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決定著你對酒的欲望

渝凌

2020年9月末，世界著名民俗啤酒節——慕尼黑啤酒節在德國慕尼黑盛大舉行。來自丹麥的記者拉斯穆森前往當地采編，準備撰寫一篇關于豪飲導致生理變化的文章。他在啤酒節逗留了3天，平均每天都痛飲7.5升啤酒。盡管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但拉斯穆森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他請來哥本哈根大學的代謝生理學家克諾普，希望得到一些專業意見。

克諾普團隊原本計劃開展一項研究：到底是什么在決定人的飲酒欲望？但考慮到大量的酒精可能給志愿者帶來嚴重的健康問題，該計劃被擱置。而現在，主動上門的拉斯穆森當然算是一個志愿者，克諾普便欣然同意了他的邀請。

酒量與FGF21有關

在生活中，人們飲酒的原因五花八門，可能是為了品嘗酒本身的美味，可能是為了釋放壓力、尋求刺激或為了社交，也可能根本沒有任何原因。能夠確定的是，飲酒行為受遺傳的影響很大。然而，最新的基因組研究結果表明：正常社交飲酒（如拉斯穆森在啤酒節上的狂歡飲酒）和非正常飲酒（如酗酒）的遺傳學機制似乎完全不同，且后者行為背后的機制十分復雜。在身體條件不適宜時，即使是正常飲酒行為也可能對健康帶來不良影響。因此，克諾普想弄清究竟是哪些基因和機制在決定一個人的飲酒欲望。

2005年前后，一種由肝臟分泌的激素——纖維母細胞生長因子21（簡稱“FGF21”）在一項實驗中因導致小鼠體重減輕而首次受到關注。此后，越來越多的研究發現FGF21具有重要的生理作用，如影響人對食物的選擇：是吃碳水化合物，還是吃蛋白質？為什么有的人偏愛甜食？

克諾普團隊把目光聚焦在FGF21上。三天后，他們檢驗了拉斯穆森的血液樣本，不出所料，血樣中的FGF21水平大幅飆升，甚至在拉斯穆森返回丹麥幾天后，其FGF21水平仍高出正常水平2倍，這證明酒量與FGF21之間確實存在某種聯系。

FGF21降低飲酒愉悅

2016年，一項在10萬個歐洲志愿者中展開的大型遺傳學研究發現，有2個乙型克洛素（幫助接收FGF21信號的一種酶）的基因變體與非成癮性飲酒欲望有關：攜帶第一種變體的人都是輕度飲酒者或滴酒不沾，而攜帶第二種變體的人則非常享受豪飲帶來的喻悅感。

基于這項研究的結果，克諾普團隊用小鼠和猴子進行試驗。在給它們注射了FGF21后，它們對糖水的攝入欲望大大降低。他們繼續試驗，改為用一種簡單的糖類衍生品——乙醇（酒精）來代替糖水，結果兩種動物對乙醇的攝入欲望也大大降低。后來他們發現，FGF21并非直接通過影響小鼠或猴子的味覺來降低它們對糖水或乙醇的攝入欲望，而是通過激活下丘腦（大腦獎勵機制的運作區域），從而降低因攝入糖糖水或乙醇獲得的愉悅感。

接下來，克諾普團隊破壞了小鼠體內的乙型克洛素，結果小鼠果然開始攝入更多乙醇。克諾普猜想，既然缺乏乙型克洛素的小鼠因從乙醇中獲得更多愉悅感而傾向于攝入更多乙醇，那么人類是否也如此呢？

人為什么對FGF21敏感？

此前，一些激素已被證實可通過影響大腦的獎勵系統來輕微地降低食欲。為什么FGF21能顯著降低人的飲酒欲望？一種合理的解釋是，人類的祖先吃下大量水果（包括已發酵的水果），由此攝入大量的果糖和乙醇。而果糖和乙醇的代謝過程會給肝臟帶來很大的負擔，這也是過量飲酒會傷肝的原因。換個角度來看，FGF21把肝臟要求停止飲酒的信號傳遞給下丘腦的過程，就相當于肝臟在對大腦說：“我們已經有夠多的果糖和乙醇啦！能不能休息一下，先把體內的果糖和乙醇清理干凈？”

克諾普推測，人體之所以對FGF21產生如此強烈的反饋，很可能是因為我們掌握了釀酒的方法，而酒中的乙醇含量相對較高。畢竟，直接飲酒所攝入的乙醇遠多于水果因自然發酵而產生的乙醇。于是，我們的身體為避免乙醇中毒而進化出了一套控制飲酒欲望的機制，即“肝臟—FGF21—下丘腦”機制。雖然這只是推測，但FGF21在一定程度上確實起到了保護肝臟的作用。不過，目前的研究只證實了FGF21具有在短期內降低飲酒欲望的效果，是否能長期起效仍是未知數。

FGF21治療過量飲酒？

克諾普等人的研究結果不僅揭示了豪飲后人體會發生什么反應，而且提出了一種幫助人們戒酒的新思路。如同2型糖尿病患者的胰腺不堪重負，難以產生胰島素一樣，長期暴露在高濃度乙醇中的肝臟也可能因不堪重負而喪失分泌FGF21的能力。而前面提到的拉斯穆森在大量飲酒后血樣中FGF21水平高，正是因為他并不是真正的“酒鬼”，所以他的肝臟能分泌足夠的FGF21。

酷愛偷酒喝的長尾黑顎猴。

深入研究問題飲酒者的FGF21分泌情況，可能有助于確定注射適當劑量的FGF21是否能幫助他們降低飲酒欲望。為了驗證這個想法，克諾普團隊把試驗對象改為一種因偷酒喝而臭名昭著的動物——長尾黑顎猴。因為長尾黑顎猴的飲酒傾向與人類的很類似，所以他們挑選了一些“酒鬼”長尾黑顎猴來進行試驗。剛開始時每天給它們喝3瓶紅酒，幾天后再給它們注射FGF21。結果，這些長尾黑顎猴以后每天的飲酒量果然都下降了。這似乎表明，通過FGF21可解決酗酒問題，甚至修復肝臟損傷。然而，要想解釋一個人的酒量有多大，只看FGF21是遠遠不夠的。此外。因為可與大腦獎勵系統相互作用的藥物有引發抑郁癥等精神問題的風險，所以要將FGF21作為治療問題飲酒的藥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無論FGF21療法能否研發成功，我們已經知道，肝臟就像一個會思考的器官，以其獨特的方式控制我們飲酒的欲望。當我們越喝越多，肝臟通過釋放激素FGF21，使我們從酒精中獲得的愉悅感逐漸消失。因此，如果你的酒不再讓你感到愉悅，那么是時候放下酒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