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瓷之光——李國楨傳》序

中國是陶瓷的故鄉，古有“先民摶土制器，焚柴而陶”。在八千多年的茫茫塵煙古道上，各地窯火明滅，穿越歷史，載承文化，滋養蒼生，推動經濟發展，促進溝通交流。中國陶瓷燒造形成了獨特的形象科學和藝術表達天地，為人類添喜造福。

據專家考證，中國在先秦時期就出現了陶瓷燒造工藝，后經南北朝、隋唐，到宋時達到高峰，元明清至今，瓷事因襲，綿延不斷。陶瓷成為歷世之生活必需和典藏珍寶，甚至西方人以瓷器指認中國。陶瓷燒造是運用水、土與火的特性，人為造型的科學創造活動，非常神秘、神奇、美妙和實用，為人類文化增添了獨特而燦爛的篇章。在中國陶瓷燒造歷史上，像汝窯、鈞窯、哥窯、定窯、越窯、長沙窯、耀州窯、磁州窯、龍泉窯、景德鎮窯等窯口，先后在各地創造輝煌，譜寫傳奇，演繹出奇絕精彩、紛繁興盛的天地人間文化活劇。在這漫長的陶瓷燒制歷史上，曾經出現過許許多多的智慧高人和能工巧匠。古代的先按下不表，當代也有一批卓絕人物，他們就是不斷點燃各地窯火、創造陶瓷燒制新奇跡的圣手！蕭根勝長篇報告文學《國瓷之光——李國楨傳》所講述的李國楨，就是這樣的圣手之一。

蕭根勝同李國楨是河南郟縣老鄉，多年的耳聞傳說使他對這位曾經在中國古老陶瓷復興、新瓷創造開發中發揮很大作用，為中國當代陶瓷業再造輝煌卻經歷坎坷、命運多舛的鄉賢、泰斗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并生成強烈的書寫激情。為了完成這次書寫，蕭根勝力爭使自己從陶瓷外行接近一個識家。六年多來，他參考閱讀了如山的資料，走訪了能夠見到的幾乎所有當事人，足跡遍布河南、上海、北京、江西、江蘇、浙江、河北、湖南、廣東、福建、陜西、山東等與陶瓷燒造有關的地方。有不少人他是再一再二，甚至再三地奔去面見采訪，可謂行萬里路，訪無數人，其認真用情的態度令人非常感動。

通過采訪不斷靠近李國楨的過程，是蕭根勝逐漸深入認識、理解陶瓷的發展歷史，以及陶瓷燒造與中國社會和人類生活密切關系的過程，也是他日益理解李國楨鐘情于陶瓷，投身中國陶瓷科學發展和文化建設，長時間忘我付出精神性格和感情的過程。因為是以筆書寫，長時間握筆使他右手顫抖得厲害，難以持筷用餐。第一稿寫完時，左眼視力下降至0.03，不得不做三次眼部手術。六年間，他犧牲了所有的節假日，埋頭其中。家人好友多不能理解，也有人勸退。好在蕭根勝曾經當過鐵道兵，有在青藏高原施工的艱難鍛煉經歷，他有著意志堅強、持之以恒的精神品質，否則旁人真難以相信他為了寫一本書竟不懼這么多的艱難。

深入的采訪和翔實的資料，是報告文學創作需要的硬功夫。著名報告文學作家理由曾說：“報告文學創作的經歷是六分采訪，三分思考，一分書寫。”報告文學對于采訪和思考非常看重，蕭根勝對此是真心理解的。為了真實再現中國當代陶瓷史志的豐富曲折歷程，再現李國楨在其中發揮的特別作用，他認為自己付出大量的采訪勞動是值得的。“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這部作品包容的所有的信息及思想情感，都是蕭根勝心血勞動的收獲，豐盈著作家自己的人生與這部五十多萬字的優秀報告文學成果。作者這種努力向上的創作態度與追求精神，令我感動，非常值得點贊！

《國瓷之光——李國楨傳》以李國楨的人生經歷和事業為線索，既是單線的，也是放射性的。作品著重呈現了李國楨在搶救繼承、創新開發中國陶瓷傳統文化事業中的智慧思想和科學探索，不懼艱難的追求精神，不計私利、獻身事業的赤誠情懷等內容。這部作品是中國當代陶瓷燒制歷史的文學另冊記錄，也是當今瓷界圣手李國楨的大傳保存，頗有陶瓷燒制悠久傳統情景追蹤、描繪再現和斷代史的價值。蕭根勝的敘述讓我們看到，在當代陶瓷燒制和創新開發的過程中，李國楨總是于難時、困時、急時等關鍵時刻出現在人們面前，以他的慈善精神、學識才干和專心行動排憂解難，表現出神奇般的作用（李國楨時常說“沒錢我給你”“不會你找我”“喜歡你拿去”，多年來，李國楨很多困境者以生活接濟，為很多人、很多窯場解決了難處，自己從各地窯場帶回的珍貴陶瓷樣品，幾乎都送給了來客，最后自己卻兩手空空）。在景德鎮、神、耀州、淄博等地的窯場，人們視李國楨如同瓷魂窯神，似有點化瓷土窯火的神奇之功，留下他許多真實的故事。蕭根勝對這些真實生動的存在，對各地很多窯場人們記憶中李工的故事傳說，多有涉及。受篇幅所限，作品雖未充分展開，但已經有點睛激活之妙。如：關于全國聞名的定窯瓷，一位被業界認為是瓷、詩、書大師的人幾年沒有解決的難題，李國楨只用兩句話就說透了，幾分鐘便解決了問題;醴陵國光瓷廠出口瓷存在的著豬毛孔、釉面硬度白度不夠等技術缺陷，李國楨通過一張《固特釉式圖》，把各個環節存在的問題分解拆析，使職工一目了然，易懂易記易操作，解決了困擾人們許久的產品質量問題。淄博工陶在創新開發骨質瓷過程中遭遇困難的時候，李國楨到了，只提出幾個建議，但就是產生了點破迷津的效果。多少年來，李工像一片云彩，給各地窯場帶去雨露甘霖，使不少古瓷新生，新瓷問世，為豐富和興盛中國陶瓷業厥功至偉。

但是，令人遺憾的是，李國楨一生雖屢屢受國家有關部門重托，為中國陶瓷的振興發展無私付出，可因為他總像救火隊員一樣出現在各地，飄忽不定，未得扎根，結果卻成了飄零般的人物，生活命運都失去了依傍。動亂年月，李國楨歷經坎坷，艱辛盡嘗，甚至去世之后，竟然沒有一個單位愿意出面安葬他。這樣的遭遇，令人感慨和遺憾。或許是李國楨這樣水火激蕩的人生和落寞凄涼的晚境，喚起了蕭根勝的悲憫情懷和表達欲望，使他決心將自己的敬佩感情和真誠書寫奉獻給國家和民族的功臣李國楨，讓歷史趨于公正。《國瓷之光——李國楨傳》在流水式的結構書寫中，起伏跌宕，盤山繞洲，隨彎就直，將李國楨的人生和事業進行了真實質樸的講述，將李國楨淡泊名利、公字當頭、舍己為國、忍辱負重、忘我盡責、奮發開拓等經歷深情講述出來，文字間溢滿敬惜真情。事業上，李國楨的獨特貢獻樁樁件件，其點石成金，化奧妙于有形，引人神迷，使人肅然起敬;生活上，如李國楨一家1959年從上海搬到北京時，正趕上三年困難時期，艱辛困窘，李國楨時常出差在外，為“建國瓷”等各種瓷事奔忙，妻子帶領孩子經受的種種艱辛磨難，令人感嘆！作品緊緊圍繞李國楨與中國瓷事展開真實記述，在完全不事張揚的文字中呈現、描繪出李國楨的思想情感和性格形象，使人看見和感受到他的平凡及不平凡的積極進取人生。莊子有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這是一種大公無私的天地精神。在李國楨的人生中，我們看到了這種天地間大公無私精神的體現，為之感動，也為他的不幸遭遇感到遺憾與憂傷。

通過蕭根勝的敘述，了解到李國楨這樣曾經與中國陶瓷業有過非常緊密聯系的人物，幸何如之！陶瓷是具有耐高溫和防腐蝕特性的材料。在我看來，李國楨本人，就如同是有陶瓷一般品質和性格的人。他歷經錘煉，耐得住艱辛寂寞，他有很強的“硬度”和不易消退的“光彩”，他有長久的生命力和“拒腐蝕”的能力，等等。他自己的經歷已然融入中國陶瓷的歷史進程中，定當會被人們永久記憶和懷念！

蕭根勝的《國瓷之光——李國楨傳》，在文學描述的過程中，如同面對一座大山，多有敬畏仰望，也時有蘇軾記廬山詩“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混茫感覺。但作者是看見了許多峰巒峽谷奇景的，是觀覽到宏闊壯美的生動畫面的。作者將自己真實的調查發現、理解感受，質樸動情地講述出來，猶如深情言說，近似據理吶喊，仿佛史官實錄，實現了對中國陶瓷史，特別是當代陶瓷史的一次很好的空缺填補，也是中國文學創作走向史性價值寫作的可貴努力，果實豐盈，值得祝賀！

（此文系李炳銀先生為蕭根勝的《國瓷之光——李國楨傳》一書所寫的序言。該書由河南美術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