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隱私動物園

昕宇

我的新公寓的格局很成問題，晚上我在廚房喝咖啡時，發現自己能看見鄰居開著燈的客廳。她或許也是剛剛搬來，客廳地板上堆著高高摞起來的紙箱，數周過去了，紙箱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她有時會穿著珊瑚絨睡衣，敷著面膜，坐在搖椅上看書。我想不通她為什么遲遲不裝窗簾，但這給我夜晚的咖啡時間帶來了一絲小小的樂趣和期待。我坐在高腳椅上，在一個自認為她不會看到我的角度，偶爾瞟一眼她的客廳情況，直到那里關燈，變成一片漆黑。那女孩看起來和我一般年紀，我偶爾會猜測，她用什么牌子的面膜，她喜歡讀什么書，她是否比我脾氣更溫和，她因為什么原因選了這套公寓……當然，從數周紙箱都不曾減少和她常常靜靜讀書這兩件事情看來，也許她和我一樣，在整理物品方面有拖延癥，但對閱讀是真的癡迷。

窺探他人的生活隱私不夠道德，但好在這事處于一個合適的限度范圍之內。那個客廳里仿佛默片一般靜默又重復，其實有些單調，但為孤獨的個體打開了一扇與他人聯結的窗戶。我從那些小小的細節中得出結論，有拖延癥的我并非無可救藥，世界上也多的是和我一樣的書癡。

辦公室的八卦時間亦是窺探及傳遞隱私的絕佳時刻。關系好的同事們休息時間聚在一起，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拋灑著別人的閑言碎語或重磅秘密。日常行為準則中，我們告誡別人、欺騙自己：對別人的事情不要感興趣，那不關我的事。但這就仿佛“家丑不可外揚”一般，我們回避了自己內心真實的對他人隱私的窺探欲望。我們明知訴說別人八卦的人不靠譜，也許下一個被他吐露隱私的人就是你，但仍然離不開這樂趣無窮的“罪惡”時刻，每次結束時，我們還會違心地承諾：“到此為止，絕不外傳。”

永不落幕的電視劇也是人類窺探他人隱私的直接體現，我們從各式劇集里窺見，光鮮亮麗的成功人士也會有蓬頭垢面的邋遢時刻，貌似簡單質樸的人也隱藏著驚人的華麗秘密。劇中人物將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亂麻、一敗涂地的時刻最為引人入勝，我們在現實中的受挫感得到了代入和彌補。原來，這個世界上有比自己更一團糟的人。

適度的隱私窺探是人類的天性，逾規的隱私觀看則是一場噩夢。有著“網絡界霍沃爾”之稱的互聯網企業家喬什·哈里斯曾租了一間廢棄倉庫，將它變成了一個迷你空間，60個人在這個空間里迎接千禧年。他們可以在吧臺無限量暢飲酒水，在夜總會跳舞，還可以在配備了沖鋒槍和實彈的地下射擊場釋放憤怒。這里的一切都是免費的，但享受這一切的代價是放棄隱私。空間里到處都安裝著攝像頭，廁所和淋浴間也不例外，拍下的一切都將被即時輸送到網絡上，供公眾觀看、評論。隱私的缺乏及公開化蠶食著這60個人的生活及精神，裂痕開始出現，斗毆頻繁起來。在千禧年的頭幾個小時，這座“人類隱私動物園”被強令關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