,處理下傷口就可以了。”
因為這場車禍,許桐休息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以后,許桐的傷基本上好了,只是臉上有一處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好,像一朵梅花開在了臉上。
許桐像第一次走進八(4)班那樣,手里依舊捧著一摞書,只是沒有了那個小藥瓶。許桐走上講臺,說:“同學們,聽說在我休假的這一個星期中,同學們表現非常好,老師紛紛反映說以為自己走錯了教室,我聽了很高興。今天我也給同學們準備了更多的書,希望我能聽到同學們更多更美好的發現,好,送書活動現在開始!”
然而沒有一個同學站起來回答,大家都看著許桐。許桐笑著問:“同學們今天這是怎么了,給老師的臉嚇著了嗎?”這時柳葉站了起來,大聲地說道:“老師,你在我眼里是最美的!”柳葉的話音落下去一分鐘后,悄然無聲的教室突然爆發出一股雷鳴般的聲音,四十個同學異口同聲地喊出了——“老師,你最美!”
許桐激動地看著這群可愛的學生,眼里淚光閃爍,臉上的那朵“梅花”仿佛也更加鮮艷奪目了。
(插圖/桑麟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