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在清明

王英 諶永毅

清明節到了，我想起了小杰。清明節對于小杰來說，應該是一個既陌生又充滿期盼的日子。因為在這一天，他有很多話要對媽媽說，很多事情想跟媽媽匯報。他的媽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01 不敢面對媽媽

第一次見到小杰的時候，是在我進入病房給他的媽媽做芳香治療的時候。當時的他，表情非常淡漠，細看又流露出一種膽怯。在我給他媽媽做肢體推拿的時候，他有些想靠近，最終卻沒有，看上去有些害怕。我心生疑惑：孩子面對媽媽，為什么會怕？

在與小杰媽媽的溝通中， 我才知道，原來對于媽媽的病，小杰認為是因自己不夠聽話、學習不夠努力造成的，認為是自己的錯，所以每次來病房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擔心自己又做錯了什么，會讓媽媽的病情加重。這一點讓小杰媽媽非常難過，同時也非常擔心，她一旦離開了小杰，情況會怎么樣？

了解到這些問題后，我們想盡可能地幫助這個特殊的家庭。經過深思熟慮，我們組織了一次家庭會議，邀請了小杰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媽媽一起參加。在這個家庭會議上我得知，小杰媽媽生病后，小杰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他不再像同齡孩子一般頑皮叛逆，而是十分聽老師與爸爸的話。他把對媽媽的內疚，用在了學習和鋼琴練習上。他隱隱希望，用自己的努力去換取媽媽病情的好轉。9歲的小杰所表現出來的堅強和隱忍，似乎已經超越了同年齡段的孩子。這樣的變化讓人心酸。

02 好多話想說給媽媽聽

怎樣才能盡可能地幫助媽媽離開后的小杰健康自信地成長呢？我們安寧療護團隊認為，這個問題也是作為患者的媽媽最牽掛的。解決好這個問題，也是幫助患者安然離世的一項工作。而同時，作為成年人，特別是見證過很多生離死別的專業人士，我們也想通過自己的努力，給這個孩子最多的溫暖。

家庭會議之后，我們達成了一致：現階段，爸爸可以把小杰學習和彈琴的一些場景，以及對媽媽鼓勵的話語拍成視頻，放給媽媽聽，讓媽媽獲得精神的撫慰。同時，我們也請媽媽通過寫日記或是媽媽口述、爸爸執筆的形式，記錄下小杰成長道路上每一個重要的節點，媽媽想對他說的話，對他的期盼和叮嚀。

同時，針對小杰內向膽小的性格，媽媽也要從母親的角度，表達自己的觀點和建議。比如男孩該怎樣處理人際關系、怎樣交朋友？怎么面對壓力？如何邁出獨立生活的第一步等。當然，這些記錄中飽含著媽媽對小杰的信任與愛。媽媽的寄語，甚至還包括對小杰將來結婚生子的祝福。這樣一種書信形式的陪伴，可能是媽媽能夠做到的最長久的陪伴。希望成長中的小杰慢慢能夠體會到，媽媽那顆愛他、相信他的心，并不會隨著媽媽的離開而消失。

我們的心理咨詢師也開始嘗試對小杰進行心理干預和輔導。我們把他帶到藝術治療室進行沙盤游戲治療與哀傷輔導。讓我記憶猶新的是，他擺放的沙盤中只有一些桌子、椅子。當心理治療師問他為什么時，他流著眼淚告訴我們，家里除了桌子、椅子，什么都沒有了，他多么希望回到以前那個家啊！我又問他知不知道媽媽現在發生了什么，他說：“我知道媽媽病了，媽媽快死了，我以后再也沒有媽媽了。”

孩子的話讓我鼻頭一酸，我忍著快要流出的眼淚輕輕抱著他。小杰再也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孩子的哭泣持續了大概三四分鐘，然后突然問我：“阿姨，我可以去和媽媽說說話嗎？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跟她說，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說。我怕她聽不見了，我怕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聽到孩子這樣說，我非常難受，但這個時候我更清楚，應該去引領他、幫助他。他能主動跟媽媽說話，說明我的干預有了效果。于是我對他說：“你想跟媽媽說什么都可以，媽媽也很想聽你說話。先去抱抱媽媽，可以告訴媽媽你愛她，謝謝媽媽對你的愛，好嗎？”

孩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跟著我一起來到媽媽的病房。他拉著媽媽的手，抱著媽媽說：“媽媽，我愛您！你也要努力，不管你將來去了哪里，我都會和爸爸好好的，我會開開心心的。媽媽，你以后會變成星星嗎？我能夠找到你是哪一顆。你一定要看著我長大。以前我不乖、不聽話，以后我會變乖的。媽媽，對不起……”小杰的媽媽流著淚笑著，輕輕抱著小杰，對他說：“你一直都很好，你是媽媽的驕傲。只要小杰開心，媽媽就很高興……”

03 開心要讓媽媽知道

之后，小杰在周末來過病房幾次。可以看出，小杰有了明顯的變化，再不像以前那樣患得患失和恐懼了，笑容又慢慢回到了他臉上。雖然依舊有擔心，但小杰跟媽媽的相處非常和諧。我們安寧療護團隊根據具體情況再次進行了家庭會議、病情告知、死亡教育、哀傷輔導等一系列干預工作。隨著日子一天一天流逝，小杰媽媽的病情也開始惡化。最終，在病房，她安靜、舒適、無憾地走完了她的人生。

春節前，我們安寧療護團隊來到小杰的家中進行探訪。在探訪的過程中，我們感覺到小杰比較陽光，會主動跟我們說起他和同學之間的一些趣事。我想他的媽媽如果知道小杰的近況，也應該會為他高興吧。哦，小杰媽媽肯定會知道的，因為小杰把開心的不開心的事情都寫在了日記里。他要在清明節的時候，念給媽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