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波

2020年,我拍過一部叫《云上的中國》的紀錄片,專題記錄當今中國制造工廠的數字化轉型。我去了東莞的慕思寢具智能工廠、常州的波司登羽絨服智能工廠、青島的海爾“燈塔工廠”、呼和浩特的蒙牛智能牧場、四川大涼山的西昌鋼釩,它們都是人們心目中的傳統企業,而在2016年之后,經過堅決的智能化改造,我可以非常確定地說,它們現在都是各自行業里全球最先進的工廠標本,沒有之一。
這一成績的取得,細細想來有三個主客觀原因。
首先是制造業的企業家們被逼到了不得不改的“死亡墻角”。一方面是各項成本的抬高,另一方面是消費市場的迭代,原有的城墻和護城河,要么塌陷,要么淤堵,沒有三頭六臂的人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通過智能化的創新,重構組織的能力和效率,成為唯一通往生存之路的選擇。今天你不押注,恐怕明天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了。
其次是完善的互聯網應用環境。在過去的二十年,中國是被互聯網改變得最為徹底的國家,這既造成了產業秩序極大的破壞,同時也營造出一個便捷而成本最低的應用市場。
九牧自2013年開始,從進銷存環節入手,打通從銷售、生產到倉儲的數字化全鏈路,2016年建成數字中臺。永春數字智能陶瓷工廠的開建,則順應了5G技術給產業互聯網帶來的紅利,一試即中,是結構性競爭力的爆發。
最后,還是要感謝中國的龐大內需。
無論在歐洲、日本,乃至美國,并不是那里的企業家在技術上無法實現智能化改造,或者沒有投入的資金,而是,它們的市場吃不下年產50萬個床墊、2000萬件羽絨服和數百萬個陶瓷馬桶的制造產能。
3月8日,行走在永春的陶瓷工廠,我的思緒一直在空中飄蕩。
1990年,林孝發在南安縣鄉下的一個鐵棚里做五金水龍頭的時候,我走出校園,成了一名工業記者。在那時,中國的工廠簡陋而粗放,除了成本低廉,幾乎沒有任何的優勢可言。
歷三十年至今,當年我走過的企業,絕大多數已經消失。而幸存至今的,無一不經受了難以想象的艱難轉型和升級。創業者不知道脫掉了自己身上的多少層皮,才站在了今天的行業位置上。
即便在我寫《去日本買只馬桶蓋》的2015年,制造業仍然被“互聯網+”的浪潮沖擊得暈頭轉向。然而,五六年間,逝者永不回,存者已新生。盡管轉型的戰爭遠未結束,新格局的桅桿已出現在地平線上。
陶瓷馬桶缺少不了施釉這個程序,現在的施釉已經可以依靠機器人,它的噴釉效率是人工的三倍,均勻度為100%,而且能把釉施到人工很難觸達的扭曲面;一只陶瓷馬桶重達100多斤,在以前的陶瓷工廠,運輸和碼垛是最費工時的體力活,現在有了搬運機器人和碼垛機器人,每一臺分別可以替代六名和八名同工種的工人。
從“去日本買只馬桶蓋”,到“來中國看馬桶工廠”,時間僅僅六年,天地卻已煥然一新。若再給有志氣的中國企業家六年時間,你覺得,還可能出現怎樣的氣象?