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匯寅
本文的高帽子,不是過去給土豪劣紳、“五類份子”和“臭老九”戴在頭上游斗示眾的帽子。那種帽子誰都望而生畏,唯恐被戴上摘不下來。也不是廚師頭上的白色高帽,那個帽子的高低表明了廚師的級別和廚藝的高低。
這里的高帽子最先見于《北史·能安生傳》:北齊的宗道暉“好著高翅帽、大屐,州將初臨,輒服以謁見。仰頭舉肘,拜于屐上,自言學士比三公”。齊道暉自產自銷高帽如同人愛穿衣打扮美容一樣,無非想拔高一點自身的形象,向善求上之心乃人之常情。但人貴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斤兩不能與高帽子相距甚遠——大學校長開口就念錯別字便與身份極不相稱,哪像博覽群書的人。
王婆賣瓜自賣自夸,難于被人認可。旁人為你抬轎子吹喇叭可大不一樣。李汝珍的《鏡花緣》記載海外有個翼民國(請注意不是貪官富豪轉移資產的移民國),那里的人“個個身長五尺,頭長也是五尺”。為何身高與頭長比例失調?遍游天下廣見博聞的多九公解說:“老夫聞說此處最喜奉承,北邊俗語叫作‘愛戴高帽子;今日也戴,明日也戴,滿頭盡是高帽子,所以漸漸把頭弄長了,這是戴高帽子戴出來的。”
“奉承”是一種隱形的精神賄賂,雖與物質賄賂不同,受賄者也同樣喜歡。制作高帽子無需材料和工本費,“人有多大膽,地就有多高產”。一旦吃了熊心豹子膽,造出比珠穆朗瑪峰還高的帽子也只消嘴巴兩塊皮,絲毫不費力。唯其價廉物美,這樣帽子才滿天飛。
賈島寫詩“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時下只需用好電腦回車鍵,打出分節的文字,就可以自詡為詩人。某廳官寫了一篇令人大跌眼鏡的《平安經》,居然得到當地眾多學者和媒體及下級的吹捧,被譽為“儒林巨制”,定價45元,電商平臺上甚至賣到了299元。捧場的一多,時間一長,該廳官還真以為自己是大文豪。此外,他頭上還有法學博士、書法家等多頂高帽子。恰似翼民國的人,滿頭盡是高帽子,漸漸就把頭弄長了。“頭弄長”隱喻的是鴉片上癮、喝酒過量,醉醺醺地忘記了自己的本來面目,既自欺又欺人。誰知在公眾面前一亮相,馬上就原形畢露。國人多有官本位意識,沒有那些高帽子大家不會小看這位廳官,現在落差一大反讓人不齒了。
拍他馬屁的也太過分,失去了底線。須知帽子的高度得適可而止,太高的帽子殊難承受。比如廚藝的提高沒有止境,廚師的帽子也隨之拔高無上限就有問題了:一是太高的帽子戴在頭上搖搖晃晃不牢靠影響操作;二來帽子高到觸碰了廚房的天花板,豈不是舉步維艱?建議美食家協會給廚師的白帽子設定一個極限高度,不能在頂峰之上還有最高峰、最最高峰、最最最……
制高帽子雖不要昂貴的材料和工本費,技術性卻很強,送人時必須滴水不漏不著痕跡,還要投其所好,讓接受者喜出望外、心花怒放。
相傳清朝有名的才子袁枚二十多歲就名滿天下。他被任命為知縣后,去向老師辭行請訓。老師問:“官不是那么好當的,你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知縣,有什么準備?”“我沒有什么特別的準備,只帶了一些高帽子,準備見人送一頂。因為人人都喜歡戴高帽子。”老師聽后很不滿意:“為官要正直,年輕人怎么能搞這一套?”袁枚不慌不忙地回答:“社會上的人都喜歡戴,有幾個人像您老師這樣不愛戴的。”老師轉怒為喜,認為他說得對。學生奉送了高帽子,老師還渾然不覺,技藝高超啊!
老師反對給別人戴高帽子,卻喜歡別人給自己戴高帽子。世上酷愛高帽子的人甚多,但又假惺惺地批評送帽子的人。袁枚深諳其中奧妙,知道靠這套本領能夠在官場上縱橫捭闔、左右逢源。其實,他從骨子里瞧不起愛戴高帽子的人。從老師家里告辭出來他就得意地說:“我準備的100頂高帽子,還沒到任就送出去一頂了。”只因世風日下,他又不得不入鄉隨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