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建華,肖戰說,吳 嬌,吳 煜
(1.中國中醫科學院西苑醫院,北京 100091;2.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北京 100053)
[關鍵字]乳腺癌;氣郁生巖;四逆散;吳煜;名醫經驗
乳腺癌是以乳房腫塊,質地堅硬,高低不平,病久見腫塊潰爛,膿血污穢惡臭為主要表現的腫瘤性疾病。全球女性乳腺癌發病率為11.6%,在全球癌癥發病率排第2位,死亡人數占所有癌癥死亡總數的6.6%[1]。根據美國2017年病死率數據統計,乳腺癌是美國20~59歲女性癌癥死亡的首要原因[2]。我國自1990年每10萬名婦女乳腺癌死亡人數為6.83,上升至2015年每10萬名婦女乳腺癌死亡人數12.07[3]。在女性中,乳腺癌是最常被診斷的癌癥,也是癌癥死亡的主要原因。在古代文獻中,乳腺癌多稱為“乳巖”“乳石癰”“石奶”等。符合乳腺癌癥狀描述最早的文獻記載見于東晉·葛洪《肘后備急方·治癰疽妒乳諸毒腫方第三十六》:“癰結腫堅如石,或如大核色不變,或作石癰不消”。目前現代醫學對乳腺癌的治療主要是以手術治療為主,結合放療、化療、內分泌治療及靶向治療等,但根治乳腺癌、防止其復發轉移、延長晚期患者生存期仍是難題[4-6]。古代文獻中記載了眾多醫家對乳腺癌病因病機的認識、治法方藥的使用等,中醫藥防治乳腺癌具有一定療效和優勢。現代實驗研究與臨床研究也為中醫藥治療乳腺癌的療效提供了證據[7-10]。
吳煜教授系博士研究生導師,臨證三十余載,擅長中西醫結合治療腫瘤疾病,對中醫藥治療消化道腫瘤、肺癌、乳腺癌等多種惡性腫瘤疾病有獨到的見解。筆者有幸跟隨導師吳煜學習,現將吳煜“氣郁生巖”理論在乳腺癌治療中應用的臨床經驗及遣方用藥特點整理如下。
氣郁為乳腺癌病機核心。治病求因,吳煜臨床運用中醫藥治療疾病時,強調不僅要根據患者發病原因、癥狀來辨證施治,更注重病機,掌握疾病發生、發展和變化的趨勢。《金匱要略·臟腑經絡先后病脈證第一》:“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這是通過了解病機,在脾未受邪之時予以治療的一個典型例子,即治病先安未受邪之地,可見掌握病機的重要性。腫瘤是全身臟腑功能不足,致氣滯、痰凝、瘀毒等互結在局部而形成的異常腫塊,吳煜強調惡性腫瘤是全身性疾病在局部的表現,臨床治療惡性腫瘤應以整體觀念辨病辨證,抓住不同腫瘤的核心病機,掌握其病機特點,應用于疾病全病程中,指導用藥。
1.1 經絡相系,肝經布乳《黃帝內經》中記載了乳房與經絡的關系,“足陽明胃經,行貫乳中;足太陰脾經,絡胃上膈,布于胸中;足厥陰肝經上膈,布胸脅繞乳頭而行;足少陰腎經,上貫肝膈而與乳聯”。乳房與肝經、脾經、胃經及腎經關系密切。肝主疏泄,乳汁的分泌、排出受肝疏泄功能調節。足厥陰肝經分布于乳,乳房的生理功能受肝調控,因此肝疏泄功能失常,導致氣機運行不暢,久郁不得疏則乳病內生。
1.2 乳巖為病,氣郁為因 乳腺癌之為病,氣滯、痰凝、瘀血互結生巖。其病因病機多是女性因故而情志不暢,憂思郁怒,致肝氣不舒,氣機郁結,故肝郁氣滯;情志失調,氣滯不暢,素體脾虛,肝郁乘脾,肝脾不和,脾虛而生痰濕,故氣滯痰凝;肝主疏泄且藏血,肝氣郁結,氣機疏泄失調,而致血行障礙,瘀滯內停,故氣滯血瘀。因此吳煜認為乳腺癌發病首要原因是肝氣郁結,氣郁導致其他病理因素積聚,合而生乳巖。
1.3 氣郁生巖 吳煜根據乳腺的生理功能、乳巖的病因和疾病特點等,提出乳腺癌核心病機為氣郁生巖。氣郁生巖導致乳腺癌發生,其病機變化主要分為4個階段。(1)氣機不暢:肝主疏泄,調暢全身氣機,女性情感豐富,受瑣事或外界壓力困擾更易惱怒抑郁,肝木喜條達,惱怒傷肝,憂思抑郁傷脾,肝脾不和,肝木乘脾土,而致肝氣疏布不暢,則氣機阻滯,運行不暢;(2)氣郁成結:肝郁未得及時調節,氣滯于某處,血行不暢,聚而生瘀,氣、瘀在乳房互結,或肝郁乘脾,脾虛失健,脾運化水濕功能失常,水液在體內停滯而生痰濕,氣滯與痰濕在局部互結,乳房結生;(3)氣結化毒:氣滯、痰凝、血瘀互結后,經久蘊而化熱,和內外之邪成毒,瘀滯乳房;(4)蘊毒成巖:氣、血、痰久郁而化毒后,長期蘊毒而積聚成,形成腫塊,發為乳巖。
2.1 方用四逆散,全程疏肝 根據“氣郁生巖”理論,乳腺癌病因首責為肝郁,臨證治療乳腺癌應以疏肝解郁理氣為主,在乳腺癌全病程中均可從疏肝論治。吳煜臨證選方用藥從病證結合考慮,更注重辨病機,強調用專方專藥治療腫瘤。吳煜常以四逆散為主方加減治療乳腺癌。方由柴胡、芍藥、枳實、炙甘草組成,原方主治少陰病,樞機不利、陽郁厥逆之證。吳煜認為方中柴胡主升,疏肝解郁,枳實主降,行氣散結,一升一降,調暢氣機;芍藥柔肝養陰,與甘草合用制肝和脾而益陰緩急。結合乳腺癌核心病機氣郁生巖,四逆散用于乳腺癌,可奏疏肝理氣散結之效。故吳煜治療乳腺癌抓住氣郁的主線,以四逆散為主方,再根據其化毒、成癥、傷陰、氣血俱虛等情況進行主方的調整和加減。
吳煜認為腫瘤患者需長期服藥,施治時重視守法守方。乳房腫物形成的病程時間長,辨證加減治療改善癥狀顯效后,應在原方基礎上加減,或根據乳腺癌疾病“氣郁生巖”核心病機、癥狀和疾病治療階段(如放療、化療或內分泌治療等)遣方用藥,忌僅隨癥而脫離乳腺癌核心病機頻繁換方治療。故治療腫瘤,明辨核心病機,守方治之尤其重要。吳煜巧用四逆散治療乳腺癌,貫穿病程始終。
2.2 藥用理氣,兼顧活血 在乳腺癌“氣郁生巖”4個階段,疏肝理氣藥必不可少。除四逆散為主方外,吳煜臨證常用香附、佛手、郁金、香櫞等疏肝解郁,理氣止痛;烏藥溫肝經,散寒止痛;麥芽疏肝行氣,健脾和胃;木香行氣止痛,健脾消食;陳皮健脾理氣;玫瑰花疏肝理氣,和血散瘀。吳煜認為治療乳腺癌時疏肝藥須與活血藥同用。乳腺癌發生發展的過程中,氣郁而致血行不暢成瘀,氣滯、血瘀久郁成毒,互結而成巖,因此瘀在乳巖的形成中也是主要的病理因素。氣滯則血瘀,血瘀停滯也會影響氣的宣降,僅治以理氣不活血,氣機宣降也會受阻,血能載氣,血行通暢則助氣行。因此疏肝藥與活血藥需配伍使用以治乳腺癌,臨床常用當歸活血養血,王不留行、桃仁、紅花、乳香、川芎活血祛瘀止痛,赤芍涼血散瘀止痛,絲瓜絡通絡活血等。
吳煜臨床用藥遵循一藥雙效多能原則,既重視中藥的傳統功效,又關注中藥的抗腫瘤作用,專藥治療專病。吳煜常用的疏肝藥、活血藥,除其疏肝理氣、化瘀止痛等功效以外,現代研究表明這些中藥具有抗腫瘤的作用。如:柴胡的主要活性成分柴胡皂苷可抑制乳腺癌細胞生長[11];香附提取物可增強表柔比星對三陰性乳腺癌細胞的促凋亡作用[12];當歸具有抑制腫瘤生長,誘導細胞凋亡等作用[13];川芎具有抑制惡性腫瘤侵襲與轉移的作用[14]。
2.3 病分階段,藥有區別 吳煜治療乳腺癌根據疾病處于不同階段及西醫治療,采取分階段用藥治療。根據“氣郁生巖”的病機變化,氣血郁結而致肝郁血瘀證,治以疏肝理氣活血,予四逆散加減配伍上述理氣藥和活血藥;氣郁與痰濕互結,見脾虛痰凝證,予四逆散加減蒼術、法半夏健脾燥濕,薏苡仁健脾利濕,浙貝母、膽南星化痰散結;氣、血、痰久郁成毒,見乳腺腫物破潰流膿、疼痛、乳房色紅或紫等癥,治以理氣解毒,常用四逆散配伍半枝蓮解毒化瘀,半邊蓮、龍葵、白花蛇舌草等清熱解毒,土貝母、蒲公英、貓爪草解毒散結,土茯苓除濕解毒,石見穿活血解毒。
此外,吳煜根據西醫不同治療方案而加減藥物,如:手術后或化療后骨髓抑制,治以調氣養血,予四逆散合八珍湯加減,用太子參易人參,加黨參、黃芪、黃精等健脾益氣,雞血藤養血活血;化療患者見惡心嘔吐等胃腸道毒副反應,治以健脾和胃,降逆止嘔,常用陳皮、焦山楂、炒麥芽、焦神曲、木香等消食和胃;放療患者多見陰虛熱毒,治以清熱解毒滋陰之法,予生地黃、女貞子、墨旱蓮、玄參、北沙參、熟地黃、麥冬、百合等;內分泌治療患者多見惡心、食欲不振等胃腸道副作用,以及潮熱盜汗、皮疹、心煩失眠等胃腎陰虛之癥,常予石斛、天花粉、桑寄生、枸杞子、交泰丸等滋陰、交通心腎之品;乳腺癌靶向治療的患者,吳煜注重固本培元,常予四逆散合六君子湯加減配合治療。
情志內傷是乳腺癌成因之一,焦慮抑郁狀態和乳腺癌較高的死亡率密切相關[15]。女性本感性易情緒波動,患乳腺癌后憂慮抑郁更影響病情,術后常自覺形體缺陷而產生自卑心理,放療、化療、長期內分泌治療所產生毒副作用讓患者身體不適,易致患者焦慮、情緒波動,而不利于患者康復。因此吳煜治療乳腺癌重視調暢情志,藥物上予以理氣解郁、緩解患者不適癥狀等治療,生活上囑患者適當參與工作、進行體力范圍內的勞動及規律的運動,不必過分關注病情。藥物、情志調節等綜合治療能使患者獲得良好療效,有利于康復。
患者,女,53歲,2017年1月12日初診。患者乳腺癌術后5個月28 d,化療后3個月,內分泌治療中。2016年6月患者自檢發現右乳腫物,行“右乳腫物穿刺術”,術后病理:導管內原位癌。2016年7月15日行“右乳腺癌改良術”,術后病理示:右乳腺高級別導管內癌,局灶伴微小浸潤,局灶導管內癌病變緊鄰底切緣(最近距離<1 mm),乳頭未見特殊,淋巴結(0/20),其中一枚淋巴結被膜處可見孤立性腫瘤細胞團[<200細胞,直徑<0.2 mm;免疫組化:ER(90%+),PR(30%+),HER-2(-),KI-67(50%+)]。2016年8月—2016年10月口服卡培他濱(希羅達)化療4周期。2016年10月開始口服托瑞米芬。刻下癥:乏力,心煩,時有胸脅脹痛,腹脹,夢多,納食尚可,二便調;舌淡紅苔薄白,脈細弦。患者平素性格急躁,情緒易波動。中醫診斷:乳巖(肝氣郁結證)。治以疏肝解郁,方用四逆散加味。處方:北柴胡10g,枳殼10g,赤芍15 g,甘草6 g,雞血藤10 g,威靈仙10 g,茯神30g,浙貝母10g,黃精15 g,太子參30 g,女貞子10 g,蒲公英10 g,白蒺藜10 g,合歡皮10 g,墨旱蓮10 g,遠志10 g。30劑,水煎服,1劑/d,分早晚溫服。予西黃膠囊(鴻宇集團大連藥業,0.25g/粒)口服,4粒/次,2次/d。每月規律門診隨診,守方隨證加減,患者訴服藥后癥狀改善,無明顯不適。每3個月復查1次,未見復發轉移情況。
復診:2019年12月12日,患者2019年11月復查乳腺、子宮彩超,胸腹部CT,腫瘤標志物,肝腎功能,血常規等,未見明顯異常。目前納寐可,二便調,無特殊不適。患者術后3年病情穩定,未發現復發轉移,無不適,停中藥治療。
按語:本案患者為中年女性,平素情緒易波動,急躁易怒,病因病機為郁怒傷肝,影響肝的疏泄功能,出現肝郁氣滯,久郁易致血行不暢而瘀血內阻,且氣郁導致津液輸布不暢,停而生痰,氣滯、血瘀、痰濕等互結停聚乳房,久而化毒,生為乳巖。患者初診時胸脅脹滿,心煩易怒,脈弦細,皆為肝郁氣滯的表現,故辨病辨證為乳腺癌(肝氣郁結證),治以疏肝理氣,主方以四逆散加味。結合西醫內分泌治療,在柴胡、枳殼、赤芍、甘草疏肝解郁的基礎上,加女貞子、墨旱蓮滋補肝腎之陰,黃精補氣養陰,茯神、遠志、合歡皮安神寧心,浙貝母、蒲公英化痰散結,白蒺藜疏肝解郁,太子參健脾益氣,雞血藤活血養血,威靈仙祛風止痛。復診時患者諸癥好轉,繼予上方加減鞏固治療。患者服藥期間無復發轉移,術后3年停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