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約而至

胡建君

那天去何曦的松江工作室。眾人談笑風生之間，戴朱慧已經拍了一圈照片。她似乎總能迅速而準確地捕獲那些光影的關系與變化，注意到細枝末節的物事，尋繹最佳的構圖。比如落在地上的小球，隨意懸掛的浴巾，光落在人像表情上的瞬間，室內物品之間微妙的明暗關系，把尋常的下午茶時光拍成了一組光影迷離的大片。何曦說：“這就是天才。”

我們經常希望追根究底事物的緣由與來龍去脈，詢問一種技藝的師承關系或學習途徑，戴朱慧統一回答說“沒有”。她甚至也不太參加或關注各類攝影展，不愛翻那些所謂的大師攝影畫冊，一切都憑與生俱來的熱情與直覺。她是另類的，劍走偏鋒的，甚至一意孤行的。她自得其樂于自己自由而廣闊的內心視野，連日常對話，都像她的個人獨白。因為她不大在乎對方的詢問或回應，不接受質疑和反駁，始終都像在自說自話。她不由分說拿起相機就上路了，從來沒有深思熟慮的場景預設，也沒有主題的思考與計劃，只憑借自己的所見所感執意前行。森山大道曾說：“我是循著自己的嗅覺和體感，以和昆蟲及小動物們的生存狀態相似的方法進行攝影的。”這也是戴朱慧的心里話，似乎最接近天人之道，就像天開圖畫即江山，不經意間，就達到了自由與圓滿。

戴朱慧認為內心干凈的照片就是好照片。純粹的內心、不服輸的斗志、豐盈的熱情、無限的好奇心與敏銳的觸覺，是她匆匆街拍卻一擊必中的原因。她從未被聳動的題材吸引，也未對高超的主題有過向往，她只憑著本能拍照，憑著對世界、對人的不倦的探尋與追問，從而自覺地將時間存在的過程切分成自我選擇的某些瞬間和片段。比起嘈雜的白天，她更喜歡自由、廣闊而多重的夜。她選中的那些畫面看似漫不經心，卻充滿了豐富而平淡的人間煙火，蘊藏著敏感的生活肌理與素樸的人性之美，且自成體系。那些遠去的孤獨的背影，風中飄散的枝葉，提著裙裾歡快下樓的兒童，昏黃月光中的南門理發店，夜影下的干凈白床單，玻璃門外虔誠站立的貓，廢墟上受驚的牛羊，還有肆意生長的野草與光影，都被她一一有情地鋪陳表現，像點亮暗夜的靈性與光。她的作品沒有深刻的道理卻如此引人共鳴，在翻看的此刻，似乎也能感受那一刻的恍惚或奇詭，城市的擁擠或頹散，街井的嘈雜或慵懶，生活的輕盈或散淡。

藝術評論家徐明松說：“影像的實境感與心像的情緒色彩微妙而真實地結合在一起。她在這樣的鏡像里與她所關切的事物和景物進行一次靜穆的對話和接談，無論是街頭巷尾或是廢棄工地的那一堵墻垣，夜色里孤獨的人影或一只掩映在草叢里閃爍的貓的眼睛。抑或你會在她的影像里找見一綹席里柯式孤獨長影的意緒，也可以在她的畫面里抽離出一種森山大道城市意象中的灰色調性，然而她實在秉持著自己的才情和心性，在充滿欲望的高光的城市榮景中準確而細膩地表達她隱秘而寂寞的城市心像。”偶爾，她也將這些城市心像用散漫的畫筆表現出來。她筆下那些帶著空寂禪意的作品，有閃動的人影也有無邊的寂寞，彌漫著黃昏的往日影調，似乎帶著些淡淡的童年思緒與少年憂傷。她的畫面也像偶然定格的老電影，似乎呼吸之間就能重新躍動于紙表，揚起茫茫的歲月灰塵，最后歸彼大荒。這是她自由穿梭的另一個平行世界。

“穿行其間，探尋生命的本質，見證人與自然的平衡，一切，如約而至。”戴朱慧如是說。攝影與畫面，把她從日常的瑣碎與喧囂的人海中抽離出來，在那些暗夜的逡巡里，遠去的與將來的，一一如約而至，閃耀著非凡的人性與自由的光芒。（本文圖片為戴朱慧攝影作品）

編輯：沈海晨? haichen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