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冬
金寶娃曾經心高氣傲,勢必“要給中國企業裝一個起搏器”,但這一次,他沒有把話說滿,拒絕再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也沒有對未來做過多暢想。深淵的記憶在不遠處,他仍在自己所執著的道路上前進著。當一個人被命運按下了暫停鍵,又如何踉蹌追趕上來?跌倒之后,又能否再爬起?金寶娃給所有人都留下了一個謎……
2012年,金寶娃的微博顯示,在他公司的招商QQ群內,他向國內中小商戶推銷保稅區,“開完機場,再開個賭場、開個KTV、開個酒店、會議中心、別墅公寓,全都有。”群內一位投資人回復金寶娃說,“你的這潭水太大,一般的石頭扔進去沒用啊。”
所有的問題和2012年的世界末日論一樣凌冽,醒目,尖銳。
但和金寶娃的跨境電商夢放在一起比較,卻顯得那樣微不足道,他在微博自詡“操盤空前絕后并購德國國際機場的中國人”,并且他豪言:“我要給中國企業裝一個起搏器。”
“從金寶娃到龐玉良,他給自己改了命”
2007年,一位神秘的中國買家,收購了一個瀕于破產的德國機場,并試圖成為對接中國與歐洲的新物流大亨,至于他是誰,是個謎……
當年,在鄭州一家酒店里一場小型新聞發布會正在舉行著。金寶娃在一旁有些緊張。觀眾不知道的是,會場邊上的金寶娃才是發布會的主角。
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就在一周前,金寶娃經歷了人生中的一段難忘時刻。他以1億歐元的價格拿下了德國帕希姆機場100%股權、設備及附屬經濟合作區土地的永久擁有權,正式完成過戶手續。
時至今日,即使最接近金寶娃的人,也依然對其所擁有的驚人財富一無所知。
“金寶娃”名叫龐玉良,原名龐金寶,60后,其父曾是廚師,母親是農民,在兄弟四人中排行老二。
曾有媒體到河南省駐馬店市上蔡縣蘆崗鄉龐莊村采訪,看到龐玉良的老母親在地里忙碌著,院子里堆滿了作物,這個平凡的家庭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人們對龐玉良的收購壯舉一無所知,甚至包括大哥龐進莊。“我也是從報紙上看到他的消息,他從來不和我們談生意上的事情。”龐進莊說,“我覺得他并沒有多少錢。”

早年讀書的時候,龐玉良就用知識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80年代初,龐玉良因為數理化成績不突出,改上了“英語強化班”。考上了河南當地的一所大學后,他并不滿足,他選擇退學,秘密回家復讀。當時高考政策非常嚴格,已被高校錄取卻沒有入讀的學生禁止再參加高考,不得已,龐將名字改為龐玉良。
龐玉良后來考上的專業是酒店管理,大學畢業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北京新世界飯店擔任值班經理。這段經歷給了龐相當大的影響——“你要讓人滿意,不能有任何差錯,你要有服務意識。”
之后龐玉良跳槽到一家韓國公司做了半年的海外貿易;進入美國先進醫療設計公司,從事醫療器械的進出口貿易。當時航空物流業方興未艾,鮮有專門的貨機,都是用客機客艙運貨,艙位緊張,供不應求,也是自此,龐玉良窺見了其中蘊含的巨大商機,完成了自己的商業啟蒙。
“龐玉良總能在細微之處嗅到商機”
龐的下一份工作是去美國一家航空公司擔任貨運業務經理。也是因為這里的經驗累積讓他有了自己闖蕩的野心。
90年代中期,龐進入愛地國際運輸代理有限責任公司,在日后改組了這家公司,將其更名為林德。
起初愛地所從事的業務并不特別,只是客戶運輸咨詢、進出口代理等低附加值領域。為了獲得更多訂單,龐選擇了風險性很高的化學品和活體動物運輸作為突破口。龐玉良很快淘到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第一年公司的營業額就超過了3百萬元。
不久遇到行業低谷,公司一度陷入困境。拯救他的是渤海灣發現了石油。
龐玉良嗅出了其中蘊含的商機,渤海灣遍布的石油鉆探井架帶來了數以萬計的潛在訂單——數不勝數的瓶裝氣體、黏稠的液體需要急切運往世界各地做化學分析,但是這些易燃易爆、帶有毒性的物品需要非常規的包裝才可以運輸,沒有一家貨運公司敢接手這些訂單。
他決心成為石油細分領域物流行業方案的解決者,愛地花費一年時間,研究這個行業的特性,并成為了這一領域的重量級玩家。
龐玉良善于在解決危機的時候發現從商之道。2004年,華為需要將總重37噸的產品設備火速運往非洲乍得首都恩賈梅納,但這個國家長期處于戰亂和瘟疫之中,他四處尋找如何將這批貨運往乍得的方案,得到的答復是并無此業務,通過國外物流公司中轉的價格卻高得驚人。經過成本核算,龐玉良驚奇地發現包機的價格遠比拼貨轉運的價格低得多。這一單的盈利事后被證明十分可觀。
這次經歷讓龐玉良茅塞頓開,他開始專注于貨運包機航線的研究,一舉成為上海機場包機量最大的貨運代理公司。
一年后,原東德外交官、鄭州市政府高級招商顧問在一次談話中告知時任河南省領導,德國帕希姆有一處機場正待出售。消息靈通的龐也獲知了這個消息。之后,他數次考察,并最終于2007年發起收購。此時,龐擁有的林德集團,服務網絡已覆蓋8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500多個城市。
機場所在地吸引他的是,將中國70%以上的零部件在當地組裝就可以貼上德國制造的標簽,價格是國內的十倍以上。這正是龐玉良試圖以此吸引中國企業的核心所在。
2007年8月上旬,龐玉良購買帕希姆機場的首筆3 000萬歐元款項如約到賬,并計劃追加7 000萬歐元投資對機場工業區進行改造,同時翻新跑道、拓寬道路、重建航站樓。首期款一到位,龐將作為機場新主人登記到地籍冊中。
“這個時代已經不是拼錢的時代了,想法有時候就能夠變成錢”
龐在第一個付款期限的關鍵節點就遇到了麻煩。
他低估了現金流和銀行貸款的壓力,在向國內商業銀行尋求貸款時,沒有獲得相關部門的批準。龐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動用了林德集團在尼日利亞所有的政府關系,雖然取得了尼日利亞銀行開具的擔保函,但是并沒有換到現金。
帕希姆機場所在的什未林市政府于是向龐延長了一月的付款期限,并建議改為租賃15年的方案,以減少資金付出,龐玉良拒絕了德國人的建議。
“這個時代已經不是拼錢的時代了,想法有時候就能夠變成錢。”龐說。在他看來,林德的物流業經驗以及擁有帕希姆機場的事實將成為調動各種資源的有力支點。龐開始了大膽的冒險,但想象中的熱火朝天的景象并沒有如期到來。
龐玉良很快會發現,他要承受的代價和折磨將遠遠超出他的估計。
多年前,他在鄭州成立東方中天航空服務有限公司,這是河南省首家航空物流商。當時鄭州本地的航空物流業并不發達,渠道和網絡也不完善,但龐顯示了其巨大的能量以及專業協調能力。2005年當年,林德的貨機就超過了1百架次,發貨量高達1萬多噸,讓新鄭國際機場在全國貨運量的排名從接近末端的位置一躍成為第7名。
得益于當時的輝煌,龐玉良在新鄭機場有了空前的話語權,但之后的糟糕表現卻隨即毀掉了這一名聲。
第二年,林德的發貨量只有幾千噸,而后就跌至1 500噸,航班也掉到了20多架次。甚至總發貨量曾雪崩至不到一千噸。在此期間,鄭州分公司一度傳出了數百萬元虧損的消息。
而阻礙龐玉良快速起飛的最大挑戰是昂貴的貨機租賃費用以及稀缺的貨機,其租金通常高達3百萬元每架次,而國內只有南航和國航的數架貨機可供租賃。來自四面八方的貨源通常需要二次轉關,手續異常麻煩,額外產生的地面運輸費用也不菲。
由于貨機緊缺和飛行時間的不確定性,導致林德下游銷售環節出現紊亂,削弱了其議價能力。“這個行業存在很強的價格彈性,早賣艙位,才能賣高價,后面才能賺錢,如果實際時間來不及,為了填艙,肯定會虧。”一位業內人士透露。
“如果你唯一的工具是把錘子,你往往會把一切問題都看成是釘子”
龐玉良的一位朋友說,“龐在乎的并不是短時期的蠅頭小利,這正是其大智慧所在。”
拋去保稅物流業的運作不提,比如僅飛機裝卸費一項,一個標準波音747貨運飛機載重100噸,一次裝卸就能凈收入50萬元。若每天起降一架飛機,利潤就大得驚人。
但,很長一段時間,林德具體的經營數字一直都是一個謎。龐幾乎從不向人提起自己公司的具體營業數字,其公司內部員工也諱莫如深。在行業內,龐也幾乎從不露面,既不提交業務數據備案,也從不公開參與任何活動。
此時的德國帕希姆機場也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好的業績,截至8月份,共起降8百多架次班次的飛機。此前,龐對機場投資收益做了權衡,調查發現帕希姆機場在維持現有規模的情況下一年的成本為300萬歐元。而一架飛機正常起降收費為5 000歐元,裝卸又收費5 000歐元,如果進保稅倉庫,也有5 000歐元左右的額外收入。這些收入都不需要大幅增加投入,基本為凈收益。帕希姆機場有40多名員工,龐在德國當地招募了數名當地華人協助進行管理。從7月份開始,該機場初步實現了收支平衡。
龐從事的正是一項史無前例的冒險,其風險和回報均相當可觀。
可能在龐玉良看來,比起以倒賣賀卡賺取微薄生活費的貧窮的大學時代以及創業初期冬天睡卡車和馬路的經歷,現在顯然是最好的時代。在龐的辦公室內,懸掛著這樣的橫幅:“如果你唯一的工具是把錘子,你往往會把一切問題都看成是釘子”。“人沒有活得容易的時候。多做比多說有用。”龐玉良曾說。
好景不長,破產已經有了預兆。
按照龐玉良此前測算,只要一天一架飛機起降,機場就可以覆蓋成本。
但龐玉良運氣不佳,國際原油價格從2004年起一路飆升,從每桶30美元左右攀升到2008年每桶170美元,對帕希姆的貨運業務打擊很大。
另外,帕希姆機場正陷入一場“導彈”危機。
當時機場開始停機坪的擴建,但在擴建過程中,機場運營人員經常挖掘到戰時遺留的彈藥武器。按照地方政府的規定,這些清除費用將由當地承擔,但這意外拖慢了機場的建設進度。
3年后,帕希姆機場里,僅有的25名員工每天工作都只有6小時,員工們已經很少看到龐玉良的身影。以往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在帕希姆,他曾告訴員工他喜歡這里的夏天。
沒多久,林德國際向當地政府公布了最新財務報告,該機場已經凈負債280萬歐元,這還不包括一些還未償付的賬單以及部分員工工資,龐玉良也不再擔任帕希姆機場的常務董事。
龐玉良最后將合作目光轉回了老家河南。
據河南當地媒體報道,此時龐玉良早已不堪重負,隨后,針對龐玉良個人和他名下公司的訴訟紛至沓來,有合同糾紛,也有追討債務的案子。
2019年是進出口銀行給出的最后還款時限,北京市第四中級人民法院宣布正式立案,判決要求龐玉良償還近2.5億元的債務。
上述法院在各地查詢了龐玉良財產信息,卻未查到有可供執行的財產。其名下唯一一套位于北京市通州區的房產,已被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處置完畢。龐玉良也被法院納入失信被執行人名單。
一切的開始,都落在了那些數不清的起訴書和債務追討聲中,龐玉良的時間仿佛停在了2019年,此后便沒有更新過,大夢十三年,不知道龐玉良的牛年過得怎么樣,他似乎已被人淡忘,但德國沒有忘記他,商業世界沒有忘記他,債務人更不會忘記他。
能看到的最新一條消息也是在2020年中,龐玉良和施一公、張磊并列,作為駐馬店形象代言人,出現在戲劇節晚會的宣傳稿中。
時至今日,直到破產,上蔡當地可能仍沒多少人知道他到底在干嗎,他只是年輕后生嘴里的“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